读周梦蝶《孤独国》：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读到“蜗牛派”诗人周梦蝶的一首关于孤独的诗——《孤独国》。全诗如下：

昨夜，我又梦见我

赤裸裸地趺坐在负雪的山峰上。

这里的气候黏在冬天与春天的接口处

(这里的雪是温柔如天鹅绒的)

这里没有嬲骚的市声

只有时间嚼着时间的反刍的微响

这里没有眼镜蛇、猫头鹰与人面兽

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

这里没有文字、经纬、千手千眼佛

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这里白昼幽阒窈窕如夜

夜比白昼更绮丽、丰实、光灿

而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着诗和美

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

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

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

周梦蝶（1921年2月－2014年5月），本名周起述，生于河南、长居台湾。1952年开始发表诗作，退伍后加入“蓝星诗社”。周梦蝶是诗坛少有的“蜗牛派”，诗旅跋涉，惜墨如金，共出版了五部诗集：《孤独国》《还魂草》《十三朵白菊花》《约会》《有一种鸟或人》。

在诗人周梦蝶的孤独国里，没有纷乱扰人的喧闹声，没有一切黑暗恶毒的事物，甚至连古老的历史、时空与神灵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在沉默混沌中喷薄而出力量——吞吐着时间的回响；目之所及是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

读到这首诗，让我感到澎湃的是原来孤独真的是一座美丽的花园。我便是这座花园的主人，可以游山玩水，也可以在林间小憩。可以独享这满园春色的悠然自得，也能够企及灵魂的深处，去品味人世最恬静的时光。

诗人说，我们都是“赤裸裸地趺坐在负雪的山峰上”，没有嬲骚的市声，只有时间嚼着时间的反刍的微响。在这个“孤独国”里，有的只是时间和时间的回响。没有战乱纷争，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儒释佛道。有的只是一颗纯净的心，和一枚精致的灵魂。伴着秋风寒月，唱着高昂或低沉的歌曲。

周梦蝶说，一分一寸忍耐的向前挪走：我是蜗牛。诗人所营造的这个孤独国似乎有悖于事实和常理，黑与白、冷与热、虚与实……仿佛颠倒位置，又好像融入了彼此：黑夜可以光明绚丽，寒冷可以温暖如酒，虚空也变得丰富充盈。在这“封藏着诗和美”的孤独国里，诗人不念过去，不畏未来，把“现在”这一孤独而美好的瞬间过成永恒。

周梦蝶在《孤独国》里营造的那个“王国”其实是诗人的精神象征：他在孤独国里沉默吞吐，思想自由独立。这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没有丑陋、纷争与虚假，只有寒冷如酒、吞吐皆美的“现在”。在那个宁静绝美的王国里，周梦蝶达到了生命的超绝与自由。故而在1959年他的第一部诗集《孤独国》出版后，人们送其雅号为“孤独国主”。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孤独的来也孤独地去。生活是孤独的附属品，爱情是孤独的衍生品。孤独从来不会在任何一个夜晚缺席，孤独常伴你我左右。

于是我们有些人惶恐，害怕，甚至恐惧。孤独成了魔咒，似乎永远也无法带来幸福。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孤独。孤独是一颗高尚的灵魂与一颗纯洁的心相遇，孤独是一剂良药可以治愈身体的残缺，灵魂的不足。

害怕孤独成了一种社会现象。每一个带有孤独的符号，都成了不幸的代表。这是及其可悲的。周梦蝶说，孤独的国里没有眼镜蛇、猫头鹰与人面兽，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没有文字、经纬、千手千眼佛，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寒冷如酒，封藏着诗和美。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诗人的孤独国里，是完美的遐想，极致的享受孤独带来的快乐，幸福与圆满。忘言的繁星被邀来做客，诗人是孤独国里最大的王。

所以诗人说，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过去无法忘怀，未来怎么能够说来就来。现在的我是生活里的奴仆，但是现在的我也是孤独国里至高无上的帝皇。诗人充满想象，虚实结合之间，一切都是过往。

我们都是草原里想要疾驰的野狼，丢失了温柔的月光，忘却了繁星挂满枝头的想象。孤独的花园里，我们种植着春天，播撒希望，收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