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少女时代之三

          今夜,月朗星稀。

我按照学校的要求,留下来看学生晚修。窗外,马路上应该仍是车水马龙吧,汽车的鸣笛声时不时冲击了耳膜。而偌大的校园却是一番多么静谧的画面:幕布似的天空,朦胧的路灯,银杏树的剪影,幽深的走廊,俯身学习的孩子们。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教室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高中生活,我们的少女时代。这次,我要写我的第四位死党——王静品。

          王静品上高中时叫郭淑华,我也是多年后才改称她静品,所以高中同学聚会时很多人都不知道谁是王静品。静品,多有内涵的名字,一如她的人,安静、温柔、贤淑,是一个有品位的女子,典型的贤妻良母。上高中时,她家就在学校南边的化肥厂家属院,和学校隔着一条马路,很近。所以,静品总是踏着铃声回家,踩着铃声进班,多一秒少一秒都不是她,她就是我们班的铃声。静品冬天常穿着一件大红的毛呢外套,围着一条色彩斑斓的丝巾,大红配大绿大黄,煞是显眼。她体型偏胖,走路偏慢,再加上她不苟言笑,神色严肃,大家对她有种莫名的畏惧,私下里称她“大元帅”。她在班里几乎不和人交往,没有几个熟识的人,男生里更是没几个记住她名字的。但我知道,她记住了所有同学的名字,尤其她的同位——李海涛。(李总还记得她吗)。那时他们俩都不属于不爱说话的,李海涛也是走读生,两个人说个话都是小声的,文明的,别人听不见的,带着一点私密的快乐。我觉得那时候的静品是不是也曾经对这个帅帅的不爱说话的男孩有那么一丝情愫呢。李总估计早已经记不得他曾经的同桌了吧,他一直是高大帅气的,身边总不乏女子的仰慕。

          我是怎么和王静品熟络起来的,连我自己都忘了。总之我们一直很要好,这种要好一直持续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那时住校,静品经常带我去她家吃饭、洗衣服。我冬天的厚衣服几乎都是在静品家的洗衣机里洗的,有时候我不回去吃饭,静品就把脏衣服带回家洗,干了之后再带回来。这一点让我感激不尽。别看我那时候买的衣服不多,但有一点点怪癖,衣服脏了穿着不得劲。大家都是好长时间不换衣服,我却是几件衣服经常倒换。换了就得洗,大冬天的,洗一次衣服手就冻出口子来,一碰生疼。所以我对洗衣服这件事印象特别深刻。不知道静品是否还记得,我在城里上学洗的第一次澡堂子就是她领着我去的。化肥厂职工澡堂,离她家不远,一块钱的票吧,我不舍得花钱,静品就从她家里拿了两张澡票。滚烫的热水真好啊,热腾腾、哗啦啦,淋在身上丝般柔滑,似乎将全身的毛孔都叫醒了。这是我第一次冬天洗热水澡,此前那么多年冬天都是不洗的,家里没有暖气,镇上也没人开澡堂,所以我和那时代的其他孩子们一样,夏天天天凉水冲澡甚至跳进村头的池塘里扑腾两下,但冬天一个澡也没得洗。那一次,我洗了很长很长时间,皮都搓破了,脸让热水熏得通红,才恋恋不舍地从里面走出来,用老家话说可逮着不花钱的热水可劲用吧。连自己都觉得难为情,静品假装看不见我的尴尬,轻松地说,洗完后别回学校了,妈妈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哪。

          静品的家是一个大家庭: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寄居她家的小表弟;再加上叔叔阿姨为人厚道,邻居家的两个孩子也常年在她家吃住;偶尔还有静品的老幺舅舅下了班也来吃饭。哇,那真是热闹极了。她的家里永远有阿姨使唤小孩子的吆喝声,小孩子争抢玩具的哭闹声,大孩训斥小孩的责骂声,洗衣机马不停蹄的嗡嗡声,厨房炒菜烈火烹油的刺啦声。吃饭的时候更是热闹,小孩子们争抢勺子,那个说你拿了我的,这个说这个勺子才是你的,一盘菜刚端上来,大人还没上桌就见底了。后来阿姨就摆两桌,小孩一桌,大人一桌,我每次都很荣幸地坐在大人桌上。那年头工资低,叔叔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人,确实很不容易。但阿姨总能用她灵巧的双手腌上美味的咸菜缓解家里的困难,更大大满足了我们的味蕾。我最难忘的是阿姨做的西瓜酱,红的是瓤,黄的是豆,黑的是籽。锅里放上大大的麻油,细细的葱丝,再搁上两个干辣椒,倒进一饭勺酱,可真是油汪汪、红彤彤、西瓜糯软、黄豆晶莹,真个香气袭人,垂涎三尺。多年后我想起来还忍不住流口水。可是如今阿姨年岁大了,又做过大手术,还得帮着儿女看一帮子孙子孙女,再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做腌菜了,那幸福的味道啊,就一直留在了美好的记忆里。

王静品学习很认真,听老师的话,做好每一科作业,可就是成绩不理想。但她似乎也不知道发愁,也不着急,我们就羡慕她是城里人不用考大学也有好工作。果然,高二下个学期,她就退学了,招工到了化肥厂,工作又轻快又有钱花,我们很是羡慕一阵,但很快大家就将她忘记了,年轻的生命就是这样,来了又走了,欢喜一阵,悲伤一阵,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青春就因为有着强大的记忆力和遗忘力才让人格外怀念。

但我还经常去她家。

工作后的静品变得爱说话了,也变漂亮了,在弟弟妹妹们面前俨然一个大人。她命令他们认真写作业,他们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她让他们吃饭时不许吵闹,他们就小声地叽叽喳喳。她说的话比阿姨还管用,这让我很是佩服,没来由想起那句话:长姐如母。

我之所以愿意去静品家,还有一个原因是:工作后的静品眼界不一样了,她总能帮我分析学校的事情,破除疑惑,让我眼前一亮。我从内心里把她当成了姐姐,尽管她比我小。高三那年,因了一些事情,我的一些荣誉被拿掉,直接影响了我高考加分。这对我打击很大。我失魂落魄却又欲哭无泪,六神无主之下,我本能地去了静品家。我对着她嚎啕大哭,她想尽话语安慰我、鼓励我,使我又有了奋斗下去的决心和信心,至今对她心存感恩。

今天的王静品再也不是那个沉默寡言默默无闻的小姑娘了,她生了一双儿女,从化肥厂下岗后和老公一起经营着自家的药店。老公跑销售,她站柜台,一双儿女放学后就在店里写作业,婆婆做好了饭就过来叫他们回家。我每次去药店看她,她都是先开玩笑说,崔老师回来了,需要吃药尽管拿。我就佯装打她,回敬说,大过年的,你才需要吃药呢,完了我俩就哈哈大笑。她比上学那会还苗条,留着清水挂面的头发,比上学时还俏爽。我们揶揄她王老板要发第二春,她爽朗地笑:弄个破药店忙得吃不上饭还不赚钱,咋能不瘦。我们说她又不向你借钱哭什么穷,她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开心地笑了:好吧,说实话,这一年也没白忙活,还是赚了点钱。

我们就都笑了,替她高兴。

忘了说了,王静品长得很像孙悦,那个唱《祝你平安》的整天眯缝着眼的孙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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