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终将汇成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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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为明,明者为念。念起即觉,觉而不随。

                                                   ——纪青瓷

1

纪青瓷握着演出票在灵山胜景漫步。目光所及的青铜佛像庄严肃穆,头顶是白色鸽子掠过的蔚蓝天空,群山绵延,树木葱茏,鸟鸣渐起。路两边的树枝握住漫撒的阳光,留给行人纤细的一束,踩在脚下如高空索道,兴致盎然。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将脸庞浸在温暖的阳光中。耳中有风吹起树叶的笛声,远处行人撞起的钟声,恍然间,她听到身后相机的“咔嚓”声。

青瓷转过身来,一名男子持一台佳能单反,笑容和煦。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眉眼温存却不轻薄,棱角分明,像极了融雪后的冰川,透明到天下万物都可以一一照见、印证、觉悟、自喜。纤细白皙的指尖握住相机的镜头,黑白相衬,如府绸上未干的墨迹,等待时光将其妥善收藏,供世人观照前世今生。

男子微笑着从青瓷身旁走过,耳间的风来自太湖之畔,这个温软的鱼米之乡。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间消失了踪迹。忽然想起来的诗句,青瓷怔怔站在原地,忘记了演出。直到身后两个小姑娘笑着交谈,说如何期待这一场表演,青瓷才记起,看了一眼手中入场票的演出时间,只剩下五分钟。

《灵山吉祥颂》,很多人称赞值得一看。巨大的莲花开在头顶,灯光由红色转成蓝色,再由蓝色转成橙黄,一瓣瓣打开,一层层开落。舞台上烟雾缭绕,身着印度舞裙的姑娘不停旋转,腰肢柔软如灵蛇,抬手回眸之间四季轮转,花开花落,繁华成为脚下的舞步,一时间盛大无言。那个扮演释迦牟尼的男子有星辰一般忧郁的眸子,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舞台上缓缓踱步,直至走进一束灯光笼罩的佛光之中。青瓷安静坐在蒲团上,眼眶湿润,周围是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被抛进红尘,阅尽淋漓爱恨,尝遍悲欢离合,兜兜转转,泪湿青衫,只为擦净六根的尘灰。

无尽奇珍俗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

菩提树在音乐中生长,所有人都在拍照,你推我搡,喧嚣不绝。舞台落幕,青瓷独自起身,向着门口走去,门外是金碧辉煌的圆形穹顶,服务人员向她挥手告别。青瓷微微一笑,踏着光滑的瓷砖地面,向外走去。里面的众人依旧喧闹,大门外只剩下寂静的钟声,偶有犬吠,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青瓷走下台阶,散漫地一回首,再次看见那名男子,笑容如古城的阳光,从青砖剥落,成为佛陀的婆娑众生。

如果有第三次的遇见,就同他说话。青瓷在心里这样想到。

我总觉得会遇见你,就算背道而驰,也会在地球的另一端重逢。山长水远,不过是一念,年岁更迭,也不过是一弹指。

2

五印坛城,青瓷从网上看到第一眼就不顾一切跑来的地方。

环绕坛城的长廊,有105个转经筒,铜绿沾染,中间一圈已被来来往往的游客拂去了旧色,经文模糊不清,敲起来声音浑重又清脆。青瓷洗净双手,从长廊的一端一个接一个转过去,偶尔伸出双手抱住经筒,把脸贴在冰凉的青铜上,感受声音震动传来的心跳,活泼又从容。

坛城的大门绘有五颜六色的装饰,青瓷一一抚过,跨进灯光昏暗的展厅。手边有金色的转经筒,她轻轻转过,看见了凝神站在一幅唐卡面前的男子。

生命多有惠泽,只要你抱着虔诚自然的心。

青瓷静静走过去,看到那幅唐卡多有斑驳,色泽暗淡,而这份残缺恰恰是最圆融的完满。男子并未察觉到旁人,只是静静看着,眸光温润,眼角在灯光下有微点光泽。

“残缺往重生。”青瓷站在他的身侧,声音很轻,目光温柔。

男子转过头来,清澈的眉目,蔚蓝的神情。青瓷望着他的眸子,轻声笑了出来。男子一怔,旋即跟随她笑出了声。

“我记得你。”男子转过身来,灯光打着他的左肩,纤薄坚韧。

“谢谢你记得我。”青瓷旋出笑容,安宁悠然。

“待会儿的九龙灌浴,一起吧。”男子不动声色地做了决定,一切都让青瓷如沐春风,真是个令人愉悦的人,干净得恰到好处。

广场上音乐声响起,他们站在高高的水柱下,有飞溅的烟雾状的水沾湿头发。男子立在喷泉边,有鸽子从他脚边悠闲走过,青瓷蹲下来,轻轻抚摸它的羽毛。

“你叫什么名字?”青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是在问鸽子还是在问我?”男子低低地笑。

“你们一起告诉我吧。”青瓷仰起脸,咧出一个天真的微笑。

“程浔。”男子的头发微湿,透过小小水珠可以看见缩成圆形的天空。

鸽子此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它在告诉你我的名字,纪青瓷。”

“好,谢谢你。”程浔蹲下来,抚着鸽子的翅膀,青瓷的头发靠着他纤薄的肩膀,风一吹就蔓上他英俊侧脸。

“接下来要去哪里?”青瓷把头朝他靠了靠,声音很轻。

“九华山,听说那里的雪景很美。”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这么快?”

“嗯,明天那里下雪。青瓷呢?”

“回家。”

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人欢呼起来,高高的水柱洒向释迦牟尼的铸像,音乐也到了最高潮。青瓷站起来,抬眼望着这一庄严时刻,只是眼神迷离,不似旁人兴奋激动。

跟他一起去吧,青瓷的心里不停闪着这样的念头。

“青瓷......”程浔望向她,眼中的琉璃净土让青瓷不知所措。

“怎么?”

“一路顺风。”程浔笑得漂亮,但这四个字覆灭了她所有的心念,默默站在那里,心里泛起酸楚,望着他的笑容,那些泪水似乎就要涌上来。她一敛眸,微微呼吸,接过程浔的笑容挂在自己脸上,轻声说:“谢谢。”

“认识你很高兴。”程浔递过来一杯水,那是从龙吐珠的口中接得,据传喝下可以消除尘垢,平安喜乐。

“你还信这些?”青瓷哑然失笑。

“总要相信些什么。”

青瓷接过杯子,喝下一半递过去,笑说:“这也是我的期盼。”

“好。”程浔接过去喝下了另一半。

“一路顺风。”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你和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蓦地,青瓷想起那首诗的下半段。

3

程浔还是留下了电话号码。

之间三年,青瓷每个月都会给程浔打电话,说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读了哪些废寝忘食的书,或者交换些谈不上人生哲学的心得。

程浔说西湖的断桥残雪很美,宁静的湖面被白色府绸覆盖,朦胧间握住的雪花微凉,在掌心化成水珠,再顺着指尖滑进薄冰的湖面。他说遇见一个西藏的男子,面对心爱的女子将手中的风马纸高高抛起,山谷的风将那些爱恋吹进神山圣湖,一念永生。他还说柬埔寨的高棉微笑会让人虔诚跪下,心中空无一物,只剩下天地万物的倒影。

他说:“青瓷,我想过了,三十二岁之前不想要建立婚姻关系。”

“好。”

“你呢?”

“没想好。”

青瓷挂下电话,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程浔的眼眸淡入淡出,她将自己的头埋进双臂,不停呢喃: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从第一次遇见程浔,青瓷便知道再也逃不开他的目光。她工资微薄,这么多年一直让父母愁烦,根本算不上好。但就是这么一点仅剩的东西,她愿意不顾一切全部交给程浔,哪怕微不足道到可笑,可这就是她的所有。只要她爱他,付出便是理所应当,就算瞎了残了瘸了死了,也会抱着程浔的笑容走进三生六道。

有时她痛恨自己失去理智,她清楚明白爱一个人需要收敛,把自己全部交出是错误的。她告诉自己,青瓷,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价值。

可是怎么办呢?程浔这个名字,成为打入她体内的生死符,薄如纸,却有着出人意料的顽固。

青瓷全身无力趴在桌上,这时手机震动,是任城的电话。

他说:“青瓷,我在你家楼下,可以找你谈谈么?”

“好。”

五分钟之后,任城坐在青瓷的对面。他无疑是个出色的男人,经营一家“All Saints”的咖啡馆,面容沧桑却俊朗,举止清雅,有着不同常人的见识与思想。他为青瓷倒一杯水,声音低沉:“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就是这么痛恨自己,但对你我就是没有办法做到放弃。”

“对不起。”青瓷埋下头来,握住玻璃杯,看起来孱弱孤凄。

“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念念不忘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还不错而已。”

“是么?”任城的眼神看穿了一切。

“是的。”青瓷固执回答。

“好。”任城的声音很悲伤,他抚着手中的玻璃杯,定定望着窗外。外面在下雪,从昨晚一直开始下,到现在很厚很厚。任城坐在她面前,眉头缓缓锁起来,雪花落进去一定会沿着眼眶滑下来,和泪水的痕迹一样。

“雪下得好大。”任城低声道。

“嗯。”

“我送你回去吧。”任城默默起身。

青瓷依旧坐在那里,任城替她取过外套,站在她身侧。

“天黑了,你不是过了十点就睡不着了么?”任城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将外套披在青瓷肩上。

“对不起,我在等一个人。”青瓷敛眸,声音凄哀如孤鹤。

“那个人知道么?”

青瓷定定坐着,摇了摇头,安静得像窗外的雪花。

“他说五年之内不考虑婚姻,我想等等看。”

“你……”任城欲言又止。

“陌上花开,缓缓归。”青瓷侧过头,望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她的神情孤孑,眸子里的哀伤深不见底,却表现得异常安静。

“日月为明,容光必照。任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明要跋涉,程浔是这样,你我也是。我们要等到彼此与自己和解,等到对方一身澄明地归来,各自完成,之后共同修行。”青瓷声音安静,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堂而皇之又敷衍的话。

“你还是这个性子。”任城由她,他知道青瓷性格倔强,喜欢一条路走到底,不给自己退路。

“世界上多的是比我好的。”青瓷笑笑。

“我送你回去吧。”任城没有答话。

窗外大雪霏霏,惹了一身暗香盈袖。

4

两年后,任城说要结婚了。

青瓷坐在任城和他的妻子旁边,微笑着,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任城这般的男子,该有一位白玉无瑕的女子陪伴,温柔贤淑,可以替他扫去红尘阴霾。

“恭喜你。”青瓷笑着饮下一杯酒。

“难怪阿城喜欢你,气质确然不同,我若是男子也不舍得放手。”他的妻子笑得很漂亮,宽容仁慈。

饭桌之上,温馨和谐,对眼前的二人充满了感恩。

宴席结束,他的妻子笑着说道:“阿城,这么晚,你送青瓷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青瓷微醺,身形略略摇晃。

“去吧。”他的妻子催促,笑起来让人很温暖。

任城扶着青瓷下楼,夜风微凉。青瓷站立,推开任城说:“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

“回去吧,有人在等你。”青瓷指着厨房的灯光,扬起笑脸说道。

“对不起,我要结婚了。”任城的声音低下来。

“为什么我们之间永远都在说对不起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青瓷笑着,夜风掠过,将她清瘦的身体切割得更为纤弱。

“你还会等么?”任城扶住她的双肩,总觉得她会倏然离去。

青瓷沉默,望向远处的霓虹灯,闪烁起来像一明一灭的生命。她伸出掌心,托住灯光撒下的光芒,淡淡道:“会吧。”

任城凝神望她,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像冰山的雪。恍惚之间,他俯下身,轻轻地将青瓷拥在怀中,低声说道:“从爱上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一生永远握不住你的手。青瓷,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蓦地,她想起了程浔。

任城离开后,青瓷一人站在天桥,灯光拍打着所有夜行人的脸。她看着延伸向远方的路途,一路灯火通明。

想起了那天的《灵山吉祥颂》,释迦牟尼的妻子为他在夜风中披一件外衣,而他心无旁骛,执著走向佛光通照的菩提圣境。程浔,你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呢?

若你的光明与我南辕北辙,我是不是只能够每日向苍天祈愿,愿你日后的长路,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5

五年过去。今年,青瓷三十岁。

周围同事皆成家立业,只她一人,孤绝嶙峋。

青瓷站在暮色中的八廓街,瑟缩着,望着来往行人。身侧转经的老人投来微笑,小孩匆匆跑回家,一个追逐一个,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她将帽子扣在头上,踢着脚下的石子,心中空无一物。

电话铃声响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程浔”两个字。她犹豫着,屏幕灯光渐渐变暗,身侧行人望着她。青瓷按下挂断建,关了手机。

就在两分钟前,她收到好友的短信,说程浔要结婚了。

她没有惊讶,没有哽咽,没有她想过的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应了声:“哦。”

身侧的三个藏族人说要去冈仁波齐转山。青瓷问可不可以一起去,他们热情地同意了。

第二天,他们一同来到冈仁波齐脚下,身边的人说冈仁波齐是最神圣的,只要虔诚围着它转上一圈,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消散,所有的尘垢都可以洗净。

日光照耀在所有转山人的脸上,他们选了最艰难的方式,磕下一个个等身长头。小孩子跟在大人身后,高原红让他们看起来像神的孩子,比唐卡更让人动容。青瓷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双手划过山路,牵着整个身体匍匐在大地之上,磕完一个,继续顶着那轮很圆很大的太阳磕下一个。

程浔的身影在大地上变得浅淡。

6

你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生命中的光明。

那个女子,纵算不是你的光明,也是你唯一想要携手泅渡黑暗的人。

你说,人总该明白,选择的就要坚持,放弃的就不要埋怨。

你说,放开心去拥抱世界,得到的总会比失去的多得多。

你说,人生美好是因为有遗憾,世界美好是因为有残缺。

你说,无论走到哪里,爱和勇气都是一切的基本。

你说了很多很多,我很感恩,纵算没能在一起,这也足够我余生成为一个有灵魂的人。

简桢说: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尊贵的灵魂,为我所景仰。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你让我不致变成一个盲从的所知障者,你激励我追求无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终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谢你给我的翅膀。

该如何说出我对你的感谢。

我能做的,就是将对你所有的欢喜变成这世间的一股清流,惠泽更多的人。即便自己渺小甚微,而这,是你给我的力量。

你曾问,青瓷日后想做些什么呢?

你可还记得,我仰着那张切慕你的脸,天真又执拗地说:“我要将世间的非遗整理成册。”

休息时分,一个藏族女人递过来一瓶水,攀谈起来。她说,以善为念,方能远离苦厄。她还说,所有的爱,最后都是慈悲。

说得真好。

星辰凌空,青瓷打开手机,收到程浔的短信:我们的爱最后都将汇成河流,成为这个生生不息的蓝色星球。

青瓷微笑,这个男子,以无限的体谅包容接纳了她一整个青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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