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抬起疲倦的眼皮,我的眼前是一抹白色。金咖色的窗帘,淡黄色的墙纸,这不是我的房子。我努力的将身体撑起,看着周围陌生的摆设,旁边的独卫,我终于意识到我这是在酒店客房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镜子前看看自己憔悴的模样,一身黑西装,胸前还带着伴郎的淡紫色小花。
“那你以后结婚了我给你当伴郎。”这是我在学生时代对苏木的许诺。
“哪有女孩当伴郎的。你可以当伴娘。”
“我不管。我不当伴郎你就不要结婚了。”
我跟苏木认识已经十多年了,初四那年我身边经常有一个死皮赖脸抄我作业,偷吃我零食的家伙,每次还恬不知耻的说苏木是文子最好的男性朋友这种不要脸的话。
我在十五岁时遇到了苏木,他有着那个年代少男的痞样,穿着一身黑坐在我的旁边,每到下课就会有女孩装作问问题围在他的身边嗲声嗲气的作秀,吵得我没法专心写题。
我有时看着她们虚假的模样真的是不能忍住自己的嘲笑,你们眼中的学霸其实是个每天求着我跟我说好话抄我作业的学渣,只不过这位学渣运气比较好些,逢考必过。
苏木每天吊儿郎当的在人挨人的教室里摆出一副随心所欲不想学习的模样,用胳膊撑着脑袋肆无忌惮的睡大觉。
他是我的同桌,我又恨又爱的同桌。每次考试过后都可以看着上课睡大觉下课抄我作业的他成绩排名在我的旁边,我们俩永远是紧挨着的,有时他比我高一个名次有时我略胜一筹,可是我心里愤愤不平他明明在睡觉啊,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却还是那么的优秀。
女孩学数学的脑子永远没有男孩的灵光,我俩的学习生活完全映射了这个真理。当我抓耳挠腮对着数学题发呆时他就如同菩提老祖点化泼猴一般点醒了我这个榆木脑子,我必须要摒弃过往的仇恨大肆的赞扬他的聪慧。
2.
送走了可怕的初四,终于迎来了我们期盼已久的高一。他还在我的身边,不过这次不再是我的同桌,而是我的后桌,我们的中考成绩一模一样。
在踏入高中的前一天晚上我发誓一定要从起跑线开始就奋发努力,迎接了初四我可不想再迎接高四。我把高中的每一天都当作初四对待,门门努力做第一。这次,苏木的名字没有再在我的身边游荡,他落到了我看不到的最后方。
幽默逗趣的他赢得了班里女孩的青睐。每天早上他的桌子上都会放着不同花样的早餐。
“文子,赶快吃。等会儿凉了。”他戳戳我的后背,将桌上的早餐向我递来,我没有伸手接。而是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这么多饿狼看着呢,我要是吃了,那一分钟之内我就会毒发身亡。”我拒绝接受他送来的早餐,除非是他特意给我买的。
每节课他都周旋于班里的各个角落,跟着不同的女孩上课窸窸窣窣做小动作嬉笑打闹
“你就不能定定坐在这。”其实我挺生气他离开我的身边坐在别人的旁边。
“你上课又不理我,你听你的课我谝我的。”他的回答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好像我就应该跟他说话一样。上课的我总会经常分神,转头看看他作秀的表演以及旁边观众的仰天大笑。
我忍住不去叫他,等着他自己玩够了再坐回到我的后面。我等,等过了高一,迎接了再见。
“我走了奥。不要太想我啊!”他装出一副痛哭流涕怜悯我的模样。
我一掌重重拍打在他的肩头,“兄弟,混好了再回来见我!”我乔装成傻大姐的样子,嘻嘻哈哈不把他的远行当回事。
“你这个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这么伤感的局面屁都不会说。算了算了,下次回来给你带特产。”他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他那一掌虽然很轻却好似向我的肩头扔来一块包袱。
我看着他拉着大大的行李箱消失在人群中才终于展露了他幻想中我的惨样,哭的稀里哗啦,泣不成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交给了我相逢,却没有交给我告别。
“同学,你旁边有人嘛。”这是初四那年我第一次见他,我们俩的第一次交谈。他帅气的模样确实是那暗沉压抑教室里最绚烂的面容,不只是别的女孩为他倾倒,我也差点没刹住扎。
“没有。”我装出高冷的样子,淡淡的回应。
“同学,那...把你作业快交出来吧 。我还没有写,你放心我不会全抄我挑着抄,有经验。”他这一连串好像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台词引出了我的扑哧一声大笑,自己筹划已久的高冷阵被他轻而易举的就打破了。
“你是不又翻我书包了,我的面包呢!”我从厕所回来发现自己的背包被人打开,贼人嘴角还有些许绿渣。
“啊,面包。我还以为发霉了呢,我替你试试。以后买点白面包,再别买抹茶的了,我还以为长绿毛了呢。买巧克力的,那个好吃。”看着他振振有词的模样大家或许都被他的虚情假意差点蒙骗,我真的恨不得将他一脚从凳子上踹下去,可惜旁边的同学实在是太无辜了。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得是挣大钱了,你不用请我吃饭,钱寄回来就行 ”这是他去上海一月之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忍住激动的心情还要嬉笑着调侃一番。
“挣了挣了,你看见东方明珠那个塔尖没,我的天台!”他那一头早已满天的飞牛。我们之间的谈话没有逻辑没有重点,就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谈。
“你知道咱们班原来那个....怀孕了,都退学了。”我在电话这头小声的向他报告,生怕父母发现正在学习的我偷偷煲电话粥。
“啊。她男朋友太不负责了,渣男。”他听到事情后的神态一定是跟我一样的,鄙视那个未出生孩子的爸爸,因为我们的世界观都是那样的一致。
我们曾经说好了,找男女朋友不找自己朋友圈里的,害怕以后分手之后伤了友情,毕竟爱情是一股脑的事,友情是一辈子的事。他看着我一天又一天孤独寂寞的身影连连发出叹息,他答应我如果我三十五岁还没有把自己卖出去他就在他家给我挤出一间房,勉强带着我一起过日子,夜里生病了有人送医院就行。
我们约定好了不跟自己的朋友谈恋爱,我们的世界观是那样的一致,可我却因为私心差一点打破了我们习惯已久的默契与和平。
4.
高三的生活我看不到阳光,哪怕在炎热的夏季我依旧感觉自己被冷风不停地拍打,逃也逃不掉,惶恐着急无奈。经常没有理由的大哭,失眠,狂躁,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这个样子,只是单纯的希望我的分数再提高一些,排名冲到前列。
陪我一起享乐的人很多,我已经记不住个一二三了;陪我受苦的人我倒是记忆犹新,因为只有他一个。
远在上海打工的他每一周都会给我发封信,里面有东方明珠,黄浦江,南京路,残存的民国时期的洋行,他说他先替我探探路,等着在大学迎接我。
上海的大学对于我们这些外省的孩子要求异常的高,他激励我去上海走他走过的路,赏他路过的景,跟他在拥挤的咸鱼罐头里一起翻腾。看着每周一封的信件,没有过多的话语,几乎都离不了“你考上了我请你吃大餐;请你去游乐场;请你抽脂;请你整容。”听着电话那头他夸张的大笑,奇葩的所见所闻,我早都把当时约定好的情侣不找朋友的承诺抛之脑后。
你与我一起度过了最懵懂激动的初四,陪我扛过了最暗无天日的高三,我怎么可以掐断心中的萌芽。它如同蒲公英一般,飘到哪哪里就开始生根发芽,身体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
“快来接我,请我吃饭。”我真的考上了上海的大学,那个如梦一般奢华的幻境马上就会有我的脚印。
在上海的第一个夜晚我就给这个城市留下了不太淑女的初次印象,我俩坐在大排档的摊口喝的酩酊大醉,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是大醉,因为他没有耍酒疯。
我已经记不得我那晚的疯狂之举,他告诉酒醒后的我,当晚我提着酒瓶在马路上拦人就问“你们这有没有卖臭豆腐的,没有臭豆腐我可是要退学的奥。”他说他当时坐在远远的角落静静地看着我发泄心中积攒已久的压抑,他的脸上带着嘲笑与嫌弃。我说那你不害怕人家把我当成疯子打我一拳,他说他的手紧紧抓着旁边的板凳,有谁敢图谋不轨他就立马跑上去干架。
我坐在他的床上看着自己褶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没有趁人之危吧。”他勃然大怒“放屁。你脱的光溜溜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吐出来就算好的了,更不要说你一身的男子气概在马路上问人家有没有臭豆腐,我真的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赶快洗澡去,一身的酒气。我要检查检查有没有半夜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吐在我的床单上,枕头上的。我都感觉我被子因为你的存在都变臭了。”
我一拳砸在他的胸上,“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赶快供起来插三根香供着!”
“供供供,赶快洗去。等会儿陪你去看学校。”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浴巾扔到我的身上,把我从床上拉起推向卫生间。
我俩平行走在大学的槐树小道间,“后悔嘛?”“没上大学啊。”“昂。”“不啊!我们俩中间必须有一个人提早踏入社会为对方探探路,为另一个人打气。”我转头看着阳光散射下他温柔的侧颜,那些年的痞子样早已消失殆尽,头发也变得帅气精干,挺拔得身躯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多头,这两年里他也变得开始喜欢穿上简约大方的白衬衫,而不是当年耍酷装帅的一身黑。
在上海上学的期间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剩下的周末中秋端午小长假都是与苏木混在一起,一起逛超市买汤圆买粽子买烧鸡,晚上我睡他的卧室他睡客厅的沙发,绝不靠近卧室半步,我相信他。
5.
直到有一天,房子里有一个女人让我不得不当起苏木的陪衬。苏木说那是他新谈的女朋友,我夸他终于心定了,谈了一个可以领回家见朋友的女孩。女孩是典型的南方人,没有我身上一股子浓浓的北方糙汉子劲,说起话来温柔细语的,一点都不像我说着说着就拳打脚踢,她经常在苏木的房子里做一些甜点然后和他一起送到我们的学校,我很喜欢她,如果她是我的闺蜜而不是苏木的情人。
看着俩人每天甜甜蜜蜜的你侬我侬,我这个灯泡也不好意思再打搅他们了,宅在宿舍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他们的邀请。女孩人很好,还经常做些好吃的来看看久病卧床的我。她跟我闲聊时总会问起苏木学生时代的故事,谈起我俩之间的关系,她过去总以为我俩是男女朋友,都不敢跟苏木表白。
我惊了,一个温婉含蓄的南方女孩居然主动给一个北方的大糙老爷们表白,苏木真的是太丢我们北方人的脸了。我向她明确表示我们只是同甘共苦的兄弟,我们约定好了我们找情侣绝对不找自己的好朋友。
如果没有这个约定,我也一定不会有女孩这么勇敢。
俩人在我大三那年分手了,原因不是因为我。我曾帮助缓和俩人的关系,但一个太倔一个太矫情,一拍而散。苏木的公司将苏木分往我们的故乡—西安,他对那边的业务熟悉起来比较快,有助于分公司的成立。女孩不愿意忍受异地恋却又不想离开上海父母的身边,她哭哭啼啼的对着苏木闹脾气,一两次苏木还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哄她,时间久了索性钥匙丢给我自己提着箱子就直接回西安了。
我冲着电话那头的他嘶喊“你个骗子,你说来上海给我探路,你又跑了。”原本因为上海有他,我来了,至少在这奢华的背后我不是一个人在忍受这里的冷漠。
“对啊。我感觉上海很适合你,就是没有臭豆腐。我回西安再给你探探路,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我养你。”他说的很轻松,似乎早已都是计划好的。
“放屁。我来都来了我才不要灰头土脸的回去。”我啪地一声挂掉电话。他突然切断了跟我的联系,就像跟女孩分手那样决绝。
6.
在我困难的时候你总是在明处为我打气,这次我在暗处都发现不了你的踪迹,还好我自己争气。
有那么一个人,他陪你走过风风雨雨,你总认为因为有他这一切的风雨背后才会有绚烂的彩虹。你不停的在追赶他,因为他而努力奋斗,到最后才发现他早已换了方向而你已经登上了顶峰。
我在上海混出了一点眉目,有了自己四方大的房子,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高架桥上任意穿行,而再也不用在咸鱼罐头里扭转。
他离开的八年后,我收到他的电话。
“你快回来。给我当伴郎。”
“你死啊你,我以为你在回去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事故,归西了。你去给我探天堂路了!”我在这一头哭着说着,他在那边哈哈大笑,似乎把我的哭泣当成了酒疯,我在他的眼里永远都不会像个女孩一样娇弱撒娇的大哭一场。
“快滚回来啊。给你定做伴郎服!”
我穿着一身黑西装,拉着旁边抹胸短裙的伴娘为两位新人送上铭记一生的婚戒。
新郎发言“今天我想感谢我的妻子愿意给我照顾她的机会,感谢双方的父母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养育长大,我们今后会尽心孝敬您们的。还要感谢我们的朋友,不远万里的专门过来见证我的爱情。还有,我旁边的伴郎,一个甘愿舍去女儿身与我做兄弟的真女人!”
我大喊,谢谢你还夸我是个女人。
我隐约记得那日我喝的酩酊大醉,如同在上海第一夜那样狼狈不堪,干了什么狂妄的事却记不得了,希望在大家的心里还残存着我女人的模样。
“喂”“文子,你可算醒了。我们现在都在机场送他们小两口去巴厘岛度蜜月,早上叫了你半天你都不起还骂我们。你赶快给苏木他媳妇道个歉,你知道你昨天喝的烂醉如泥,吐了苏木一身,还抓着他的手说下次他结婚一定要再找你来当伴郎。”我居然拉着苏木的手说他下次结婚再找我来当伴郎,这么不着调的话我都敢说,看来还是太男人了,喝大了就发酒疯。
“把电话给苏木,我跟他说。”
“你醒了。”
“你得是又去巴厘岛给我探路去了!”
他在电话的那头突然大笑起来,这次我们还保持着当初的默契同时在电话里不明所以的大肆发疯大笑,这是只有兄弟才知道的秘密。
其实我还想问,你家房子够嘛。三十五岁了我要是还没结婚送我一个狗窝让我酒宿,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