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家的邻居是张大爷,他生了三个儿子。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大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本是两间平房的他,拿出仅有的积蓄,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了1幢小楼房。
楼房是两层,上下各两间。农村的房子,楼下是厨房,餐厅,以及留出一间放一些稻谷及杂物。
大儿子娶妻,分了一间出去,作婚房。二儿子结婚,又分了一间。两夫妻和小儿子搬去了楼下杂物间,隔了一小间做卧室。
没多久,小儿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24岁在农村也算大龄青年了。而且小儿子已经将女朋友领回了家,婚事眼见提上了日程,但却连住的单间都没有,怎么办?
小儿子一直在催促父母,什么时候可以结婚?什么时候能有个房子?张大爷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等等吧!”他们也不知道再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但不等又能怎么办呢?
建房时的欠款刚刚还清,两儿子相继办酒席,又欠了一屁股债。小儿子的婚事,张大爷实在无能为力。
“我搬去老房子住吧?”一天深夜,我听见张大爷在和老伴商量。
“不行,那老房子住不得人啊。”老伴一口否定了他:“那只是个草房,已经年久失修,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怎么能住人呢?”
那间草房我知道。房子已经倾斜,屋顶的稻草烂成了一大个一大个的窟窿。一场狂风或是一场暴雨,都能轻轻松松将它打垮,不要说住人,连放稻草,都嫌它漏雨。
“那可怎么办?”张大爷像是在询问,又是像在喃喃自语。
“唉……”老伴叹了一大口气,也没了声息。
夜又恢复了寂静。煞白的月光,通过窗户照了进来,印在他们惨白的脸上。
第二天,我看见张大爷一个人坐在家门前的石头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眉头深锁,一声不吭,时不时的叹出一大口气,仰望着天空,一副焦灼与绝望的神情。
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亦如此。一天天的,只要不敢农活,张大爷就抽着闷烟。
女朋友又来催了,再不结婚,另觅良人。张大爷心里急啊,可没钱就是没钱,没房就是没房。
“再等等”不过是托辞,等去了时间,却等不来钱财。但儿子的婚事不能耽搁了。
在某一个清晨,我被一阵阵嘈杂声吵醒,外面凄惨哭声一片,以及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起身,披上一件衣服,推开窗户,才知道张大爷去世了,昨晚半夜趁人不备,喝下了半瓶百草枯。
临死前的晚上,他跟老伴说:“既然给不了儿子一间房,那就腾出自己住的那间,留给小儿子结婚吧。”
老伴没理解其意,沉沉的睡下了,第二天醒来不见其人,才发现了人间惨剧。
第一次知道,穷,真的可以死人。
当时的我,还不是很懂,现在回想起来,心中一阵抽搐,痛的厉害,人生活着多么绝望,才会选择吞下毒药。
当时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应该很开心吧,在农村儿子是用来养老的,女儿是外嫁的,多子意味着多福,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
但没想到儿子会长大,需要大量的钱财去给他盖房,娶妻生子。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些。更没想到他在享福的黎明前,死在了最黑暗的时候。
一切源于穷,太穷了,穷得看不到希望。就像在黑暗中失去方向的航船,在无际的大海中独自打转;像被敌人包围了的士兵,弹尽粮绝,只有等死的绝望。死是迟早的,不在乎生死,而在乎死的意义和作用了。
农村的习俗是,办白事的酒席上,必须有一份豆腐做菜品,称之为“豆腐饭”。我还清楚记得张大爷的豆腐饭上,是一碗海带烧豆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寡淡无味。
20多年过去了,我仍记得它的味道,真难吃。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吃豆腐,不吃海带,可能在无形中落下了阴影。
再次回到老家,见到了张大爷的三个儿子。虽不至于多么富裕,但也靠着打工盖起了自己的房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不知道他们还会偶尔想起张大爷,一个用生命换取儿子幸福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