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版社上班的鬓借给我们社里的新书一睹为快,并请每个人写短评。刚好最近文思枯竭得很,有这么大的好事当然欣然答应。
书的名字叫《我的先生夏目漱石》,是依据夏目之妻镜子口述整理的回忆录。
以为第二天鬓要把书还给社里,硬是用了一个晚上半个夜里的时间草草读完,内心感慨,作文以纪。
1
嫁给一位文豪是怎样的体验呢?
在世人眼里,她是一代文豪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夏目漱石的女人。
在夏目面前,她是再普通不过的妇女。相亲结识,牙齿丑陋,不懂文学,生了七了孩子,一生清贫。
正月生的夏目君大抵是水瓶座,但终究不是暖男,骨子里是文人特有的清高和冷漠。不喝酒,不打牌,沉默少言,稳重儒雅,与之相对应的,是婚礼上无妨缺少三三九度之杯,为避学生目光拒绝和妻子一起散步,三番五次斥责睡懒觉的妻子不成体统。
我在这些心碎的文字里,竟意外地读出了自豪和温情的笔触,不免又怜又敬日本女子在婚姻上隐忍的付出。
不可否认初期的生活也是幸福的。一个外表木讷,内心有趣的人常在身侧,拿一本烂掉的俳句集痴痴地笑,冷不丁转过头来问你一句"足弱之渡浊春之水"的"足弱"是什么意思,不时一脸无奈带着お前的口吻将你戏弄一番,倒也觉得这生活如小桥流水般静谧安恬。
2
和日本许多文豪一样,夏目从小缺少安定的爱,亲人早逝、多年养子生涯想必在夏目心头画上了"物哀"的符号。每每动情处必作俳句,血液里流淌着平安男子的风雅。
夏目留洋时子规作送别诗「秋の雨 荷物濡らすな 風引くな」,还说什么「来年あわむさりながら」,命运偏偏不巧,待夏目留洋归来,子规已经不在了。
大女儿一岁时,夏目抱着她说"再过17年你就18了,我也50了",刚好夏目50岁那年去世。文豪的命理中,不知为何埋伏着这么多悲伤。
自夏目留洋起,镜子就再没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不知伦敦的天气如何叫人抑郁,自小就有"追踪妄想症"的夏目在那里精神失常。本就清贫的日子蒙上了阴影:妻子在东京饱受贫穷折磨,衣食不足地带着两个孩子;丈夫在伦敦花着高额的学费,把自己关在书堆里闭门不出。
东京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伦敦的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渐稀的头发,渐薄的书信,想想此情此景,叫人心痛万分。
3
实在想象不出照片上斯文的夏目乱摔家具,辱骂妻儿的样子。
然而留洋归来,这是家常便饭。夏目已经不是当年的夏目了。精神失常,情绪暴躁,对还有身孕的妻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回你的娘家去"。
镜子是一位坚强的妻子。坚强到让人觉得可怜。不论丈夫怎么辱骂欺负,冷眼相待,自己如何虚弱如何辛苦,都不曾动过离开夏目的念头。
他是我的丈夫。他精神有疾病。不论多辛苦,我都要守护他。我走了,还有谁会照顾他。我跟他离婚了,还有谁会嫁给他。
然而命运一次次作弄这位拼命的妻子。夏目的脑子好了,胃又坏了,从此开始了多年的病榻生涯。
上有老父,下有一窝子女,自己怀有身孕(不得不说体弱多病的夏目生产力倒是挺强的),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不知哪一分钟就会吐血倒下,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夏目辞世。
从夏目执笔《我是猫》,到修善寺大患,再到临终的故事,上课时多多少少都是听过的。
本以为有那样深厚学识和思想的名士,会给妻子怎样难忘的风花雪月。
被女学生们羡慕嫉妒恨的镜子,过的竟是如此充满坎坷和辛酸的生活。
我试着猜想镜子的心意。她应该是爱着夏目的,她的丈夫是被无数学生尊敬的老师,是被无数读者敬仰的文豪,同时也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强迫症,糖尿病,胃病的弱不禁风的男子。
但是更多的,是在那个不太开明的时代,作为妻子对丈夫的依附,作为女人对家庭的责任。
镜子出身优越,若是嫁个富贵人家,或许可以继续过大小姐的潇洒生活。
但是她对照片上的男子们皆不满意,只对夏目动了情。谁知这一情,带给她这样的一生。
作为夏目漱石的妻子,镜子的一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有她自己知道。
2019.2.25
作于北京语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