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卫庄回到酒店的时候屋内还是一片漆黑,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闻着那股熟悉的男香,心情颇好,“不知这位先生是劫财还是劫色?”
两人贴的极近,黑暗中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韩非的指尖在他的胸前游走,却没使坏,就像在鉴赏某只名贵的青花瓷瓶,“这位美人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卫庄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胸前的那双手,一个反身,就将韩非两手反扣压在了墙上,“先生这般天姿国色,独自走夜路可得小心啊。”说罢低头去吻身下那人。
韩非笑着求了一句“少侠饶命”,侧过头来由着卫庄吻他,一边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脖子,加深了这个热情的吻。
两人就这么在房间的落地镜前荒唐了一回。
“你什么时候走?”
“这位少侠好不厚道,这就急急地要赶奴家走了?”韩非给卫庄倒了杯水,他的声音有点懒懒的,眼神却像带着钩子,在人的心肝上抓。
卫庄早习惯了此人的不着调,也不答话,只是学着韩非的样子含笑望着他。
“妖精”韩公子低声嘟哝了一句,轻轻撩开卫庄的刘海,俯身去吻他光洁的额头。两人就这么顺势重新倒回了床上。卫庄伸手去掐韩非的脸,被后者嬉笑着避开了。
“就呆上两个星期吧。”
“你不工作?”
就见那韩公子大大咧咧往后一靠,“你看我像是要工作的人吗?”
“哦?”
韩非目光一转,突然说:“你昨天的那套戏服...”
“哦,那个。”大概是和这位公子哥待久了,卫庄的声音也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韩非笑了,伸手抵住卫庄的下巴,把人歪在一边的脸给转了过来,“‘哦’是什么意思?”
卫庄冲他眨眨眼睛,像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
韩非看着对面这人,居然让他看出来一丝难得的纯良来,当即被这个可怕的联想吓了一跳,暗啐了自己一口,思绪一下子飘飞了十万八千里,脑子里全是色令智昏、美色误事一类不着调的东西,最后叹了口气,按实道:“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卫庄刚才的茫然是装的,可这会却是真愣了一下,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韩非捂上的眼睛,嘴唇被轻轻地吻住了,就那么一瞬,遮在他眼前的那双手便移开了。
就见韩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道:“长得这么俊,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明天——”他顿了一下,“我有场吻戏。”
“啊,”韩非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突然像是又意识到了什么,凑到卫庄耳边低声道:“你这算是在挽留我?”
就算剧组的人不知情,卫庄也大有其他路子打探消息。这韩二代无疑就是新来的冤大头老板没跑了,反正卫庄是没看出这小破剧有什么值得往里砸钱的好处,原本是这样的。
只是没想到经纪人下午说的“空降女主”居然确有其人,但戏份似乎没那么重,按那边给的消息,似乎只是过来串个场子。女演员名叫红莲,也不知是真名如此还是后来取的艺名,有意思的是这个红莲好巧不巧,正是韩非的堂妹。
可这实在不是个捧星的剧本,韩非表面当个撒手掌柜,人又不是真傻,不至于连这点眼力劲也没有。又听闻这位红莲小姐跟她哥一样是个十足的海龟,待在国外的时间怕是比在国内还要长些,这位大小姐偏生挑在这个时间归国,也不知是否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话说回来,韩非此行的目的大概就是给这红莲小姐打点相关事宜了,这点应当是没跑的了。想到这里,卫庄的突然觉得有些气闷。
他站起来,想去开那窗户,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韩非模模糊糊的声音:“怎么了?”
“这屋子里有点气闷。”
“外面风大,开窗容易着凉,”韩非刚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去摸那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我把空调调低点?”
卫庄回头望了一眼睡眼惺忪的韩非,点了点头。
次日卫庄醒来的时候,韩非已经走了。一侧的床头柜上反压了一张便条,卫庄心想这人总搞这套也不嫌烦,翻过来一瞧,却见那便签上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只留了一句“别君去兮何时还——”。
这纸质瞧着还不是宾馆里的,难道韩公子千里迢迢过来身上还专门带了张便签?
路上堵车,耽搁了点时间,等卫庄到了剧组,导演正在给大家介绍新来的女演员,他心中还思量着便签上的那句诗,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地走进了人群。
抬头一看,那女星分明不是红莲!
卫庄一愣,这是中途换人了,还是打一开始他的消息就是错的?他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去查红莲人在不在国内。”
要是红莲一开始就没有归国,韩非又为什么要投资这个剧组?或者说,是谁放出了这个假消息,又在一天后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韩非肯定清楚这个消息,可他今日也没留下来,是早就知道这消息是假的了?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这是劝他不要急着出牌?
接下来的几日,剧组一切工作照常。剧本最后也没有大修,当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吻戏。新来的女演员是个新晋的小花旦,虽说临时插人这事不太厚道,可娱乐/圈嘛,就是这么回事,况且人家小姑娘戏份也实在不多,这事便就这么揭过了。
期间慷慨大度的韩总又给剧组点了几次堪比星级酒店的“外卖”,总之收/买人心效果拔群。h城的拍摄终于在月底进入了尾声,结束的次日卫庄就乘上了返程的航班,当然了,登机前也没忘给金主短信报备。
落地的时候卫庄看到了韩非的回复,说是人已经在候机厅里了。
“累吗?”韩非的车开的很快,却十分稳当,车风有点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卫庄摇头,他有心问问先前的那份便签,又觉得时间隔的太久,没什么意思。
就听韩非不紧不慢地说道:“最近姬无夜的动作挺大,应该是准备给董事会重新洗牌了,与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倒不如在一旁静观其变......”
“你在说什么?”卫庄打断他。
韩非却没停,继续说下去:“姬氏财团看似如日中天,在s市一家独大,可内部拉帮结/派之风盛行,党/争不可谓不激烈......”
“韩非,”卫庄的语气带了丝冷意,“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韩非转头望了对方一眼,奇道:“你来找我难道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只是太直白了些,所幸卫庄也是个不要脸的。
“所以你上次——算是警告?”
“只是个好心的提醒罢了。”
红灯,车停了下来。
韩非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了一支烟,“借个火?”
“当时是谁说对嗓子不好的?”话是这么说,卫庄还是给人点了火。
韩非吸了两口就把烟掐了,淡淡的烟雾顺着敞开的车窗散去,这才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演员啊,得爱惜自己。”
卫庄一愣,许多年前他或许把自己当做一名演员,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直接亮出底牌,是笃定了我会跟你合作?”
“你真有那么缺钱啊?”韩非佯装讶异道。
卫庄直直地盯着他。
“好吧,第一,我刚才明明只是分析了一下形式,怎么能算‘亮出底牌’呢?第二么,我确实肯定你,也许该说你们会跟我合作。”
“何以见得?”
“你真想知道?”
卫庄瞪他。
韩非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不吃葱,我觉得我们很有缘?”
“你要是没有合作的兴趣,可以现在就让我下车。”
“那你想听什么,十八年前的第二孤儿院,还是说衡山路大门紧闭的枫树山庄?”
卫庄没有接话,视线停留在挡风玻璃上的一小块污渍上,就听韩非继续道:“从哪里说起呢?十八年前的五月,s市的第二孤儿院一连被领走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去了衡山路的枫树山庄,看起来可像是找了个好归宿......”
“就凭这么个早已被人忘记的故事吗?”卫庄打断他。
“很多时候,想起那些被埋入尘埃里的事情才是最难的,”韩非摇了摇头,“何况,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忘了。”
韩非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是在追忆往事,又似是自言自语,要是你听进去了,就知道那确乎是他少有的真情流露了。
卫庄平日里寡于言色,或真情或假意,在这位金主身边倒是能生出几分难得的活气来,可现在,那最后一点鲜活的颜色也不见了,“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
“其实我也很奇怪。”
卫庄抬眼看他。
“我原本以为会是你们先提出来这件事。”韩非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男人,卫庄没有接话。
这人怎么连玩笑也开不得了,韩非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说下去:“这进退之道,关键在于当进则退,当退则进。姬无夜此人虽是狼子野心,行事却并不莽撞,为人疑心颇重,便是派心腹做事也要现在心里掂量三分。如今他借着行业转型的名头给高层重新洗牌,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看似是......”
“你是说,这洗牌只是个幌子?”
“是也不是,只是眼下人人都觉得时机已至,卫庄兄不妨退上几步,也免得挡了一些人的路,着了某些人的道啊。”韩非目光一转,“你晚上有空吗?”
这是又要吃饭?卫庄挑眉,“什么事?”
“去见几个朋友。”
(2)
乘电梯的时候,卫庄开口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没有,你随意就好。”韩非倚在一侧的玻璃墙上,刷手机。
卫庄对这个不走心的回答不太满意,“不怕露馅?”
“露什么馅?”韩非歪头看他,又笑了,“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一切都听男朋友指示。”
要是今天上午之前,卫庄一定会说点什么,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一切挺没意思的。但具体是哪里没意思,他又说不上来了。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韩非冷不丁被屋里的众人喷了一身礼花,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十分夸张的惊呼。房间的隔音效果好的出乎意料,里边放着嗨到不行的重摇滚,外边的走道上愣是一点也没听出来。
“好久不见啊,韩少。”有人迎上来拍韩非的肩。
韩非笑着跟眼前的年轻男人碰了下拳,似乎一点也没对周围刺耳的摇滚电音感到困扰,笑道:“今儿可真是怪热闹的。”
那男人转身冲大伙拍了拍手,那震地人头疼的电音才轻了下去。韩非顺着那人的动作望了过去,只见包间正中的长沙发上有几个年轻男人东倒西歪地躺着,一边又有几位漂亮姑娘在一旁陪着猜拳。
见韩非到了,又有几人也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韩少最近忙的什么呢,这都几个月没见着人影啦?”
韩非笑着打了个哈哈,只说哪有在座诸位忙啊。
“韩少,”有人递了杯香槟过来,半开玩笑地说,“你可不是要抛下兄弟们了吧?”
没等韩非答话,后头也不知哪位大声囔囔出来:“哎呦,韩少后边这是哪位啊?”
原来卫庄就这么站在韩非的背后,也不出声,包间里的光线暗的很,不仔细看还真是瞧不出来这里边站了个人。
突然被人点出来,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聚到了这位韩非和他身后这位意外来宾身上。
韩非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半点不自在也没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人往怀里一搂,“介绍一下,我男友——卫庄。”
此话一出,沙发一头的几个女生倒是最先激动了起来:“呀!真是卫庄啊!”又有几声轻声的讨论:“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韩少这是闹的哪出啊?”
韩非冲那人一笑,携着卫庄在一边找了张空沙发坐下来,这才道:“这不是来给大家赔个不是吗。”说着,就往身边的男人脸上亲了一口。
周围响起了一阵起哄声,韩非也不在意,一手搭着卫庄,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
倒是之前那个青年走了过来,手里居然还拿了瓶开好的香槟,笑道:“韩少,这规矩你可不能忘啊——迟到的,可是要罚酒的。”
韩非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身后的卫庄,“喝酒我当然是没意见,只是我家这位实在是不胜酒力,就让我替着干了吧?”
说罢直接连闷了两杯,两指夹着空了的酒杯向众人一晃,就重新坐回了卫庄身边。
又有人在边上起哄,说两杯哪里算数啊,韩非摆摆手,也不理他们,瞅见桌上还摆了几个果盘,转头问去卫庄:“饿吗?”
卫庄也是个上道的,知道韩非是不想跟这帮整天闲的蛋/疼的公子哥们折腾,眨眨眼睛,就说:“苹果吧,”又补充了一句,“要整个的。”
韩非一点头,就这么绕过了两大盘切的漂漂亮亮的果盘,去桌子的另一头给人拿了苹果。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把水果刀,就这么替人削起了苹果。
韩非削苹果的时候倒是很专注,也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卫庄看着他一起一伏的白皙手腕,突然觉得这人的手生的真是好看。
这时边上又有人过来敬酒,“韩少当年可是风光无限,今儿到底闹的哪出啊?”
韩非面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如今这不是有人管的紧吗,可不能再跟兄弟几个一起逍遥了”,说着接过了那人递来的酒仰头灌了下去,倒是边上的卫庄皱了皱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可不能吧?”来人眯起了眼睛,“我们在座的跟韩少都是什么交情,谁不知道——”
韩非手上的高脚杯早已空了,那漂亮的玻璃杯子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竟滑了出去,摔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啊呀,刚才手滑了一下,”韩非冲那人抱歉地一笑,说着就和卫庄一起站了起来,“不如各位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出了包厢门,只觉得空气都更新鲜了几分,就听卫庄道:“你确定这群人是你的‘朋友’?”难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称呼而已嘛,”韩非伸了个懒腰,转头冲卫庄一笑,“大家都是文化人,总不能直接叫他们猪/头吧?”
卫庄偏过头去,韩非十分知趣,就假装没看到那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心情颇好地走在前头,“楼下有个酒吧倒是不错,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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