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青山安澜
上大学的时候,我读的新闻专业,有一次的新闻采访作业主题是抑郁症,被采访者是一位外校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叫阿伦。
采访当天,他迟到了很久,我和摄影师心里其实都很不高兴。
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却都又生不出责怪的心思来了。
并不是他看上去多么潦倒落魄,相反他似乎有打理一下自己,想给我们一个好的形象。
可是他整个人瘦的可怕,脸色有点发青,眼窝深陷,嘴角放佛还有伤痕。再去看他梳的整齐的头发,颇为得体的穿着。就只觉得是好像故作掩饰地强撑着出现在我们面前,蓦的让人生出一股心酸来。
采访的时候他总是有意识地躲避我的视线。
我们问他抑郁的多久了,抑郁时身边是否有人照顾.......他都一一回答,唯独不肯透露自己抑郁的原因。
见他态度坚决,摄影师干脆放弃似地开始收拾脚架和摄像机。
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似乎隐隐有些预料,盯着他的眼睛说:“其实你说不说我们的采访都可以完成,你不愿意讲,我也不勉强。只是刚刚的采访让我觉得,你好像过地很艰难,但你又在逞强,我怕你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坦诚的面对自己。”
正当摄影师要拉上器材包拉链的时候,阿伦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角说:“你们不拍的话,我说。”
我立马转头看他,就见他低下头,死死地攥住他的衬衣,沉默良久说:
“我…我…我是个同性恋。”
“我男朋友结婚了,就是在九月十号。”
“我们很好的......”
他讲完这一句停了很久,我那一刻明白他欲言又止,明白他没有讲出来的“可是”。我轻轻拍了摄影师的肩膀,眼神示意他接下来都不要说话。
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同我们说了好多好多。
他告诉我们,他和他男朋友思南是大二一个校外的活动认识的。后来发现是同校的,就慢慢熟悉起来。他们意外地合得来,喜欢一样的球队,都爱花生味道的饼干,对事情的看法和观点总是惊人的相似。
阿伦喜欢思南,但是不敢跟他说,怕他觉得自己是变态。但是没想到大三的时候他们还是在一起了,是思南开的口。
阿伦说“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我们俩喝了二十几罐啤酒。”
阿伦讲他以前很懒,学习也不认真,但是思南带着他一起拿奖学金,一起保研。研一的时候他们就租到校外的房子住一起,约好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家就养一只金毛,家里的墙上只涂白漆,让思南在上面画画。
他说:“那天早上我们起得很早。我给他刮的胡子,他给我做的早饭,下了两碗面。我夸他流黄蛋煎地好,说明天也要煎出这种水准。我们还约好了下午一起打球。可是,我们没能一起去到球场了。”
思南的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就从家里赶到他们租的地方。
他们一开门,他爸就冲上来打阿伦还一边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杂种,带坏我儿子!”然后就扯着思南的后衣领拖他出门。
他妈哭着说:“早知道你现在开始搞同性恋,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掐死!你要是还留在这个脏地方,我就去跳楼!”思南不肯走,她竟然就冲到厨房去拿菜刀。
思南没有办法只能和父母离开,他之后还给阿伦发信息,让阿伦等他。
可最后,他却只等到思南要结婚的消息。
原来思南他妈妈气得病倒了,不肯去医院和吃药,说思南要是不结婚就看着她病死吧。
思南很痛苦,他觉得对不起那个女生,更对不起阿伦。
阿伦说:“我不怪他,真的。大概很多像我们这种人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吧。当爸的就动手痛打,当妈的就以死相逼,吃定了我们舍不得。可他们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们呢?我们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啊!”
他说到这的时候就停下来沉默不语了。
我知道作为一个新闻专业的学生我应当继续问下去,应当挖地更深,可我实在不忍心。我看他说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们摄影师平时多爷们的一个汉子啊,看着都不忍心的有些眼红,拍了拍我说:“阿咸,别问了。”
所以,我没有问下去,老师要是知道应该要骂我吧。
最后那天回去,我给他发了很长的信息。不是作为采访者,而是以个人的名义讲了很多,我希望能给他一点力量。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南康的故事。那一下子我心特别慌,立马掏出手机去翻他的朋友圈。看到他最后的一条消息时间还很近,没有自杀的念头,才放下心来。
可我最后还是哭了,只因为不小心翻到了他好久之前的一条信息: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是深沟里的褐鼠,永远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人。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竟然也觉得自己有了对抗世界的力量。只是你现在不在了,我才突然发现,就算见过短暂的阳光,我也还是一只褐鼠。可我真心希望你在光明里的世界里过地好。”
上面是我朋友阿咸告诉我的故事,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竟然很不合时宜地生出一股庆幸感来,庆幸我的朋友北秋没有遭遇这一切,我庆幸他仍然快乐鲜活地生活着。
记得是大二的时候,我走在从图书馆去七教的小路上,突然收到北秋的一条短信:
“我出柜了。”
我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立马给他打电话,打第一个没有通,一直占线。于是我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可怕设想,连查高考成绩的那天都没有像当时那么心慌过。
大概是打第五个吧,他接了电话,说他和爸妈讲了很多,他们听完很意外地没有暴怒,只说让他国庆回家,再好好聊。
我很怕这其中有诈,甚至担心他们把他骗回家关起来,所以国庆推了其他事情跟他一起回了老家。
在汽车站,我们要分开的时候,我跟他说“你记着,每天起码给我发一个信息报平安。要是不发,我就喊上老杨和小婉冲到你们家去!”
我一直替他担惊受怕,直到他约我出来的那一天。
那是我所见过的他看上去最轻松的一天。
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他爸妈同他讲的话,有一句我听着特别戳心。
“别人怎么讲我管不着。我自己明白,我儿子不是变态。谁以后欺负你,你告诉妈妈,我去找他!”
听完我跟他说:“你知道吗?北秋,如果你不是天生的,如果你还可以改变,我一定会劝你不要走这条路的,那太难了。可是,我晓得你无法更改,那些话我就一句都不会提。你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支持你。你未来还要面对什么我心里头明白,如果像我这样的朋友都不在你身后的话,你怎么熬下去啊。”
后来说着说着,我们两个傻逼就哭了。我一非当事人特么哭地比他还惨,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我们俩在闹分手。
我问他怎么会突然想说出来。
他说:“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说了。也许,是被风吹傻了吧。”
这个社会为同性恋贴上了很多的标签。不男不女,艾滋病,变态,精神病,滥交......
但是事实真的有那么难堪吗?
北秋跟我出去的时候,永远都是他抢着提重物。一起去武汉和凤凰旅行,他也会很早起床去给我们买早餐。我们的朋友小婉很漂亮,以前路上有小混混冲她不怀好意,他也会立马挡在她前面。
他跟我说过“我是个男人嘛,出门在外,怎么都应该多照顾你们的。”
追求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对待感情很认真,宁缺毋滥。他说一定要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之后去新西兰的皇后镇结婚。
你看,他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知道很多人说那些问题是存在的,每一个圈子都会有他的黑暗面。
但我们有没有反思过,如果这个社会宽容到能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恋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能给他们相守一辈子的权利,还会是这样的情况吗?
就是因为知道前路无望,知道现实中还有万千猛兽在等着撕咬他,知道也许他只能一辈子躲在柜子里,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只能选择去投入绝望的狂欢。
如果可以,谁不想每天起床都跟同一个你爱的人说“早上好哇。”
出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甚至会有不死不休的惨烈。
我时常惊讶于很多人都喜欢通过践踏别人来获得自己的道德快感,能有一个茶余饭后的长久谈资,竟能像是有了件不得了的高兴事。
我也明白,并不是有些人要存心偏见。只是他们受过的教育,他们经历过的人生没有教给他们如何去面对不一样。
尽管也许很艰难,但是我们还是想鼓励每一位同志站出来面对真实的自己。你只能活一次,你有资格活成你想要的样子。但是千万不要急,不要莽撞,慢慢来。还有,不要放弃自己,一定一定不要。
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人,你不使任何人蒙羞,也不应当觉得屈辱。
而对于我们来说,需要更多的宽容。我们要明白强迫他们和异性结婚,去走所谓的正途,跟强迫我们和同性在一起是一样的。
给天生的性取向加上无谓的道德批判,给感情带上繁殖的铁帽子,难道一定要让那么多人负重难行吗?
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带着面具生活,他们经常觉得煎熬,可是却不能坦诚自己。有自己的房子,却还是觉得在被放逐和流浪。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递上一碗热的汤,也许不会有那么多人在角落无望地死去。
他们太累了,孤独,没有地方可以停留。
我们为他们煮碗热汤好吗?
写到这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很久也只想到海子诗中那句话,那就以此结尾吧。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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