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纪检干部扶贫记(16)第十六章节

十六

第二天,陈三中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哥哥从昏迷中醒来,精神还好。他觉得这是回光返照,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向苗无为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服侍哥哥。

逼仄的病房里,摆有三张床。哥哥躺在靠卫生间的十号,另外两个是是八号和九号。由于县城二甲医院医疗水平有限,许多有钱人或重病号大都往省级一附院或北京上海等大医院看。上下两层一百多张床,都属于外科。病人不多,好多病房空空如也。在这里,一个病房一般只安排住两个病人,另一张作为陪护。

八号床这段时间先后换了三人。第一个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割胆结石。陈三中刚住去时,他已快康复,只在晚上来打针,其它时间可能回家或者外出了。

从他们的穿着和言行举止看,可能是某家单位的干部和头头亦或是网络大咖。这年头,当官和搞网络的来钱快。一个年轻的女人陪在身边护理,看上去比他少十来岁,属于挺养眼的那种。是不是他老婆,不好意思问,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几面漂亮的红旗飘飘。危难时刻,能陪在身边的不多。结发夫妻都有背后捅刀,前一段时间,王宝强的离婚案算得上一堂警示录。

只见她进进出出,用微信和别人通话,大意是哪家服装店有新款上市,哪家主题餐馆情调高雅,口味不错。要么就在规划下一步旅游景点等等,有时还听到他们争论新马泰已经out了。从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实现了财务自由,属于有钱又有闲的那种。

第三天中午,他去换班的时候,八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斑白,身着蓝色卡其,上面还有劳作时留下的灰尘。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陪在旁边。看情势,上一个已经出院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三中坐在病床边呵欠连连。偶尔瞥见对面的年青人把右手揣在怀里,大摇大摆地走动。心里嘀咕着,现在的年青人,性格张扬,整天把手揣着晃来晃去,没有他们这一代人的谦卑。单位上的那些“80后”“90后”,总缺乏给人的稳重感。不想招呼他们,清静无为最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对方是和他同属一个乡镇。初中还同一个学校,算是校友,只不过比他晚了七八届。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的交谈慢慢多起来。逢人只说三分话,不是硬要伪装自己,故作高深,世道就是这个样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已不是什么新闻,更何况人与人之间还隔肚皮!

年青人说他父亲得了急性病,痛得在床上打滚,本以为要做手术,所以送到外科来。左检查,又会诊,片子拍了一大堆,就是确定不了病症。眼看老人疼痛难忍,家里人好着急。最后旁边的一位年老护士提醒,是不是前列腺炎。结果一查,果真是。还好,打点滴消炎药,把尿导出来就可。

现在割个阑尾手术都要上万。小伙子说他家属于精准扶贫对象,有低保,要治疗的话报销多。问他年纪轻轻,怎么可以吃得到低保。只见他撸起左手袖子给我看。啊,截肢了,残疾!问他怎么搞的?他说在沿海打工期间,被机器压断的。老板只赔了几万块钱医疗费后,就把他赶出来。

这些年,经常在农村碰到一些手脚截肢的,得知他们大部分是在打工期间被机器扎伤的。村子里有个老赓,上次回家看到他左手残废了,也是工厂机器弄断的。村子对面那户男人的右眼珠子被机器弄爆了,据说也只赔二十万,落得个独眼龙的外号。

这些年经济高速发展的背后,是多少打工者的血泪辛酸史,肢体残缺,慢性中毒,尘肺病等各种职业病层出不穷。一旦得病,只能自认倒霉,维权之路长漫漫。然而,这些大多不是媒体所关注的,关注的只是经济增速。

有时要出去办点事,临时交代年轻人帮他看护下,对方都能爽快答应。

又过了几天,八床又来了一新病号。八十多岁,割疝气手术。手术当晚,整个病房里都是老人的惨叫声。当老人疼痛难忍时,让他儿子去叫医生。无论老人怎么惨叫,他儿子都无动于衷,一直玩手机,头也不抬。也许真应证了那句话,病久床前无孝子。那一晚上大家都没睡着,体力不支,好人也会熬成病。

过了几天,听老人说自己住在附近,年青时主要靠养鱼为生,起早摸黑,走街串巷,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实属不易。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见他的儿女露面,只见老人巍巍颤颤上厕所和打饭。一谈起他的儿女,老人就不住地流泪,摇头叹息。

中间有事,陈三中离开了几天。突然有天中午,陈三中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哥哥大出血,已经不行了。当陈三中从光明村火急火燎地赶到病房时,只见亲戚朋友围了一圈,床边一滩鲜血。哥哥用微弱的声音诉说着要陈三中送他回家,满眼都是渴求。陈三中向主治医生询问情况。医生告诉他:心脏和肺部还有张力,只是体内血管破裂,刚输了止血药,度过今晚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他就是癌变引起的剧痛,一般的止痛药作用不大,怕今晚扛不住疼痛。

陈三中把医生所说的情况轻轻地告诉哥哥。哥哥表示,痛死也要死在家里,要回家!他看到哥哥态度那么坚决,也是病人的最后一个愿望,自己一定要满足他。

陈三中请医生帮忙联系救护车送回家。医生答应说,按照医院的规矩,请救护车送回去,要出六七十元出车费。陈三中答应道,没问题。

在亲戚的帮助下,陈三中把哥哥抱到担架上,准备抬到电梯口。这时,医生跑过来,说司机又把价格抬到300元,不出这个价,就不出车。先给钱,才能上车。

陈三中听了后,强抑胸中怒火,勉强点头答应。走到司机面前,掏出300元给他。司机一面冷漠,接过钱。看到司机贪婪的样子,陈三中真想揍他一顿。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病人为了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负债累累。临死前,还被医院的司机狠狠敲竹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医闹,除了病人家属不理智外,更多的是一些医德败坏的庸医,唯利是图的工勤人员。现在的医院,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连快死的病人都不放过,还要狠宰一刀。本应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院,一个本应充满社会正能量的场所,却趁人之危,良心被金钱所扭曲!

傍晚送到家,哥哥因为剧痛在床上来回翻滚,吃了几粒止痛药,依然无济于事。到了晚上,哥哥就在剧痛中离开了人世。陈三中抚平哥哥因疼痛而蜷曲的双手,搽干净他的全身,穿上早已备好的寿衣。用纱布在他的手中裹上几个硬币,希望到了另一个世界有钱花。在场的亲戚一同帮忙把哥哥抬到停放在厅堂里的棺木中。棺木是哥哥患病期间请木工做的,刚做好不久,还散发出油漆味。哥哥看到木工给自己做寿木,那种痛苦心情可想而知。人之将死,一定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留恋。

前来送行的亲戚,按照村里的风俗,拿出买来的白布盖在尸体上。不一会儿,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然后钉上棺盖。第二天,请来八仙和超度亡灵的祭司。祭司做完法事,便开始念祭文,回顾哥哥的一生。还没等祭司念完,陈三中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中午正点过后,八仙便把棺木抬到事先请风水先生勘探的宝地。下葬完后,陈三中站在坟墓前,久久不愿离开。哥哥四十岁刚出头,就走完了短短的一生,留下一对未成年的孩子。

哥哥是在沿海打工期间染上疾病的。主要是长年累月地加班,得不到应有的休息。加上工作条件恶劣,身体即使是铁打的,也受不了那种血汗工作的长期压榨。有次陈三中问哥哥,当时厂里还有人患这样的病么?哥哥告诉他,在那工厂,有一半以上的人得了这个病,有人去找工厂老板。老板辩驳说,没有证据显示,所得疾病和工厂有直接的关联。后来有些工人,向职业病诊断鉴定办事机构申请鉴定,鉴定报告上也模糊其词,没有说有关联,也没说无关联。后来有工人通过其它途径打探到,老板给了鉴定机构一大笔钱,让其作假,糊弄工人。维权没有用,患病工人只好陆续辞职回家。工厂老板也没有多给他们一分钱。和哥哥要好的几个工友,先后离世。最后,哥哥也走到了这一步。

在整理遗物的时候,陈三中看到一沓厚厚的书信。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很多年前自己和家里人给哥哥的通信。里面有自己写给哥哥告知考上了县城高中,考上了大学,考上了研究生的信件,还有很多家庭琐事的内容。哥哥告诫他,要在学习上保持谦虚,戒骄戒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中有一封还比较新,是哥哥在最后时光写的,里面的内容大致是,这些年,治病花光了所有钱,还欠兄弟很多,有生之年,已是还不起了。父债子还,等孩子长大后,让他们来还。还有就是自己走后,要陈三中照看未成年的孩子。看完这些信函时,陈三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陈三中沉浸在悲痛中,总会想起哥哥生前的点点滴滴往事。但是,繁重的工作迫使自己早早返回工作岗位,扶贫工作,单位上分给自己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机关就是这样,忙闲不均,苦乐不均,忙的人忙死,闲的人闲死。

半个月后,陈三中抽空到农医保所给哥哥报销住院发票时,竟然看到陈木秀。自从几个月前被县纪委双规后,一直没再见到,想不到这么快就出来了。熟人相见,打个招呼还是很有必要。陈木秀告诉他,自己是到县民政局交材料,路过这里,顺便进来打个转。陈三中问他,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没?而没有直接说被双规的事,毕竟是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

陈木秀告诉陈三中:我在里面待了2个多月,把该说的事都说清楚了。自己没有贪污,没有受贿,更没有刁难群众,只是虚报了年龄而已。组织给了个警告处分。像我这种年龄在政治上不指望什么,这次回来主要办理退休手续,把在里面的几个月党费补交,还是堂堂正正的党员啊。我在沿海买了房子,过几天全家人都搬过去,千山万水,回来的机会少啦!

陈木秀有点怨恨地说:你们村委的老扁,真是小鸡肚肠的人,不就是吃了几餐饭么,以至于下这样的毒手么?我还说了,先记账,年终算总账,又不是吃白食,竟然还向县纪委举报我,心太黑!

陈三中说:你怎么知道是老扁举报的?网上举报是匿名举报,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要乱说啊。

陈木秀苦笑道:陈书记,你就别替他说话了。人心都有一杆秤。那小子有几根花花肠子,我岂能看不出来?网上那张照片,就是在场的人拍的,其他几个都是我的朋友。那天我就觉得有点不对,那个吝啬鬼舍得买土鹅给吃。而且吃饭的时候,拿个手机上上下下。不是他还能有谁?县纪委的人都和我说了,举报的人就是老扁。

陈三中:你晓得他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自己当初就应该注意下,防止被别人算计嘛!不会吧?县纪委竟然把举报人是告诉了你?那可是违纪违规哦!只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了,早点从这件事走出来,朝前看不是更好么?过一个美好的晚年!

临别时,陈木秀还地邀请陈三中下次出差路过的话来来家里做客。

陈三中觉得陈木秀真是恬不知耻。一个贪得无厌、处处刁难群众的家伙。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搞得怨声载道,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是清白的。高登县纪委可能屈服于上级压力,最后只给他一个警告处分,本应该移送司法机关和双开。这种小官巨贪竟然得不到应有惩处,还能逍遥法外,真是奇闻怪谈。陈三中觉得这里面水深得很,大有文章。打电话问问县纪委的朋友就知道。

县纪委的朋友,首先还不肯说,说是这是秘密,纪检干部不能走风漏气。陈三中知道那是推托之词,说是要严格保密,往往对纪检干部是保密,对外却不是保密的。很多纪委内部人不知道的事,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经不住陈三中的长枪短炮,对方终于说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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