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得路(原创小说)

我今天要讲的这个人,有点意思。我想起他的时候就想到一句话:“人,不可能两次掉到同一条河里。”但是,他是三次都掉同一条河里,你说,是不是有点傻呢?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

那是一个普通夏日的黄昏,我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的小溪边上玩泥巴。我还在为手里的这点泥是捏头猪好呢还是捏个兔子好而抉择不定的时候,我最好的玩伴小科飞奔着来找我。

他说:快,我们去看一个人。

我问,谁啊?

他说:我也不知道,好多人都去了,快啊!

我就站起来,去小溪里涮了两下手。在跑起来的间隙,我在小科的破背心上,蹭了两把,算是擦了手。

他一直把我带到队长家的后院,我站住了。我不想去他家。

那个姓许的队长高大威猛,像评书里说的猛张飞。每次,他要是和我正面遇上,总会把他的两只大手往我的小脸上一捂,不肖用力,就把我给“拔萝卜”了,吓得我手蹬脚刨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怕他一撒手,屎都能给我摔出来。

小科,过来拉我:你看他家那么多人,他没空儿搭理你啊!

是的,他家里里外外挤了好多人。我看大墙外的土道上还有陆续往这儿走的人。

这儿,有点像我们村里放露天电影要开场的样子。

嘿嘿,这儿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人小,机灵啊。找个人缝就往里钻。也有大人一回手把我扒拉一边去的,我就换个空隙再往里钻呗!

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挤进了最里层。

我终于看到了今天的主角: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人。他一看就是城市人,梳着整齐的短头发,白净的脸,依稀可见刮得干净的胡子茬,有点消瘦,但是棱角分明。他眼睛亮亮的,很有神,有点像我妈她们学校的校长。

我尤其喜欢他的白色衬衫,好干净啊!我们村里很少有穿白衬衫的男人。就他这件白衬衫,让我对他很有好感。

他是城里的大官或是乡里来的干部吗?我想。

但是,我不敢问啊,只能听他们大人唠嗑。

就听给我们生产队放猪的曹二问:许得路,你们那里的伙食咋样?

我记住了,这个穿白衬衫的人叫许得路!

他说:挺好啊,能吃饱,那不比,我小时候,没粮食吃半年土豆子强啊?

曹二又说,你看我,就在那里三年,脑瓜顶有一块拳头大的白头发,说是缺盐,你十年怎么啥事没有啊?

许得路笑了,他笑起来还有酒窝呢!

他说:老哥,就你那呆法能和我一样啊?我到哪里不是有一帮小弟维护着,我有好的得先吃上,你能行?现在在队里干啥活儿呢?

有人抢了说,放猪,曹二放猪,简称:操猪。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什么做大官的话。有点没啥意思,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扯蛋。

我又费了老大的劲儿挤出来,没有找到小科,我自己悻悻的回家了。

我和我妈说:刚才去队长家,看许得路去了。我妈立刻板了脸说:以后少往那凑合!

我还有些不解,心想:那人挺好的啊?不像村里我三舅他们造的那么埋汰啊。

可是就是我认为挺好的这个人,还没等在村里见上两面呢,就被一辆警车带走了。

我后来听大人们私下里议论说:得路啊,狗改不了吃屎,又盯上村东头老李家的四丫头了,那女孩长的倒是挺漂亮,可是精神有点问题,都快三十了,也不找对象,就一个人在家看什么红啥梦的书掉眼泪。那不是,乘昨天家里人都上前屯看电影的功夫,得路跑去给那闺女强奸了。哎!这该死的得路啊!又祸害一个大姑娘,这还让她怎么找婆家啊!造孽啊!

我那时候还不懂强奸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大人的表情看,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警察都是抓坏人的,得路被他们带走,就不是好人吧?

可是,我不明白:坏人有穿戴那么板正的吗?

一个孩子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无意的。等我忘了他的时候,他又回村了。而这时候我初中都快毕业了。

也就是说,他又一个十年的刑期已满了。

这回,他的回村没有什么轰动,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人们从贫穷走向了富裕。大家也从没见识到有了新视野。

因为,电视走进了家庭。我们从电视上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甚至从新闻联播里知道了全国的很多风土人情和重大事件。

我一个中学生,不会再对一个强奸犯感兴趣了,我甚至有些鄙视他了。

他也回不去他当队长的哥哥家了,他哥在前几年酒后打架中被对方给一刀子捅死了。

他的两个侄子也去外地打工没有回来。老房子都卖了。

后来,听说他找过镇里的民政,村里给他在西沟子边儿盖了间草房。

他也总算有个睡觉的家了。

不过,因为八二年分产到户的时候,他还在监狱里,队里也没有给他分配土地。现在他回来了,队里也没有土地给他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常在村里看到得路在晃荡,按照村邻的叫法我该称呼他一声舅的。但是,我叫不出口,总觉得他不那么可爱了。我也不爱和他说话,实在是走个碰头了,我就呲牙一笑,虽然,我知道那是假笑。

有一年,我家在院子里打井,来了不少帮工,中午喊吃饭的档口他来了,说:我看看这井打什么样了?要不要我帮忙?

我爸就说,赶上吃饭了,来过来喝一口吧。

他就真的和干活的邻居们凑一桌喝上了。

我妈埋怨我爸叫他吃饭干啥?也没帮工。

爸说,不差多双筷子,他也就是来蹭酒的。

可是,我们对他好,他却不讲究。就在那年秋天,我家南山的玉米地丢了二百多穗苞米棒子。

我妈心疼的差点掉眼泪。我家的地侍弄的尤其好,苞米棒子比别家的都大。有邻居看到他在我家地里偷苞米了,这家伙就挑好的偷。

我妈执意要去找,爸说,你那不是找打架吗?你也没在苞米地里把人家抓现形。怎的就说人家偷了你的苞米呢!

可是,你说他也没有种地,自己却在院子里搭个苞米仓子,天天早上仓子见涨。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你没抓到,就只能忍了。

他回来后,村里总有人家丢个小鸡啊,大鹅啥的。慢慢的有人就怀疑是许得路干的。但是,他对有人含沙射影的指责却当聋子没听见。

妈说,还不如不回来这么个讨厌的主。

可是,谁又能怎样呢?

得路过的老逍遥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一定在饭口的时候赶到。你让或不让他都照吃照喝不耽误。

反正,他老哥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要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也能当半个吱客。指挥一些半大孩子搬桌子,抱柴和,打个水啥的,也忙的不亦乐乎。

而他二两小酒下肚,就开始吹牛逼了。他说:我在监狱可是不受屈的,我就是大哥大。哪里都有江湖,人在江湖就得做顶层,只有顶层才吃好喝好,我在哪都是牛逼的主,咋的?咱聪明!

他是够聪明,不种地,也照样有苞米仓子。

他还在自己家里设赌局,有赌的地方,就有来钱道儿,哪个赌徒会吧小钱放在眼里呢?

我没去过他家里,我也没去过赌钱现场。我只是听说提供赌博场地可以抽红。

东北的冬季那么漫长,九十年代早期出去打工的人还不是很多。尤其在春节的喜庆气氛下,多少人都手痒的要去赌一下呢?

于是,得路的小屋可就热闹了。我总见有人进进出出的。

有一天,我去老姨家,看到表哥在和姨夫讨论什么,似乎有了分歧。

原来,表哥在许得路家玩牌,最后差了六块钱得路赖着不给,还说气人的话,表哥一时火起,给了得路一顿“大电泡”(就是重拳)。把得路打的鼻口冒血。得路哪里吃得这样的亏,扬言要把老姨家的房子偷着给点着了。姨夫怕了,偷着给送去了两千块钱。让我表哥去了又给要了回来,说:我能惯着他那臭毛病!他要是敢有歪心,见一次打他一次。

我后来问表哥,你还去得路那玩牌去吗?

表哥说,去啊,他那欺软怕硬的家伙我不让他长点记性还行!

我真佩服表哥的威武!

等我去县城读高中两年后的那个秋天,我回村听到一个大新闻:许得路又进监狱了。罪名同样是强奸。

不过,这一次有点冤枉。

原来,许得路这几年通过偷啊还是赌啊或是设赌抽红啊,他弄了不少钱。

于是,他就嘚瑟上了,小白衬衫依然那么白着,而且就在胸口的衣袋里揣着鼓鼓的一大沓钱,清晰可见的大票让你觉得他有花不完的钱。

他就故意在那女人堆里晃荡。终于,有个没抵抗力的娘们上钩了。也可能是她老公在外面工地打工总不回来,也可能是得路花言巧语的引诱,甭管啥原因。得路是总在那女人家里被村邻看到。而且越来越不背着人了。

这事儿传到了那女人老公的耳朵里,他在村里的外号就叫“二绵羊”。他除了唉声叹气和偷着抹眼泪以外,还能有啥招儿,索性更不回家了,那叫“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得路就更放肆了,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可能得路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话。也可能知道,而他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二绵羊”的姐夫是当兵出身,在乡里做事。而他的战友就是镇里的派出所长。

人家能看着自己的小舅子戴个有色帽子而敢怒不敢言吗?

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几个人,就在“二绵羊”家,把得路摁在了被窝里。

私了还是公了的问题。私了,得路没那么多钱。

好了!那就公了。

“二绵羊”的媳妇一口咬定说,得路强奸!

于是,得路第三次,回到他熟悉的监狱去了。

这一次,判了几年我不知道,反正时间不会短。因为,我再也没在村里见过他。

我最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在上个月。我回县城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我一个同学在县医院当院长,聊天的时候,他突然和我说,我记起一个人,应该是你们村的,叫许得路,你认识不?

我说,他什么病了?在你这住院吗?

我同学哭笑不得的说:你这老乡啊!可真够意思,他啥病没有,借着国家的惠民政策和低保补助。就在我们医院换着科室的住院啊,怎么劝都不行,完全把我们医院当他的养老院了。

我苦笑,陷入深深地沉思里。

人啊!活到这份儿上!该怎么说呢!

许得路(原创小说)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你可能感兴趣的:(许得路(原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