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龙是个村里的人物。那时候说起他,村民们都自带羡慕的眼光。90年代,阿龙承包100亩水稻田。靠着和他父亲种水稻成了村里赫赫有名的“大地主”。那时候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平房,阿龙地主的三层的小洋楼在村里特别的气派。我第一次见阿龙,是在村里的小赌坊。那时他穿的格子衬衫外套一件夹克,笔挺的裤缝下一双锃亮的休闲皮鞋。阳光均匀的将小麦色染在他的肌肤上。阿龙的头发永远散发着发油的香味,一丝不苟的三七分在灯光下闪烁着。他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叼着烟,神态淡然,会和每个见面的人浅笑。这种低调看似不露锋芒,但人人都能觉察出气场,仿佛他已然成为这个赌场天生的赢家。事实也是如此。我妈叫我站在阿龙身边,说阿龙大气,一但赢钱就会给小孩子“头钱”。于是乎,我休息天的下午都会和一群小孩子在小赌坊看着阿龙在一群油腻的大叔面前赢钱。然后等到晚饭点赌局散了阿龙会把5块10块的零钱发给我们。后来他赢钱的次数越来越多,孩子们也越来越喜欢他,都管他叫阿龙舅舅(农村里娘舅为大)。他穿着越来越笔挺越气势,脖子上也换成了越粗的金项链,一手金戒指配上大拇指的翡翠环,腰上的大哥大豪到发光。村里人对他也越来越尊敬,目光中满含着羡慕。连长者见了他,都说:“我家阿龙最近在那里发财啊?”阿龙不会吹嘘,只是浅笑离开,回到赌场在这个天生属于他的地方大展拳脚,不断发财。
2.
十五年前我们家搬掉了,陆陆续续听说阿龙也是从外婆口中。
“阿龙他爹死了,阿龙也不种田了,剩下几年的承包权阿龙也不想要了,白白分给村里人种了。想想这样的人也是厉害,为什么命那么好,所有家产都是赌来的,那么大的家产放银行存存利息就不愁吃穿了。”
“阿龙这几年不太顺啊,赌钱一直输,运气背了。”
“阿龙出去外面赌博了,那里赌的可大哩,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再赢。那边赌的都是黑社会。动不动就是打人切手指,吓不吓人?”
“这回阿龙又大赢了一把,在村里给我们每家每户发面呢。厉害不?王瞎子替阿龙算过命,说他是金命,这辈子不用愁吃穿,钱天上会掉下来的”
“噶神奇的啊,那掉钱的时候外婆喊我去你们村捡”我问外婆
“小傻瓜,天下哪里会掉钱啊,是阿龙不管怎样都会有钱,你晓得不?”
……
3.
两年后,爸妈年前大吵架,被妈妈带回外婆家过年的我大年三十跑出去和小伙伴一起去放烟花。一起玩的还有阿龙的女儿。一个白白胖胖面色红润的的女孩。她径直从小卖部出来拿了一打烟花分给我们,还给分我们一人一个王中王香肠。“我爸爸买了很多很多烟花,今晚去我们家看烟花吧”龙姑娘热情的邀请着。小伙伴们都满口答应。我第一次进阿龙家,被里面豪华的装修和应有尽有的家电吓到,冰箱、电脑、大彩电、空调……太有钱了吧。我随着龙姑娘去了他们家的阳台,走过楼梯,甚是奇怪。怎么楼梯扶手全是灰也不擦擦?“你爸妈呢?”小伙伴问。“去赌场了”,龙姑娘利落的回答。
后来阿龙夫妻回来,很客气的把我们带到客厅。给我们分了糖果饼干牛奶还有红包两百。我们看了很大很美的烟花。等到外婆火急火燎的拎着我回家去,我才依依不舍的和烟花告了别。外婆说大年三十烟花放的最大最久最好看的人家来年可以发大财。那时候我就在想,阿龙舅舅这个大好人,他一定会更有钱。
4.
阿龙是村里第一个去澳门的人。对村民来说,能坐飞机去那么远的地方,非常牛逼。而对于赌神阿龙来说,那样的圣地具有挑战的地方,梦迷以求。这回阿龙拿了他7成的家财去的澳门,可回来已经输的空空。他还是坚持每天赌博。只是现在在小赌场赌赌,赌起来也是十赌九输。命运好像开起了玩笑,让人苦笑不得。算命的又说阿龙只赢不输的命已经过去了,这辈子不能碰赌了。阿龙不信。他坚持每天赌,确实是越输越惨。她老婆开始和他吵架,有时候大半夜的哭,有时候来赌场闹,她想用这种方式劝阿龙金盆洗,甚至还拿着菜刀以死逼他。阿龙不管。所有人彻底不相信阿龙能赢了,但阿龙还是会坚持去赌场。
每天赌博就像一个稳定的工作,亦或是被编写好的程序,机械化的人生。家赌场两点一线的日子这么多年,没有人比阿龙更懂坚持。有信念的人永远有动力,越久越是固执,变成执念。
赢是赢不完的,但输能输的光。
他拿着保温杯別着手机出现在赌场时依然穿着笔挺干净,头发油亮光泽。阿龙还是阿龙。
但他也开始找借口问别人借钱了。他身上的物件开始慢慢变少。那些吃人嘴短的在阿龙开口借钱后都会多多少少会借钱给他。阿龙没有还过。阿龙还是阿龙吗?在一个老太太上门要债未果后,村人也不敢借钱给他了。阿龙的赌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他意识到要干活挣钱了,也种起了地,卖起了蔬菜。他白天干活,晚上赌博。日复一日。
我最后一次见阿龙是在我们小区。阿龙的妹夫和我们同幢。因为阿龙说要洗心革面做生意了,他妹夫抵押了房子给他做了担保。阿龙拿着钱进了赌场,这场赌博的生意终于以输空告终。
阿龙说会分五年还清最终也没去还。妹夫家搬家的那天,阿龙来了。他妹夫一个拳头砸在阿龙脸上,阿龙没躲。他妹妹一个巴掌扇在阿龙脸上,阿龙没躲。凑热闹的人们看着这场闹剧指责阿龙时,他也没有躲。对于他来说,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担当。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继续坐在花坛边,看着妹夫一家慢慢的搬,慢慢的离开。
5.
三年前,有个外地老板想造房子,看中了阿龙的地皮,问他买洋楼。我跟着师傅去做评估,再次进了他家。已然是空壳,那些豪华装饰蒙上了厚厚的灰,墙灰了,地暗了。十年,这个家经历了什么,无法想象。感叹,惋惜,也发了很久的呆。这时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龙姑娘的呼唤。“我们去阳台玩吧”。
我不由的上楼去,再一次细看了扶梯。斑驳的铁锈和依附多年的灰尘。
擦不掉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