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5

苏州小巷

有言道，“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虎丘塔已是苏州城的标志，然虽如此，私以为，没有虎丘，苏州依然是苏州，可是，没有小巷，苏州就难是苏州了。到苏州不能不领略苏州小巷的风情。

苏州小巷是亲切的。

苏州小巷是美丽的。

苏州的小巷坐落于民宅与民宅之间，在一片民宅中少则有几条，多则有十几条小巷，小巷与小巷纵横分布，形成一个网。苏州的小巷按用途分为三类：一类是宅内弄，为整个建筑物的一部分；一类是前通街或者后通河的弄；还有一类是将两条平行的街连通的弄。先不说别的，就是小街小巷的名儿也够琢磨一番了。许多小巷两条之间名字呼应，相映成趣，南面有了南浩街，北边对着北浩街；东美巷、西美巷分列东西；小柳枝巷紧接着大柳枝巷……小巷很少有笔直得能望到尽头的,那样就显得有些呆板了，不符合苏州人的审美情趣，因此总是略带弧度。苏州巷弄最窄的，两人只能侧身而过；宽的也不过开进面包车。路面的青条石板已被打磨得油光发亮，参差而不滑脚。外地人来苏州，一头扎进去，却总是绕不出这老街深巷，常会被转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唯一的办法就是到一个转弯处问一下小巷的名字，再继续前行。但是那要命的吴侬软语，问了还是不懂，只好点头笑笑，以示感谢。

有道是“苏州好，城里半园亭”。苏州人的园林艺术已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是小巷也似园林，一步一景，有份独特的自然美。在小巷里，粉墙黛瓦之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丛幽篁、几棵绿树、几丛碧草、几枝素洁的花。粉墙灰瓦，小河绕墙而过。黑白是它的底色。小巷的路面，有的用青砖铺成，有的用花岗岩碎石铺砌，时间长了，会生出青苔，雨天路面很滑，于是现在都浇上了水泥。人家的窗户向外开着。那不只是一扇窗户吧，是岁月的屏幕，也许一部人生的悲喜剧曾在那里上演。小巷两边的民宅，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有的还是老古董。徜徉在小巷高高的粉墙下，很欣赏它的丰富与深藏不露，墙那边到底是怎样的精彩呢？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吗？在小巷里行走，便像在读过往，永远也读不完。

苏州小巷的一个特点就是“静”。比起其他一些城市来，苏州明显地少了一些浮躁之气，多了几缕清幽之意。在恬静中蕴含运动，在透明中体现雅趣。雨天，小巷显得更幽深，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从你身边擦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游小巷，最有情趣的也还是在雨中。碰巧，我在的几天都是雨天。小雨打在弹石路上，雨点交织在一起，笼罩在小巷和民宅上，朦朦胧胧的。一阵微风拂过，一缕清香扑面而来，是雨气，是兰香，还是小巷的气息？此情此景仿若一幅画，又像一首诗；似是一曲清韵评弹，抑或是江南丝竹。你可以撑上一把油纸伞，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在小巷中，踩在斑驳的长着青苔的路砖上，细数脚下的方石板，徘徊在悠长悠长的雨巷，幻想着邂逅一位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只是，我没有忧愁，正品尝着一份不为人知的快乐。

小巷作为宅屋建筑的一个部分，也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背景，它对崇尚含蓄、内秀、雅致的姑苏人的文化性格有着一定的影响。苏州城的文化绝大部分是由那成千上万条小巷烘焙出来的。徜徉小巷，你能嗅到那浓浓的书香。这清幽之气的由来十分久远，是从众多线装古籍中飘逸而出的，是从深厚文化积淀中溢出来的，是在苏州园林里修炼而成的。书院弄边坐落着著名的苏州中学，而她的前身便是范仲淹所办的府学。大儒巷中的那位饱读经书的鸿儒是何许人？学士街上的那名满腹锦绣的学士是何许人？这些已随历史被人淡忘，却给小巷平添了一份独特的文化氛围。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风貌，这风貌也必然有一点能够体现其精髓的基点所在。这是最能体现苏州城的特点之处，其价值不在园林之下。余秋雨称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院”，也许是看中了它的内敛自足、不事张扬、浸染深厚的风格吧！我不愿轻易把自己献给某个限定的城市或地区，喜欢用脚步丈量我喜欢的每一寸土地。而苏州似乎是个例外。江南不是某个城市或地区的概念，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气质，是一种生活方式。虽然生在北方，心里爱的却是内敛、羞涩、温柔的江南。

值得一提的是苏州的水巷。水巷是古城的精华所在。苏州人爱水，就是小姑娘也是水灵灵的。“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唯有小巷以及小桥流水才是苏州的特征，别处找不到。水是生命的源头，人家就“枕”在河流上，生活就“枕”在河流上，人与大自然相依相靠，息息相通，心便觉得踏实宁静。苏州水巷万千变化，神奇莫测，春秋晨错，各有不同。小桥平平仄仄地跳跃在河流之间，多少风雅之事从桥下流过。站在小桥上，或许一不小心，就站在了贺铸曾眺望的地方，不小心就踩着了范仲淹的脚印。桥因此成名胜，水因之而生动。水最柔，可又无坚不摧。这就是以柔克刚之妙。温文尔雅的苏州人，却具有使经济腾飞的魄力与胆识。从水的简单中，我看到了生命的丰富。

如今，小巷已经渐渐离我们远去。这是历史的辩证法，没有人能抗拒。小巷在人们心中淡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楼房和宽阔的马路。高楼大厦，各地都有。可是这古雅恬淡的小巷呢？那柏油路，谁记得哪位名士走过？好像是我们大家都走过了，留下了几方足迹，又让风吹走了。路过一片残垣断壁，想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座座新楼房崛起，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总感觉，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小巷，更可能是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高效、快捷、方便是人们追求的全部吗？超负荷的自转似乎早已让人们的脾性改变。现在，很多人蜂拥而至，来找寻那段逝去的岁月，我们到底在向往什么样的生活呢？

江南是一种性情,性情到了,得意忘形。

苏州是一种氛围,氛围有了,随遇而安。

小巷是一种生活,生活静了,心神俱安。

（韩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