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窃书"一词,人们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个穿长衫站着唱酒的唯一的人一一孔乙己。"窃书不算偷",好几十年了,人们还是以这句话取笑读书人,每每听到,也不由得想起孔乙己那种不屑一顾、心安理得的泰然和坦然,让人忍俊不禁。其实细想起来,孔乙己的行为也无可厚非,一个嗜书如命的人又无书可读,那确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所以顺手牵羊也罢,处心积虑也罢,也在情理之中。大凡读书的人也许真的有类似的经历,我也不例外,有过一次"窃书"的壮举。不过和孔乙己比起来,不同的是我没那种不屑,而更多的是忐忑,最重要的我是被冤屈的。
我的"窃书"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课外书籍十分匮乏的青涩岁月,高中毕业的前一天晚上。
那晚,毕业联欢,学生们也彻底放肆了,一边唱,一边哭叫,一边抽烟,一边喝酒。班主任不仅熟视无睹,还加入了狂欢的行列,因为他只年长我们三四岁,又是他带的第一个毕业班,那种喜悦之情不言而喻,这种场面自然感染了他,由是充当了大哥哥的角色。由于我是唯一的外地学生,念毕业后去烟波千里,梦醒后只晓风残月,同学们便对我轮番轰炸,以解毕业后难得重逢的相思之苦(至今四十多年未曾有过谋面机缘)。不一会,我就不胜酒力了。清晰地记得,当时班主任见状,把我背到他的房间,放到床上,擦干了我的眼泪,给我盖上被子,耳语道:“睡吧,要不在学校玩几天再回家。”说完又去教室狂欢去了。
我睡了一小会醒了,正准备去教室,忽然发现床上放着一本《水浒传》。我如获至宝,因为在两年的高中学段,学生是断然没有课外书看的,学校的图书室也只对老师开放,而镇上的新华书店也鲜有这类书籍;既便是有,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村孩子也实在买不起。于是,马上开始速读,因为第二天我就要回家,即使第二天不回家,今后再也不会看到这本书了。为了多看一点内容,少一点缺憾,哪怕囫囵吞枣也在所不惜,所以当时我那个急,那个快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恨自己没有南朝萧纲一目十行的本事,更恨自己没多长几只眼睛,或者干脆把眼睛变成照相机,快速拍摄。所以我趴在床上良久,让沙沙的翻书页声伴我的心脑跃动。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联欢尾声的时候,班长一一我的铁哥们来看我。
"好点了么?"
我“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继续翻阅。
"今晚睡到我家吧。"
我还是“嗯”了一声。
他发现了异常,径直向我走过来一探究竟。
“《水浒传》!”他叫了起来,并一把夺过书,“班主任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想夺回这本书。
“快给我,过了今夜就看不成了!”我近乎吼叫了。
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他把书藏到内衣里,并不由分说拉起我走。趁着教室外还没人,趁着夜色溜之大吉了。
到了他家,略喘息我便问道:“你怎么可以拿咱老师的书?”
我有意地把"偷"字换成了"拿"字。
“又不是偷……”他的“钱”字还没说出口,便呆住了。我凑上前去,书面赫然盖着"X X学校图书室"猩红的印章——教师借书丢失,也是要赔偿的。
沉思了一会,铁哥们拍了拍我肩膀说:“別怕,出了事我兜着。”
“什么呀,老师一定会认为是我偷走的。”这话我没说出来。
他诡异地一笑:“难道老师能撵到你家要这本书?”
我不言语了,因为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了。一边是大哥哥似的班主任,一边是最要好的同学,我便打消了在学校逗留的念头,也谢绝了他的挽留,第二天天一亮乘客车回家。
回到家没几天,老师来信了,言辞犀利,大意是我辜负了他的栽培和信任(在高中二年的时光里,他提拔我为学习委员,并在他的介绍下我加入了共青团),并要我把书邮回去。
我回了一封信,首先说我这辈子也忘不掉老师对我的关爱,然后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拿书,但知道谁拿走了书,并恳请老师原谅我不能说出拿书同学的名子。
又过了几天,哥们来信了。信中说他把书还给了老师,老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本旧的《水浒传》送给了他。最后说我够哥们没揭穿,但老师还是猜出了是他。再过了几天,老师
也给我邮来一本。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考上师范学校,并把喜讯寄给老师和已经入伍的哥们。老师回信揶揄说,今后不会再偷书了吧!
再后来,儿子长大不好好读书,我便讲窃书的故事。儿子很诧异:“为了一本书老师和学生竟然......”
“不可思议?”我反问道。
“嗯。”儿子望着我的眼睛,“爸,我明白了。”
再再后来,今天,我写出我窃书的故事,放在网上,希望让更多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