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工匠精神”

前几天一个朋友的朋友圈转发了一篇讲述澳门耗油行业百年风云的文章，看了之后感触良多。

这篇文章讲了李锦记的辉煌和老字号荣sheng（那个字打不出来）的没落。李锦记顺应工业时代对大规模复制的需求，而老字号依然坚持手工熬制耗油，结果是李锦记走向全世界而老字号随着最后一代传承人的逝世而烟消云散。

这让我想起来最近很火的一个词:工匠精神。随着中国低端制造业大规模复制遭遇消费升级，越来越多的媒体和企业家号召大家要有“工匠精神”。

那么什么是“工匠精神”呢？估计很多人理解的工匠精神就是像那个老字号一样，在一个细分的专业领域中进行数十年如一日的死磕。很多媒体在谈到“工匠精神”的时候一定会把日本的寿司之神拉出来说一下，好像不花个几十年钻研一项非常细分的技术就不配称为“工匠精神”。

这种工匠精神真的就是我们需要的工匠精神嘛？我觉得很多的媒体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就开始忽悠了。

专业化分工是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特征，没有分工也就没有人类社会自工业革命几百年来生产能力的突飞猛进。但是如果专业化分工过度了，也会有许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对人的异化，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看过或是听说过卓别林一部叫摩登时代的电影，一个生产线上的工人即使在不上班的时候也习惯于拧螺丝。

虽然这只是一个夸张了的笑话，但是也能从中看到专业化对人的限制作用。过度的专业化会把一个人的所有精力都局限在一个非常细分的技能上，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和限制了这个人的其他潜能和可塑性，而潜力和可塑性恰恰是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

自然界中的其他动物的活动方式都是从基因中带来的，鸟天生就会飞，鱼天生就会游，而人类的所有能力都是靠后天培养的。正是由于人类具有的巨大潜力和可塑性，人类才能适应不同的生存环境，创造出丰富多彩的文明，限制人的可能性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反人类。

第二个问题是即使一个人在某项技能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平，就一定能给社会带来最大的贡献嘛？要求一个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个非常细分的技能上必然使他没有时间涉猎社会上的各种新鲜事物和其他工作，久而久之，这个专业就会形成从事这个专业的人和整个社会的屏障。专业化造成的屏障割断了一个专业的从业者与社会的联系，使他无法认清自己专业在社会大系统中的地位，无法应社会的变迁和需求去调节，改进自己的研究重心，无法及时吸取社会中其他工作的成就去开阔本职研究中的视角。

那个老字号的继承人固然在手工熬制耗油的技能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水平，但是他忽视了现代社会大规模工业的潮流，没有针对这个潮流做出任何的调整，可以说他的专业已经把他和整个社会隔绝起来了。所有的专业只有和社会的变迁同步，适应时代的需要才有意义。

这个老字号的继承人如果不喜欢大规模复制，完全可以走高端路线，为高级餐厅和专业美食家提供定制化的产品和服务，满足一部分人差异化的需求，提高利润率。这样总比在毫无变化中没落要好的多。很多媒体都在鼓吹日本的许多几十年如一日钻研某项技能的手艺人，但是他们不会告诉你很多手艺人都是靠政府的资助活着的，他们的手艺已经变成了一种行为艺术。

第三个问题是这样的工匠精神是否适应当今社会的要求。如果要求人们给出一个当今社会的特点，估计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但是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当今社会是一个变化非常迅速，并且变化很难预见的社会。

随着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很多人感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是对我们工作岗位的威胁。技术进步带来的就业危机不同于经济萧条带来的就业危机，技术进步带来的就业危机本质上淘汰的是技能。如果以后自动驾驶成为现实，那么淘汰的是驾驶这种技能，如果以后人工智能可以进行企业财务审计，那么淘汰的就是审计这种工作技能。

我们现在无法判断以后哪种技能会受到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淘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个技能上是不是风险太高了呢？一些社会学家说:“在一个迅速地，不可预见地发生变化的世界上，看来专家型社会要比通才型社会先发生失稳。”，我对此完全表示同意。

人类社会越进步越需要更大规模的社会合作，而过度的专业化会形成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合作障碍。如果两个不同专业的人对彼此专业的基本概念都毫无了解，怎么能指望他们互相合作来创造一个新产品呢？当今社会对这种跨学科合作的要求却越来越多了，我相信以后能够进行跨学科合作的人才要比单纯精通某个专业的人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一个人应该在不影响本质工作的前提下发展多种兴趣和技能，对社会上出现的新鲜事物有所了解，而不是听从媒体的忽悠，把所有的人生意义都寄托在某一项工作或技能上。如果这项技能日后面临新技术的淘汰，恐怕当初忽悠你要有“工匠精神”的媒体又会忽悠你“大不了重头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