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手术刀丨曾经年少爱追风


生活手术刀丨曾经年少爱追风_第1张图片


蝉夏,日间总有些带着白色丝茧的风,忽地一下蹿过,干燥灼伤瞬间袭来,又忽地一下消失不见,留下了满脸晶莹的汗珠。

这风让人捉摸不透,带着窒息和压抑。一如我的心情,高考落榜,无所事事,前途迷茫,踟蹰不已……

原先的风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和阿力刚上高中的时候,风是清凉的、温存的,善解人意的。

高中在相邻的镇上,距离我们的村子有三十四里地。这是川子他爹开着摩托车送他去学校的时候用仪表盘算出来的,而我也梦想拥有一台摩托车,“嘟”一声,在风中绝尘而去。

“要不,我们一起骑车去吧!”阿力提议道。他厌倦了每次挤客车的不便,他说车上的每个人都是一头小猪,硬生生地被塞进了狭窄逼仄的笼子里。

“好啊,好啊!”我兴奋地双手赞同。我晕车十分严重,往往客车起步不到一分钟,我就能把胃完完整整地吐出来。

我早就想骑车,只是苦于没有伙伴。

我天生喜欢自由,追赶着“想走就走,想停即停”的迷梦。可我又悲哀地发现,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又毫无反抗地踏上了这趟叫做命运的列车,而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潇洒地中途退出。

我们两个骑着破旧的凤凰自行车,欢快地穿过横亘在绿油油田野中的金黄的乡间小路,飞驰地骑进两侧绿树成荫的闪着白光的柏油大道。

一会儿,阿力这块“排骨”跑到我的前面去;一会儿,我又超过了他。当我们两个心满意足地平行在一个维度时,开朗地冲天大笑,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我们坚信那里有我们的未来。

阿力喜欢汽车,他总是看着对面飞驰的汽车兴奋地冲我大喊,“臭鱼,这是某车,那是某车,很出名的牌子啊!”“看啊,看啊!我以后就要那辆最贵的车子。”

我淡淡地点点头,自己不过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走出农业地儿就可以了。

相比阿力的雄心大志,我不过是个偏安一隅的小角色,这让他颇有些看不起,因此我经常看到他眼角的余光只是偶尔瞥过来。

高考来临的时候,阿力成为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老师说他像头老黄牛,凭着不断的努力和付出,一步步地往前走。

而我则是一个投机者,既看不起别人的努力,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像极了胡同里的穿堂风。

当你的朋友不优秀时,你会担心他,不要和自己拉得太远;而当你的朋友足够优秀时,会更担心他,希望不要落自己太远。

所以,当我得知自己高考落榜的消息时,我迫切希望阿力也同样如此,可事与愿违,阿力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

之后,我再也没有出过门,并一度想外出打工,但被爹拦住了。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我终于复读了,其实本身很想去,但又碍于可怜可笑的自尊,想找个台阶下。

阿力没有找过我,八月金黄色的带着收获的风吹着他去了远方。

2

去复读的,不只是我,小猛也落榜了。不过,他倒没怎么在意。

有一天,他来家里找我,提议我们一起骑车回原来的学校复读。我努力地点点头,他笑了笑,两人没有怎么说话,毕竟我们还不是很熟。但是有人同行是非常好的,哪怕是同病相怜!

到底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没多久,我们就熟络了,一起轧过乡间土路上金黄泛光的麦秸,一起躲着柏油路上金黄饱满的麦粒。

没有树荫的时候,我们就头顶烈日“嗖嗖”地飞起,只为逃脱那炎热的太阳;有树荫的时候,我们就在撒开车把优哉游哉,只为贪欢那瞬间的丝丝清凉。

我们就这样不断地逃脱躲避,又亢奋地蛇形前进,似乎知道梦想就在前方,却又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属于自己的梦想。

看到对面驶过来的汽车,我会向小猛解释这是什么牌子,却又在解释完毕的时候,突然想到这是阿力的伎俩,轻叹一口气,接着转移了话题。

或许,这世间不变的唯有风,而风又是最多变的!

我们一起耍闹,一起学习,一起骑车……开始的时候,班里管得并不紧,老师为了让我们充分放松,缓解失败的压力,放任我们做了高中三年一直想做却从未敢做的事情。

老师拿来了多年来没收的各种禁书,让我们大快朵颐;打开了教室前面的电视机,让我们大饱眼福;还拿来了各种流行乐的磁带,让我们沉浸其中……

这些都是我们高中三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我们这群复读生中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复读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我们一起疯玩,一起尖叫,一起享受着沉沦的自由,直到九月的风吹来。

是的,新生们开学了,好像一个个在重复着我们去年的步伐。

那里面,明明就有我们的过往!

课业正常起来以后,大家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最终等待我们的还是书山题海。

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我不能再失败第二次,因为我无法想象这会让自己跌入怎样的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我固执地想到,若是再次失败,那么人生将永远不会有清风徐来,最终会在一个促狭密闭的空间中慢慢死掉。

每当学不进去的时候,我和小猛就会集体请假,骑车回家,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里面透不进风来,似乎唯有田野里四处流动的风才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后来,老师的管教越来越严厉,我们不能再集体请假了,而我的成绩起伏太大,很多时候都跌入谷底。

如果单纯是这样,那么我的失败是注定的,只不过要等到七月的时候,才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3

高考再次降临的时候,还是那个蝉夏,日间总有些带着白色丝茧的风,似乎要把我们团团裹住。

我对于这种考试没有多大的信心,这只不过是一场宣判,决定发配你去哪些地方,一本、二本还是三本,或者直接落榜,无处可去。

好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你不坚持到最后,永远不会知道结果是什么。尽管偏科十分严重,数学更是考到六七十分,但幸运的是,那年的数学一点都不难,大部分都是基础题,这给了我翻盘的机会。

接下来的理综也是如此,前面的题目着实费解,让之前引以为傲的我做到怀疑人生,耗掉了太多的时间。

可在考试还剩四十分钟的时候,我幡然醒悟,后面的五六道大题还没有做,于是赶紧绕过,专门去解决后面的问题。

也就是这个选择决定了我的命运,也决定了其他人的命运,实际上,后面的题目非常之简单,简单到好似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听着“叮铃铃”的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果不其然,老师等在外面,一一问起,待问到我的时候,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没有问题了,结果真被他言中了。

我兴奋地晚上又吃了很多,而很多女生已经悲伤地吃不下任何东西,特别是我喜欢的沫沫则在偷偷抽泣。我走过去,腆着一副悲戚戚的样子,悄悄对她说:“会过去的,大家都没有做好。”

她点点头,终于拿起了一个鸡蛋。

晚上,我和浩子、大瓜继续去了操场,晚风荡过碧绿的法桐叶,拂过青翠的芦苇丛,带着满满的爱抚和嘴唇环绕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发现,原来风还有这样的旖旎与妩媚。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的分数很不错。小猛比我略低,但走个很好的二本也没有问题。

我们两个一起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御风而行,既不躲避着炎热的骄阳,也不流连于清凉的树荫,我们忽略了风的存在,它完全沦为我们的陪衬。

沫沫的成绩很不好,她的眼睛红红的,我安慰她,却又觉得那么无力,就像那夏天中午孱弱的季风……

4

金黄色的带着收获的风也吹着我去了远方,我终于不再对阿力的眼光躲躲闪闪。小猛去了家乡的大学。就这样,那个夏天,我们各自随风飘去了想去的地方。

我天真地以为,我是小伙伴们走得最好的,因为我的成绩比他们都好。可是我错了,我的大学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过得都凄惨,因为我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也从未融入过那个表面看似和睦的集体。

我,始终是一个人,就像那风,捉摸不定。

阿力,读了他喜欢计算机专业,时常跟我炫耀着四维空间的存在性;小猛,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办了社团,当了班委,还入了党;沫沫,去了我在的那座城市的另一所大学,第二年,她通过自己的努力“专升本”以后,和我平起平坐……

原来,风根本不是朝一个人吹过来,你在感受到风的时候,别人也同样能感受得到。我瞬间从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跌落成为了落魄沮丧的败寇。

更悲伤的是,大学毕业时,我因为全力考公,而推掉了所有的公司邀约,成为了毕业即失业的那群人。

那段时间,我活成了一只昼伏夜出的蝙蝠,躲避着所有正常人的生活规律,为的就是避免触碰别人的眼光或是视线。

我真的害怕别人问起自己的前途,而我哪里还有什么前途,不过是一片被风蹂躏玩弄的树叶。

我删掉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幻想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准备着其他地市的事业编考试,魔怔似的一遍遍刷题,食指和中指夹笔的地方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做完题后,看着满试卷的错题,愤恨地抽自己耳光,接着扔掉手中铅笔,再歇斯底里地把厚厚的试卷撕成两半。

之后,一脸错愕地跑到阳台上,看着楼下蚂蚁般黑点的芸芸众生,捂着嘴尖叫,泪水硬生生地被逼出来。我使劲对着空气捶拳,疯踹,在地上打滚。

然后再回到桌子前,跪在椅子上,拾起撕裂的试卷,双手捧放在桌上,一遍遍地修改。

唯有这样,我才能稍微心安理得地认为上苍会稍微可怜我,可怜可怜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我总是不断地昏昏醒醒,就像笔杆磨在手指上,起初还存在着,之后变得毫无知觉,眼中唯有一个小小的笔头在做着不规则的布朗运动。

我始终分不清,这是梦,是幻?

这就是我每天的常态,而我不敢让爹娘知道,因为我私下里听娘担忧地对爹说:“这样下去,娃子莫不成了神经病?”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推开窗子,晚风袭来,阵阵清凉,黑色天鹅绒的天上挂着如水般的闪亮繁星。

我讶异地叹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啊!

5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阿力毕业那年,正好遭遇了金融危机,就业前景非常不好。他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但拿的工资特别少。

小猛大学毕业后去参军了,但也是象征性地服了两年兵役,复员分配后,一直过得不如意。

沫沫毕业直接嫁人了,远走他乡,据说男方家有些底子,可以我对她的了解,那多半不是为了爱……

再后来,我考上了邻市的岗位,偶尔回家。我们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还能见上一见。

阿力说他去了省城,而我年后刚好有培训在那里,就提前给他打了电话。他刚开始说有空,可后来又说时间不太合适。

我笑着说没事。听阿力妈妈讲,阿力过得有些窘迫。他终究还是那个好面子的人。

我和小猛关系一直不错,互通有无,很多时候挂念着他。

听说他过得不怎么如意,我就想帮帮他。有次在街上,我遇到小猛爸爸,他总是嘱托我给小猛找个像我这样的工作。

我知道他的专业很冷门,但不想伤老父亲的心,就满口答应了。

后来,真的留心起来。有一次,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招考小猛所学专业的岗位,火急火燎地给他打电话,比中了彩票还要高兴。

当时他好像在午睡,我说:“小猛,这里有个很好的岗位招考你们这个专业,一定要试试,你一定可以的!”

他淡淡地说道:“不了,我不喜欢做这些。”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听到小猛如是说,我不禁心头一凉,自己远非故意炫耀,小猛居然误会如此之深。

至于沫沫,我和小猛都喜欢过她,但她又太功利,我们两个穷小子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最后,我们都没有了她的消息……

风不断地朝我吹过来,我渐渐地有了稳定的工作,很好的妻儿,不错的住房,可心中的少年却渐渐离我远去。

而和我一起骑车的少年也都选择了不同的岔路口,我们最终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

有次突然很想骑车去趟从前的高中,想喊上阿力和小猛,可自己骑了一会儿,又独自折了回来,低头沉思,总是感觉哪里不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就像风,总是会变,而我们也注定会迷失在风中……

你可能感兴趣的:(生活手术刀丨曾经年少爱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