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许多即将初为人母的女性一样,布鲁克·布鲁姆菲尔德(Brooke Brumfield)也感到紧张和兴奋。夫妻俩刚买了房子,她的丈夫是一名野地消防员,准备调到离家近的消防队工作。
一切按计划进行着,直到布鲁姆菲尔德怀孕20周的时候,她失业了,并因此失去了工资和三个月的带薪产假。为了维持生计,她自己开始了新事业,有了客户,但育儿一定会因此受影响,而且丈夫的排班总在变化。孩子出生的时候,布鲁姆菲尔德觉得一切都无法承受:“我感觉就像被一辆卡车撞了一样。”
布鲁姆菲尔德从家人和朋友那里听说过一种方法,可以将产后的压力和情绪影响降到最低:食用胎盘。实践过的女性们发誓说,自己的奶水供应增加了,精力也提升了,激素水平暴跌造成的情绪低落,也不那么令人崩溃了。
胎盘是一种血管器官,在怀孕期间营养和保护胎儿,胎儿出生后从母体排出丨图虫创意
于是布鲁姆菲尔德给了她的生产陪护一些报酬,让其帮忙将自己的胎盘蒸熟、脱水、粉碎,然后将细粉倒入小胶囊中。分娩后,她服用了六周左右的胎盘丸,并表示,它们让自己更平和、更少生气和情绪化。当奶水变少时,她再次增加了摄入量:“问题得到了解决。”
社会学家和医学研究人员把食用自己胎盘的做法称之为“胎盘食疗”(placentophagy)。它曾经待在替代医学和反主流文化的阴暗角落,但现在已经被很多名人(比如金·卡戴珊等)采用,并被更广泛的公众所接受。
产后吃胎盘是“传统”?
历史记录中几乎找不到证据
虽然尚无官方统计有多少女性在分娩后摄入胎盘,但网上正冒出越来越多的胎盘服务提供商。他们会将胎盘做成药丸、口服液和药膏等,给处于恢复期的新妈妈们“提供帮助”。但胎盘所谓的好处是有争议的,吃胎盘究竟是有效的医学手段,还是基于神话的潜在危险行为,可能取决于你问的是谁。
尽管缺乏科学或临床益处的报告,但这种做法是如何成为主流的呢?相对于胎盘本身的“好处”,不如仔细考察一下新妈妈们所面对的境况。
如果要推荐一个新的治疗方法,绝大部分医疗工作者们会提及关于这种治疗方法的新研究。例如,被诊断为先兆子痫的孕妇,可能会从她的医生那里了解到,最近的研究显示低剂量阿司匹林可以减少孕妇或胎儿的严重并发症。但是,胎盘食疗的理论基础却不是什么新研究,而是16世纪的文本,这超出了生物医学的范畴。
在胎盘服务提供商的网站上,胎盘被描述为一种强大而神圣的药物,他们宣称应该食用“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器官来支持生产后的母亲们丨 图虫创意
1596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首次出版,这部药典是中国传统药理学或药用植物研究中最著名的书。它出现在胎盘服务提供商的网站上以及中医标准参考文献页面中,拥有上千年历史的中医医疗体系,正在全球范围内不断扩展。
李时珍是中医师和药剂师,他从治疗病人的过程中汲取经验,还借鉴了民间轶事、诗歌和口述史。历史学家卡拉·纳皮(Carla Nappi)对李时珍生活和工作的研究表明,他的书实际上是一本反映自然世界的博物书籍。
李时珍的书中包含了近1900种物质,从人参、胡椒粉到龙骨、乌龟的精子,可谓是应有尽有。干燥的人类胎盘更是被描述为一种“能使人精神焕发”的药物,并被用于治疗阳痿和不孕症。对于“胎盘食疗”的拥护者而言,这本书是他们历史悠久的中医学证明,且进一步说明了其有效性和安全性。
对于“胎盘食疗”的拥护者而言,《本草纲目》是他们历史悠久的中医学证明丨 图虫创意
但是,就像许多古老的说法一样,胎盘食疗作为产后治疗的由来也引起了争议。萨宾·威尔姆斯(Sabine Wilms)是十几本中医书籍的作者和翻译,他仔细研究了有关妇科和分娩的古典中文文献,发现尽管含有干燥人类胎盘的处方在一些情况下被使用,但根本没有书面证据表明,妇女在分娩后吃自己的胎盘在中国是主流传统做法。
除了有400年历史的《本草纲目》外,在历史记录中,几乎找不到产后食用胎盘的证据。记录中也很难发现女性的声音,甚至在19世纪,分娩的细节以及胎盘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都没有记录。内华达大学的两位人类学家仔细研究了179个社会/部落的人类学数据,也发现“明显缺乏与孕产妇胎盘食疗相关的文化传统”。
吃胎盘,是个“时髦产业”
关于胎盘食疗,最早的现代记录,出现在1972年6月的《滚石》(Rolling Stone)杂志上。该杂志号召读者分享他们个人生活中的故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作者写道:“我把胎盘塞进了锅里。” 她形容蒸过的胎盘“营养丰富、味道鲜美”,还叙述了儿子出生后,她与朋友们分食胎盘的情形。
拉文·朗(Raven Lang)被誉为“已知最古老、最常用的产后胎盘制剂配方”的复兴者,上世纪70年代初,她在加利福尼亚州做家庭助产士和中医医师时,“亲眼目睹”了胎盘食疗的做法。她解释说,生活在这片农田上、自给自足的妇女,可能从家畜和其他动物身上得到了启发。
拉文·朗提出的胎盘制备方法,关键步骤在于用草药将胎盘蒸煮,这样可以补充“阳气” 丨Agence France-Presse
不久之后,胎盘食疗就在加利福尼亚之外的地方出现了。1984年,英国助产士和注册护士玛丽·菲尔德(Mary Field)讲述了自己吃胎盘的事情,她说这是一种“羞于启齿的经历”,以防止第二个孩子出生后自己产后抑郁。
菲尔德写道:“我是秘密进行这一切的,因为这种做法接近另一种禁忌——吃人,它毕竟是人的肉,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她回忆起自己“弄死”的胎盘:“我不忍嚼或品尝它。”
不过,食品行业的发展带动了封装技术的兴起,并在早期被胎盘服务的提供者们采用,结束了像菲尔德那样食用内脏的体验。女性不必再加工自己的胎盘或忍受内脏的味道。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脱水机、基础用品和在线视频来制作类似维生素的胎盘丸。
有关胎盘食疗潜在
益处和风险的科学数据很少
对研究人员来说,胎盘食疗的热潮,反映了一个长期以来困扰着科学家们的问题。几乎所有哺乳动物都会在分娩后食用其胎盘,科学家们猜测这种行为可能有一些好处,不过还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那为什么人类会成为这种普遍规则的例外?人类学家丹尼尔·贝尼舍克(Daniel Benyshek)参与的研究表明,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胎盘食疗的证据,人类在这件事上的“例外”,可能恰好是一个危险信号:这表明人类不吃胎盘的原因,不仅仅是受到文化或象征意义的影响,而是演化出来的适应性——“食用胎盘存在某种潜在危险,或者至少在我们的演化史中是这样的。”
人类在这件事上的"例外",可能恰好是一个危险信号丨 图虫创意
有关胎盘食疗潜在益处和风险的科学数据很少。不过,一些小型研究反而表明,煮熟或封装成药丸的胎盘组织中所含的营养素,都不可能以足够大的浓度吸收到血液中,并产生明显的健康影响。在胎盘加工过程中,雌激素等生殖激素是否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存活下来,相关研究很少,但生产后摄入这些激素可能会对产奶量产生负面影响,还可能增加血液凝块的风险。
当妈妈太难,“病急乱投医”?
然而胎盘封装服务已经吸引了美国消费者,并且很大程度上仍未受到监管。2015年,欧盟食品安全局(EFSA)宣布胎盘为“新型食品”,有效地让欧洲大陆上的胎盘封装业务在“食品”的掩护下发展起来。胎盘服务企业多是小型的、女性拥有的企业,由于医院主导的分娩过程高度医疗化、制度化,往往忽视了女性的情感与身体需求,于是胎盘服务企业将自己定位为这个过程的替代品。
比如,产后检查仅限于盆腔检查和避孕教育,这让很多沮丧又虚弱的母亲感到失去了支持。一项针对美国的母亲的调查发现,三分之一接受产后检查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健康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相比之下,胎盘服务提供商却对女性提出要自主解决问题,并顺便提供了这么做的手段。
一项针对美国的母亲的调查发现,三分之一接受产后检查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健康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丨 图虫创意
这可能会引起新妈妈们的共鸣,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压力,需要照顾新生儿,时刻上紧了弦,还要管理家庭并重返工作岗位,她们担心产后抑郁、精力减少和奶水供应不足。
来自丹麦和美国的学者在一篇关于“胎盘经济”的论文中写道:“在某种程度上,胎盘消费是出于做一个‘好’母亲的愿望。” 他们补充说:“新妈妈觉得要为自己和孩子的健康负责,所以必须自己做点儿啥。”
同时,产后抑郁症的发病率持续攀升,产假政策非常吝啬,育儿费用通常令人望而却步。不难理解为什么许多女性会渴望寻求帮助,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认为的,只要她们能找到,就会去尝试,哪怕没什么证据,也宁可信其有了。
作者:Daniela Blei
翻译:黎小球
编辑:李子李子短信
编译来源:https://undark.org/2019/12/12/controversy-placenta-ea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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