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抉择

榨菜,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在我老家相隔300公里的一个县城叫涪陵,那里盛产榨菜。而我的童年,几乎是榨菜陪伴度过的。

我小时候家境不好,每天早上都是白饭加榨菜,吃了就徒步7公里去上学,从一年级到高一,天晴下雨,雪雷风霜,从未间断。这也是我来到部队后跑五公里很轻松的原因。

而我小时候就立志要改变榨菜白饭,我努力学习,自律自觉,终于高考落榜,来到了部队。可我还是改变了榨菜白饭,此刻我左手拿着榨菜,右手拿着馒头。

“狗哥,包工头找你呢。”古猜扯着嗓子大叫着。

我连忙对古猜做出小声的动作。李治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吧,连长早知道你叫他包工头了。这叫你过去就是要弄死你呢,要不你把你那包榨菜给我吧,反正你也没几分钟活头了。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哟,堂堂齐鲁大地的五星级豪华酒店唯一合法继承人李大公子,吃惯了大鱼大肉,现在还想来剥削咱农民阶级的榨菜头子啊?所以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啊,就应该被消灭。”我毫不示弱的反讥到。

李治也许是这个连队里唯一和我斗嘴不落下风的人了,“咱们资产阶级也是国家扶持起来的,我先富,再带动你富。这是执行党的方针。你看看你这仇富样……”李治突然大声叫出来:“大家快看诶,这个人仇富了,哎哟,这酸样。怎么狗哥,你是要反对国家反对党吗?”

一群坐在地上拿着馒头的家伙,发出了一阵笑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马起哄,“枪毙他?斩立决!绑了游行……”

我把剩下半包榨菜全倒进嘴里,凑进李治的脸含糊不清的对着他说:“死,老子也不当饿死鬼。”

李治立马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哎呀,一股屎味。”

我起身笑着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准备去见包工头。李治还不忘损一句:“别把裤子拍脏了啊。”

连长一个人坐在高处,仿佛君临天下,俯视着我们。我走到了他的背后:“连长,你叫我?”

“坐吧,小工。”连长指了下他身旁的空地。

我心里一紧,走过去坐下。连长从胸口拿出一包被他蹂躏的不像烟的烟,递给我一根,我拿着这扁扁的,软软的烟,心里突然有点想笑,也有点心酸。

“烟不好,将就抽着吧,按理说长辈是不该支持小辈抽烟的,何况这里的气候抽烟危害太大了,不过在这里,不抽烟没法过。”

我只好干干的嘿了一声。

“阿狗,你知道一支队伍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连长眼神凝视着下面的一群叫花子,我突然明白他此刻很严肃。

“报告连长,是战斗力!”我铿锵有力的说到。

连长轻轻摇了下头,“不用这样严肃,我今天找你只是想和你谈谈心,就像朋友之间聊天好吧。这样,我换个说法,就说我们连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劳动力?”我圆滑的试探了一下?

连长突然很无奈的笑了,笑的很苦,甚至像哭一样的笑,“阿狗啊阿狗,你说你怎么就,就那什么?”

“就很损。”我给连长补充到。

连长拍了下我的肩膀,“包工头,奸商,大老板,农民,蔬菜贩子,养猪佬,人口贩子,除了军官,你还觉得我像什么?”

“连长,我,其实没有恶意。”此刻我的心里有些没底。我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什么都没用。

“诶?”连长很不满意的发了一声,“干什么呢,咱俩现在是朋友,谈心,你不要这样,我也没责怪你,这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人生百味嘛。”

我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平静一点。

“为什么来当兵?”连长继续发问。

“报效国家,挥洒热血。”

“不对,我不想听这个。”

“高考落榜,英语30分,二本差10分。父母谩骂,自己年少轻狂。走投无路,只好参军,本以为部队……”我没有再说出口。

“本以为部队会是一个很好的发展平台,大人们争先恐后的塞着钱托关系把孩子送进部队,想必是个好地方。对吧?”

“嗯。”我很无力的回答了连长。

“而你,和下面所有人,都是没有塞钱,而且身体绝对合格被选上兵的幸运儿,哦,应该是不幸儿。对吧。”

“是的。大家伙都是没有花钱的。”

“因为没有花钱,所以好部队被挑光了,只能听从分配到这里。如你所见,这里没什么机会让你发展,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体力活和隔绝人烟的荒凉。”连长咳了一声接着说到:“你说的劳动力也没错,看看下面这些可怜的小子现在在做什么吧,十七八的年龄,本应该是可以在学校好好读书的年纪,现在却在这里干着繁重又脏乱的活,挑石头,炸路,扛泥巴。路是修不完的,活也干不完,修好了这条路,还有其他的路,还有数不清的杂活,边防军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过是搞基建而已。所以这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劳动力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连长,他们根本算不上劳动力,他们只是用命在硬撑着。”我很小声的说到。

“没错,都是些大好青年,这里的一切都很难,都是用生命去抗争,先辈比我们还苦,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消耗了更多的生命力。很多人觉得西藏美,每年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林芝的桃花似锦,山南的景色怡人,拉萨的布达拉宫,阿里的野性荒美,美的让人觉得这里是仙境,我见的赞美这里的人多了,也就反感了起来。这里是仙境吗?我不觉得,仙境不会夺人性命,人们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用生命力去抗争,西藏的美就是在于荒野,在于这种源自原始生命力的抗争。”连长咳了几下,把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扔掉,继续说到:

“想我军50年代进藏,面对何等的困难,依旧征服了这蛮荒之地。而这一切,靠的是三个字——凝聚力!我军之强大,就在于凝聚力。你懂了吗,阿狗?”连长说得激动,咳的更厉害了,他的肺积水总是拖着不治,我轻轻的给他拍了拍背。

“好了阿狗,我没事。刚才你来之前,我就发现,你的周围总有一堆人。包括你吃饭的时候,都是以你为中心散开的。”

“连长,我没有拉帮结派,搞小集体。”

“不,不是这个意思。”连长笑呵呵的,“你发现了吗,那十几个家伙,都愿意跟你呆一起。特别是那个海南呆瓜,寸步不离的。一班长二班长都没你有能耐。”

“他们是想找机会揍我呢?我对他们防的严,所以他们老跟我一起,是不想错过任何整我的机会。”

“从你来时到现在,我可没见你吃过一次亏,倒是想法设法的组团捉弄别人。虽然你从不自己打头,可我知道都是你策划的。那次煽动一班二班去和森林武警打架的就是你吧,虽然大家嘴上都没说,但是我知道是保着你呢。”

“连长,你要处罚我吗?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兵,我总是……”

连长打断了我的话:“你是党员吗?”

“我是少先队员。”

连长噗嗤的一下笑了出来,“按理说煽动军人内斗,可是很严重的处分,可是,都严格按规矩办事的话,人心就垮了,就没有凝聚力了。

连长突然站起来,面对着太阳,背对着我,把帽子抓在手里, 告诉我:”你说我像这像那的,就是不说我像一个军官。你以为我不想像一个军官吗?

老实说,我和你们很多人是相同的,我也年少过,当初怀着赤子之心来这里,现如今却成了不是军官的军官,就像你们成了不是兵的兵。我在军校里没有学过这里的一切,没有学过跟卖猪的讨价还价,没有学过种菜耕地,没有学过修房子修路,没有学过如何养猪,更没学过瞒天过海,欺上瞒下,。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兵,可是你却是一个合格的边防兵。我可以说是一个不合格的尉官连长,可我敢拍着胸脯对军旗说我是一个合格的边防连连长。”

忽然我觉得连长的身影有那么些许伟岸,或亦是悲凉。是日光模糊了他的身影,还是他的身影模糊了日光?让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生不可忘却的背影。

“老马的妻子和他结婚了三年,只见过一面。他是该离开的时候了,老马在这里坚守了八年,他的青春已经都没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红旗需要传递。”连长说完转了过来,看着我。

“阿狗,你知道吗,你有这种凝聚力。大家都相信你,愿意和你患难。这点我早就察觉出来了。上次过沼泽,倘若不是你开头去插旗子,其他人不会去苦那么一天的。”

我不想告诉连长我去插旗,只是和四言打了一个赌,我赌我去沼泽地里插旗子不会弄湿自己的鞋。赌品是三包烟,四言并不知道我早勘测好了路线,而连长更不知道我是为了三包烟才冒险进的沼泽。所以他开心的命令其他人开始跟着我插旗。

“阿狗,连里有不少一期,都是有成为班长的能力,而我找你谈话的用意希望你可以体会到,我不想在今年就亲手给你戴上哈达。有些人不适合部队,有的人很适合,你和陈水都是我想留下的人。

陈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走,我觉得你留下,他可能会考虑留下。这个人军事素质过硬,难得的人才,可是是个闷葫芦,我也知道他只对你谈心,你俩半夜偷偷在猪圈上谈心,我也见过很多次。

而你,军事成绩还算可以,不过你从不尽全力,我看得出你好像无所谓成绩。”

“连长,我理解不了荣誉。”

“对,在这样的环境里,荣誉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你们面对的不是其他军队里各个连队的较量,各种比武,而是繁重的体力活,所以你一门心思的去生活,试图从这清苦的日子里寻求快乐,事实上,这很难,可是你总是能钻快乐的空子。这让大家感觉有希望,愿意跟着你去钻空子。

我来这里十多年了,形形色色的兵见了不少,你算是最得人心的一个人了。煽动两个班的兵力打架斗殴,并且严格保密,也是需要能力的。一班二班为什么愿意跟着你去和森警打架?他们都和森警有仇吗?他们只是被日子消磨的盲目了,而你让他们有了希望,哪怕只是一时的希望,他们信任你,才跟着你去的。连古猜那种视军令如泰山,风也的吹倒的人都跟着去了。

你的去留会影响到很多人,阿狗。而这里真的很缺人。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连长说罢站起身,对着下面的一群工人喊着:“开工啦,开工啦,起来干活!”然后把帽子戴在头上,笑嘻嘻的看着我:“走吧,包身工,以身作则,干活。”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我呆呆的望着连长的背影,心里难受的堵的慌。我从不想背负这么大的抉择和信任,因为我太累了。

对不起了,包工头。

对不起了,我的连长。

黑色抉择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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