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展,16岁,是江西省赣州市于都实验中学的一名高中生,他用前面长达半年的时间,上完了可能是16年以来最有意义的一课。
新学期开学前,他受到班主任的消息,说学校已经不接受他报名了。
换句话说,他被退学了。
如果一定要为他这次被退学找一个理由的话,我想大概是说了些太正直的话语,做了些太正直的事情吧。
刘文展所在的于都县是贫困县,很多同学连负担基本学费都有困难,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就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同学们冲进小卖部,随便买一包一块钱的方便面嚼一嚼,午饭就这么随随便便对付过去。
此外,他所在的高中还有多年的补课传统,而且不仅违规补课,更是明目张胆地要求学生交补课费。
对于本来上学就有困难的孩子们,这笔补课费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有的同学甚至因为实在负担不起上学的费用,不得不退学了。这些情况,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作为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却也觉得无能为力。
直到那天的政治课上,他学到了“信访”制度,公民可以向政府部门提出建议和诉讼请求——在沼泽里挣扎了许久的他,终于抓住了一簇救命的稻草。
那是今年的3月7号,他带着正义的希望,在网上向教育局提交了自己的第一份举报,举报了学校违规补课、违规收费的行为。
“让我难过这么久的问题,终于到了能解决的一天了吧。”
他把教育局当作自己期盼已久的正义的审判者,对他们绝对信任。他甚至在举报信里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然而几天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天,班主任拿着一张他之前请假条的存根,问他:这上面的电话是你的吗?
他没多想,回答说是的。
然后,班主任的脸就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你应该知道吧,学校最近接到了举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办公室了,只是举报时明明应该被保密的个人信息,如何能到了学校手里呢?
班主任那天和他聊了很久,说他犯了错误,需要好好改正。
“违规补课、违规收费、违规获取我个人信息的,全都是学校,我何错之有?”
当天晚上,他提交了自己的第二封举报信,里面添加了自己信息被泄露和受到校方威胁的事情。
然而收到的结果却是教育局的推卸责任,还有对学校收补课费事实的矢口否认。
看来,学校和教育局,怕是连在一起的吧。
他还不甘心,从那之后改为几乎每周都要举报一次学校和教育局,然而却只得到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回复,是真正的一模一样——连回信所注的日期都一样。
这已经激怒了刘文展,同时他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学校。
班主任、年级组长、甚至校长都一次次来找他谈话,开始还只是劝诱,后面则演变成了威胁。
他们甚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说他“心理有问题。”
“呵呵,我心理有问题。”
他之前敬爱的历史老师,帮着学校收集了他曾犯下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错误,学校威胁他说再不罢休就退他学,说他严重违反了学校规定。
他反问道,你说我违反了校规,那么是哪一条呢?只要你指出来,我马上道歉认错,自动退学。
然而他们只说是违反了校规。
于是,事情一直持续到新学期开学 ,他的班主任就发来了文章开头的那条消息:
“刘文展的妈妈你好,接到学校的通知,下学期不接受刘文展的报名,请换一个学校。”
你不是非想要理由吗,我就是明目张胆地没有理由。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教育局、学校、老师,根本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他那无数封满怀着期待提交的举报信,可能除了被转告校长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用处。
想起一个很可怕的词,杀人诛心。
他触犯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于是他们就让他看尽他们的手段,然后再让他倍感无力地、绝望地离开。
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刘文展还是不愿放弃,他把自己的经历发到网上,立刻引起了网友们激烈的反响,终于给学校和教育局造成了足够的舆论压力,这次总应该不一样了吧?
是的,是不一样了,但却绝不是他所期待的公正的模样。
给他母亲发拒绝报名的消息的班主任成了替罪羊,因为“假传学校旨意”而被学校开除;
教育局的领导和校长一起来到他的家里,做了一场假惺惺的公关戏给网友们看。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们看懂了,只是恐怕比你们所预料的,要多懂了太多太多。
你们想要杀人诛心,却不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却不知道再多的假意逢迎,也堵不住伸张正义的勇士的嘴。
官场的腐败我们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只是我还不敢想象,连神圣的教育事业也没能免受这一魔爪的伤害。
学校和教育局一起自导自演的这堂大课,从3月一直持续到9月,如今终于接近尾声了,我想问的一个问题是:这堂课教会了同学们什么呢?
举报是没用的,学校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保密是说说的,举报切忌附加任何个人信息?
规则是拿来乱用的,不用指明哪一条就可以惩罚?
这难道就是一所学校的神圣职责之所在吗?
刘文展在接收采访时说:我讨厌那些坑我的人。他们就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腿已经变形了。
在这样一堂课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年少的孩子,内心从此带上一层阴暗的笼罩。然后在本该站直身子抗争的年纪,提前学会了跪下,不再说话。
不过好在还有刘文展这样的勇士在。
我开篇时候说,这可能是刘文展16年来上过的最有意义的一课。我这样讲,就是因为他并没有跪下。
他在采访的最后这样说:
我已经失望了,但说是这样说,但是见到不平,我见到错误的事情,我就会去举报、投诉,我就是爱管闲事,看到这些事情解决了,我就是高兴。
他学会了看清现实而不抱怨现实,学会了为达道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品质。
鲁迅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就像萤火一般,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是啊,哪怕只是一点点光,也能延续对炬火的希望。
勇士,谢谢,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