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两极

       18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骑着那辆让我很不自信的女式春花牌单车在通往村里的公路上摇摆前行。公路两边粗壮的桉树倒是显得很挺拔,像在列队迎接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周围一片金黄的稻田蔓延开来,阵阵风吹过,哗哗作响,好像那年头某个重大会议圆满结束后铺天盖地的鼓掌声。由于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要是再往前推几十年,会让人觉得刚被日军飞机轰炸过。我摇摆着避让公路上的坑洼,然而怎么避让总是避之不及,坑一个接一个,因此单车和我的前行摇摆颤抖,像是在跳一支诡异的舞蹈。一路蹦蹦跳跳到家的时候,身心聚散的我总要先检查一下一路走来的那辆单车是否安好,因为觉得它比较柔弱。

        公交车像当年的计生工作者,已经能每个山旮旯走遍。但车里的拥挤程度表明当年计生工作效果不是太明显。车内已挤得经不起一点路面的颠簸,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走得小心翼翼,还好现在路途平坦,平稳前行。视线艰难的透出车窗,乡间那条千疮百孔的公路早已铺成了水泥路,奇怪的是路却越铺越窄。两旁的桉树早已被诛,再无稻田的鼓掌声,取而代之的是两旁民居层层逼近,对这条公路虎视眈眈。到站后,我下了车,公交车门却怎么也关不严,彪悍的售票员提起他那只长期缺乏行走量的脚,从里面猛的一踹,随口还配了句台词:“嘿,一施暴它就从了。”门颤抖了一下,严密无缝。

      一个满脸睡意的孩子正往村口走出,然而睡意在经过那个北风呼啸早晨的阵阵寒意清扫后,渐渐消散。每天早晨在到达学校之前,他总要先到路边那家包子店买上一个热烘烘的包子作为早点。包子店是一对退休老夫妻开的,就这么一个只有两个员工、经营早点不超过三种的小店,他们也每天穿上白色干净的职业装。在早上学生到达的时候,包子早已蒸熟,等待被吃。老头子安然的坐在锅边炸油条,边炸边捞,气定神闲。老太婆开始精神抖擞的忙着卖包子,掀开蒸笼,热气腾腾,扑面而来……

        当年的包子店此时已经演化成了一家药店,门口的海报上有伟哥,阿胶等让人充血或补血的药物广告,里面卖药的女人无精打采,一副急需补血的神态。外面白色阳光撒满,有些晃眼,即使在这个燥热的中午,眼望药店也显得异常冰冷,再没有那年的热气腾腾。此时,当年卖包子的那对老夫妻早已双双西去,一打听都是老死的,也算寿终正寝。希望在那个世界里就不要再卖包子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

        在无数个不知名的早晨,总能出现一道水迹匍匐在村里的那条红砂石板路上,源自那口老井,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水迹越来越淡,最后嘎然而止。沿着水迹往回走到井边,已是人来人往,光滑的井栏不知和多少条井绳擦身而过。井边总是干干净净,平时有在这里洗菜,洗衣的,夏天的时候,偶尔还有人在此淋浴,似乎村里的干净也是源于此。所以,每当节日,总有人在井边敬上几柱香,感谢井龙王。那时我总觉得井极其神秘,倒不是对井龙王的好奇。它的神秘跟路口的邮筒一样。邮筒的神密之处在于,只要把信投进去,几天后千里之外的人就能收到,我甚至以为一个覆盖全世界的地下物流传送带早已建好,并形成网状。而井水似乎取之不竭,我一度认为是夜里有人倒进去的。这是年幼时对邮筒和井的最直观认知,后来才明白自己对两者的认知是完全相反的。

        乡间路上尘土飞扬,村民们正为他们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而到处大兴土木。抬头看天,电线、电话线、电视线等各种线杂乱无章得让麻雀和燕子们都不知道在哪一根上逗留才好;低头看路,自来水管到处爬行。我又想起那口老井,就在井边不到五米的地方,早已盖起了一个猪圈。几十头猪在里面暴饮暴食、慵懒散漫、随地拉屎撒尿、放浪形骸。井边再无昔日人来人往的景象,井水此时只是用于旁边猪圈的清洗。井的神密感已消失殆尽,此时我唯一的担心就是猪们的排泄物会不会玷污到曾经给予大家干净的井水。

        近一年来,经常回家。由于当今年轻人总有到他方热土抛洒热血的习惯,所以回家时间越来越少。但几多人由于热土太热,像踩在铁板烧上,导致无立足之地,一直处于悬浮状态,热血很多时候也变成了鸡血。回家恰好可以冷却一下,接接地气。谁曾想?这里又将是一片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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