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残，夙风寒。
明月如刀，星光黯淡。
枯山之中，草庐之内，一个人悠悠地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墨带束发，手摇白扇，温文儒雅。
但见那人抬起头遥遥一望，不禁皱起了眉头，手中掐指计算，口中念念有词，心念电转。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阴森鬼冷，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顺着山风，一起吹进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卜算子能算天下事，就没算到今天是自己的死期吗？”
人未至，声先到。
卜算子听到，心头一紧，折扇立时一收，乌黑明亮的眼珠子警惕地环顾四周，试图透过重重黑暗，找寻任何可疑的地方，他的左手也悄悄背到了身后。
“在下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戚鸿图又何必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他敏锐的双眼便立刻捕捉到了院角里一条诡异的身影。
说他诡异，是因为刚才目光扫过，院角里还什么都没有，再扫回来时，却活脱脱站着一个人。
这样的身法，如何不诡异？
说他诡异，是因为他一身黑衣，血红镶边，却戴着一副翠玉色的面具。他一手拿着一本册子，一手握着一支湖笔。
黑暗之中，那本册子封面上写的字虽然看不清楚，但那支湖笔笔尖的朱砂，却是格外显眼。
这样的形貌，如何不诡异？
“戚相令出，天下灭武。”
卜算子冷笑道：“阁下便是‘翠减红衰愁杀人’之一的翠面判官魏暝吧？灭武台倒真是看重在下啊。”
“您可是生死簿排名第五的高手，灭武台岂敢小觑？”
说罢，魏暝便提起朱笔，准备划去生死簿上，卜算子的名字。
卜算子见状，横眉一冷，严阵以待：“朱笔一勾，生路无由。听闻湖广七杰，河朔十三刀，皆是亡命于翠面判官的判官朱笔下。”
虽被恭维，但是魏暝的声音却不带丝毫骄傲欣喜的情绪，依旧冷酷得让人心寒：“不敢不敢。”
“判官大人倒是谦虚。”
“这些末流，实在没什么好谦虚的。”
卜算子心中一怔：“河朔十三刀，异姓金兰，却是义气千秋，刀法以快著称，纵横河朔十年，未遇敌手。哪怕是武功最弱的老十三，当年也是一刀便斩下了黄河刀霸郭无恶的头颅。而湖广七杰，更是奇门兵器的个中翘楚，奇诡怪谲，世所罕见。这样的高手，也只能算是末流吗？”
“那这些人，与华山剑宗相比呢？”
卜算子一惊：“怎么，就连凌老前辈也折在你手上了吗？”
“这样看来，隐居深山这些时日，卜算子的消息，也不算灵通了。”
魏暝顿了顿，继续说道：“华山剑宗凌云霄，生死簿也不过排名十五，而河朔十三刀之流，却连列入生死簿的资格都没有。这些人与卜算子相比，分量还是差了很多。”
卜算子依旧左手背在身后，折扇一张，自信地笑道：“翠面判官既然明白，相信不会做出不智之举。”
魏暝却不理会他，只是轻轻地用朱笔勾去了生死簿上卜算子柳鸿溪的名字，然后手微微向后一招。
卜算子遥遥望见，魏暝身后两高一矮三条身影，慢慢走近。
而在这三人渐渐走近的同时，卜算子脸上本就虚张声势的自信笑容也逐渐收敛。
“爹！”
“烟儿！”
卜算子的左手不禁握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魏暝，仿佛要一口把他吃了一般。
“好一个朝廷的走狗！手段果然卑鄙！”
魏暝盯着卜算子背在身后的左手，冷冷道：“卜算子左手运剑，剑法超绝，魏某确实没有把握。但是，灭武台追求的是效率，而不是所谓的江湖规矩。不过卜算子大可放心，令公子尚且年幼，尚未开始习武，只要您束手就戮，灭武台不会为难。日后江湖不存，令公子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不也是美事？”
卜算子怒得浑身颤抖：“我的儿子，习文习武也要灭武台替他做决定吗？”
“没办法。卜算子能算天下事，但是算出来了又如何？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谁也无力改变。这世上的无奈，本比完满要多得多啊。”
魏暝合上了手中的生死簿，好整以暇：“好了，我今日的话，已经说得够多的了。魏某便给卜算子最后一个体面吧。便请您，自行了断吧。”
卜算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人胁迫的幼子，又看了看静默等待的魏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所说的。”
卜算子话音刚落，左手一动，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月缺星淡之夜，竟能看到如此夺目的剑光！
剑光虽然耀眼，却也寒澈，寒到了每个人的心坎儿里。
就在剑光绽放的同时，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之中，乍闻一声弦动！
那弦声，清脆，柔和，仿佛与这天地，与这山林，都融为一体。
就在这一瞬间，魏暝忽然感觉，那耀眼的剑光竟然暗了一下。
魏暝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再看此时的卜算子，他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狐疑的目光盯着黑暗深处。
那是弦响的来源。
原本划向颈部的剑锋已被弹开，软剑的剑身仍在不住地抖动，而剑下，多了一片莫名的枯叶。
就在魏暝惊愕之际，又是一声弦动，他忽觉两股风自自己的双耳侧划过。他本能一回头，发现负责挟持卜算子之子的两人已然倒下。
魏暝低头一看，发现两人都是被贯穿咽喉，一招致命。
而深深嵌入咽喉的，居然也不过是两片枯叶而已。
魏暝大惊之下，已感到事有不对，正要回身，却已经迟了。
卜算子的软剑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烟儿，快过来！”
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瞬间，也难怪不谙世事的孩子看了，会完全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卜算子左手持剑，右手拉着儿子的手。
“你本不该说那么多话的。你该明白，要杀一个人，就不要跟他废话。”
魏暝摇了摇头：“不说，我更赢不了你。”
“但最后，你还是输了。”
“我输了。”
卜算子微微一惊：“你认输？”
“我能用你的儿子威胁你，那你自然也可以有援手，这没什么好不服的。要怪只能怪我没有料到，早做防备。”
卜算子轻轻一笑：“没想到，你倒是个有脾气的人。只不过，这个人却不是你能够防备的。”
说罢，卜算子竟将架在他脖子上的软剑挪开了。
“你走吧。”
这回轮到魏暝心中一惊了：“为什么？”
“我今天不想杀人，我更不想在我儿子面前杀人。”
说罢，卜算子左手一甩，剑光便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回去告诉戚鸿图，这世上，也有不杀人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