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

图片来自网络

      天空中的云随着暗沉的夜色变得斑驳起来，像是剥坏了的鱼鳞，卷着边，然后被升起来的月光次第点燃。车子行驶在略有石子的高速公路上，左右摇晃，我坐在驾驶室，双手扶在方向盘，盯着前面忽远忽近的大货车。那些石子就是从遮盖不严的大型绿布的缝隙中滚落出的。

　　石头还会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砰响。

　　我挺直了身子，耷拉的眼皮瞬间弹高，周围的嘈杂都被放大了，风声，轮胎的摩擦声，女人的呼噜声，一切变得生动起来。

　　她抽噎了一下鼻子，斗紧了两个灌风的袖口。

　　“真冷。”她说，那声音像是从袖子深处传来的，带着颤抖和不安。

　　“窗户关不上，坏了。”我收回余光，接着说：“别睡，会出事。”

　　“出事？”她咳嗽着。

　　“就是生病。”我盯着大货车的车尾，只剩一点暗红色的灯，像一块染色的麻谷。

　　“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她变得紧张起来，说。

　　“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她降下了车窗，呼啸的风从线变成了面，迅速铺满了整个车厢。她从堵塞的喉咙中挤出下一句话：“你是不是撞人了。”

　　刹车就像是一块落入深海的巨石，水花也扑卷着一并直奔海底，巨大的摩擦声撞击着地面。车轮在静止了几十秒后终于也沉寂了，碎石块反射的月光不足以爬升到轮胎的一半，道路彻底陷入僵硬的黑色里。

　　“你说什么？”我对着车前无力探伸的光束说。

　　“你刚刚，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吞吞吐吐，继续说：“不是人，是狗？猫？兔子或者什么动物，动物。”

　　我揉了揉眼睛，天空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尽了，或者连成了一片，总之是看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你在打呼噜。”我说。

　　“那是你在打呼噜。”她的声音小的可怜，“放我下来吧，我想回去了。”

　　“去哪？你还想去哪。”我扭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衣服很单薄，一条灰白色的毛毯早就滑落在了脚边，我伸出手捡起来，盖在了她的胸口。

　　“别这么对我。”

　　我咬起后牙槽，用不怎么整齐的牙根说：“怎么对你了。”

　　“我不太想去了。”

　　“大概还有几十公里，就到了。”

　　“那里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都有。我们不用工作，不用考虑这个世界让人压抑的事情，可以不用起床，看太阳自然孤独的死去，一天一天。”

　　她发着愣，我继续说：“我有一笔钱，足够我们两个人生活，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我还有很多货，很多，可以让我们快乐地像风里的孩子。”

　　她低着头，我继续说：“好吗？”

　　“我们这算什么？”她扭过头看着我说。

　　“你想叫什么都可以，全部都可以。”我抓着她的手说。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的嘴角微微露出月牙般的弧度，似笑非笑。

　　“有那么重要吗？”我说。

　　“你刚刚撞死了一个人。”她指着挡风玻璃的一角，“是一个人。”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挡风玻璃上扩张的细微蜘蛛网，从车灯光亮中泛着红，渗透进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