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近乡情更怯 ，不敢问来人。

听父亲说，老家养鸡的有福了。何也？因为黄鼠狼，狐狸，豺狗没有了嘛！但我倒没注意，这些吃鸡的家伙小时候见过，但十多岁离开家乡，倒是把它们忘却了。只是那狐狸或者豺狗子被人赶走了，跑到山边心犹不甘的样子有些模模糊糊嵌在记忆里。倒是不见燕子颇令人惆怅。也不解，为什么没有燕子了呢？

说到燕子，你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刘禹锡的诗来，“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还有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之类。小时候老家客房就有一个燕巢，一对燕儿含辛茹苦地含泥结巢，叼来干草垫舒服的窝，然后就有了雏燕，老燕儿叼来各种小虫喂幼崽，尚未长毛的雏燕粉红色的肉，肉嘟嘟的，看到老燕飞来立刻张开小嘴，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大概饿坏了吧？也许老燕要找到适合幼崽的虫子不容易呢！燕子好像是成双成对的出入，有时关门后恰好把它们分开了，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于是扑棱扑棱着翅膀，门里门外的都似乎很着急，类似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于是赶忙又打开门，让它们聚在一起。相对于其他鸟类，如麻雀也有在屋檐下结巢，燕子却是最亲切，最熟悉，最有感情的了。

大概燕子也是近乡情更怯吧？诗人说“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诚如所言！回到老家，街上的老房子拆了，剩下一堆东倒西歪的石头和疯长的不知名的野草，记忆里的老家不复存在，睡过的床，趴过的桌，坐过的石槛，嬉戏打闹过的廊檐，都如祖母和母亲一样被埋葬了。虽是土砖和木结构的房子，却蕴含着古老的智慧，至少有比较宽的廓檐适合户外活动，也适合长途跋涉的小商小贩歇息，人性化的设计，颇有于人方便便是于己方便的大智慧，其实老房子还在其次，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是一栋四处漏风，四处打撑，摇摇欲坠的房子呢？梦里出现个好几次——房子忽然垮了，自己被压着，喘不过气来，便惊醒了。

去年清明节回老家，正好碰到一个几十年不见的发小，他十多岁就到外面打拼，人长高了，成熟了，他看到我十分高兴，盛情邀请我一起吃中饭，可我犹豫了，他一家在云南腾冲，也是在堂叔家吃饭，我怎么好意思呢？尽管几十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可说，但或许一句话也无从说起吧？说悲伤的艰辛的往事不好，说喜悦的事又没有，还是沉默是金，“无言的结局”为好。于是匆匆告别了。坐在车上五味杂陈，发小憨憨的诚恳的样子老在脑海浮现，因十三四岁时家庭变故，一个稚嫩的肩膀就要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羡慕我背着书包去上学的伤感和无奈的模样老在脑海浮现。是啊！一个少年，若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双在，大概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吧？哪里会想到成为弟弟妹妹们的保护神，遮风挡雨的家的顶梁柱呢？若无坚强的，敢于直面突然而来的残酷现实的心，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又怎么做得到呢？或许家直接就散了吧？相比之下，自叹不如，懦弱惯了，依赖惯了如我等不敢想象。可见生活是最会塑造人的。有些人一生顺风顺水，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平庸得很，但至少没受到突然的沉重的猝不及防的打击，近乎“优哉游哉”地过一生；但发小的人生却截然不同，小小年纪就面临过不了的坎，就有超出年龄，超出常人的大考验，就须无依无靠，独立自主，艰难抉择。

发小的爷爷据说是厉害人物，年轻英俊，孔武有力，有勇有谋，便自告奋勇当了整条街的保护神，防范外面人欺负。那时只是单纯的想法，并非现在收保护费的“保护伞”可比。他年老时诙谐幽默，口若悬河，喜欢讲旧闻轶事，尤喜讲他半夜杀猪碰到的鬼故事，常常讲得我后背冷飕飕的，爱听又怕，恶梦连连，记忆犹新；他有个又瞎又跛的单身叔叔，三十多岁，人生悲摧，笑声爽朗，很会讲故事，常像磁石吸铁一样吸引我们围在他的身边，神情专注，侧耳倾听，虔诚得很呢！没事就往他家跑，他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是慈眉善目之人，一点也不烦，来来去去，热情得很，好像是家庭成员一样。后来发小的亲人接二联三不间断离去，他一家的悲苦时有耳闻，唏嘘不已。

还有一个发小只活了十岁左右，脆弱的生命就此烟消云散。三个人背书包一起去上学，欢蹦乱跳，说说笑笑就到学校了，那是最值得留恋的欢乐时光，后来这个发小走了，另一个发小辍学，剩下我一个形单影只（同龄人同一年级只剩下我一个）。还有一个异性发小，年长我两岁左右，因父亲在供销社工作，家庭条件比我们好很多，大概算得上乡村里的“公主”吧？她从穿着和气质上看，确有“公主”之态，但劳动观念一般般，却自视甚高，看不起土里土气的土包子乡民，我父亲是队长，喊她出工，爱理不理。心情好呢就去一下，不好根本不睬你。但她对我很好，有年大年初一，她热情地邀请我去爬山，这本是一个好主意，每年跟着一大群人去每家每户拜年，俗不俗呀？俗不可耐！但中规中矩的人哪敢越雷池半步呢？便拒绝了她的好意，一方面循规蹈矩，一方面胆小怕事，男女授受不亲，哪敢呢？她见我犹犹豫豫，比一个小姑娘还扭扭捏捏，便独自去爬山。在我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异类，一个颇有主见的人。后来听母亲说，她出嫁了，后来又离婚了，几年过后又结婚，又离婚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大概是想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吧？但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自身条件有限，认识的人也有限，在偏僻的簸箕大的地方哪里去找理想化的爱情呢？

其实爱情只能是未结婚之前的憧憬罢了！或者是谈恋爱时的幻想罢了！哪里有十全十美，称心如意，持之以恒的爱情呢？结婚后终于现出狰狞的原形，终于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彻底打败，终于脱下神秘的面纱，穿上油腻的世俗的形似枷锁的外套，哪能容你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想换就换呢？终于在四十多岁就被爱情的漩涡吞噬。但她的模样，连同画眉般的天籁歌声永远嵌在我的记忆里。她喜欢唱歌，走到哪里唱到哪里，歌随人走，人未到歌先到。

脚下有个小我两岁的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牛高马大，身高和力气都比我这个当哥的强多了！左邻右舍都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说多了，他也以哥哥自居，当我的保护伞也是绰绰有余，因为比同龄小孩高一个头，力气也大一个头，更重要的是胆子大，有为哥哥两肋插刀的忠勇，谁若欺负了他的哥哥就找谁拼命，叫人胆寒，当要欺负我时就要掂量掂量了，因为他背后站着一位拳头硬硬的弟弟呢！

同是呷红薯长大的，祖母和父母相对还要偏爱我一些，为啥他强壮，我文弱呢？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是因为小时候病恹恹的，生下来没吃一滴奶，靠喂米糊糊，而且时时生病，祖母想尽办法，又寻医又烧香拜佛，死里逃生，算是捡条命。因为文弱，家里重活累活都是父母、哥哥姐姐、弟弟干了，相对而言少吃了许多苦。弟弟没考上学校，在家里没日没夜的干重活累活，再加上心情恶劣，十分郁闷，再强的身体又如何经得住呢？弟弟离家出走三十五年了！亲爱的弟弟，你在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