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微信公众号《奇幻志》发表。)
我叫独孤狗剩,是一条流浪狗。
我鄙视那些在人类面前摇尾讨欢的狗,我觉得他们为了生活,失去了作为狗的尊严。
甚至我听说有的狗不只失去了尊严,还失去了睾丸。如果让我牺牲掉尊严来换取温饱的话,我是决计不会干的,更不用说失去睾丸了。
我经常顶着风奔跑,虽然那样跑起来会很吃力,但是我就是喜欢风吹进嘴里,我不由自主留下哈喇子的感觉。我的嘴巴张的很大,风被包裹在里面不得而出的感觉很奇妙,仿佛我吞噬了整个世界。
如果不是司徒翠花闯进我的生活,我大概会一直这样潇洒下去。
我遇到司徒翠花是个下午。我站在街角,低着头闻着这个灰毛的小家伙的气味。
我头轻轻摇晃着,这个小家伙有尖尖的耳朵,圆圆的脑袋,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她闭着眼睛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趴着,经验告诉我,她这是饿晕了。
我站在那里踌躇不前,我的身旁没有食物,只有一坨屎。我只好轻轻用脑袋蹭了蹭她,用爪子推了推她。然后她就醒了。
她昂起头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珠子只有一条缝。她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又过了半晌,她才慢慢的说:“你好,我叫司徒翠花,是新来的流浪狗。”
“你确定你是狗?”我质疑道。
“当然。”她似乎很镇定的说。
“那你把这坨屎吃了。”我把屎推在她跟前。
“……好吧,其实我,是猫。——喵……”司徒翠花盯着屎看了半天后,无奈道。
我带她去垃圾桶里翻出了鸡排,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我莫名其妙的感到欣慰。
吃饱后,她又昂起头看着我。她笑咪咪的对我说:“你是第一个不咬我的狗,所以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要保护我,不让我被别的狗咬;还要为我找好吃的,我要把世间的美食统统品尝一遍。”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我低头看着她,仿佛在看傻逼。
司徒翠花却并不在意我的眼神。这个小家伙的脸上洋溢着傲娇的笑容,她跨着优雅的步伐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她的脚步很轻,没有任何声音。
她一遍又一遍的走过我的眼前,自顾自的说着她来自遥远的泰国,在她的故乡,她有公主的待遇。在她饿了时候会有佣人端上鱼肉,在她想方便的时候会有铲屎官端着盆子跟在她屁股后面,而且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为她铲屎。
言外之意就是,没钱没势的我能被她选中,都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为什么会答应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很好,司徒翠花的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很像一个香肠吧。我当然不会拒绝一个香肠的请求,虽然香肠本身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求我。
我开始独自带着司徒翠花奔跑在我的城市。我带着她翻遍城市的垃圾桶,带着她在郊外的山上看清晨的日出,带着她在夜里穿梭在巷间抓老鼠。
我为了保护她跟其他的流浪狗大打出手,她却只是在一旁吃着小鱼干好似看戏;我翻遍半座城市的垃圾桶只为给她翻到一瓶进口猫罐头,她吃完只是吧唧吧唧嘴,说罐头过期了。
那个夜里,司徒翠花刚刚玩完一场抓老鼠的游戏。她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我发现她的眼珠子变得又大又圆。
她瞪着大眼珠子看着我,说:“独孤狗剩,我可能爱上你了。”
我曾经听一只来自远方的老狗说,他最幸福是在一个叫桂林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爱狗,纷纷呼吁不要打狗。我问他那为什么你要离开那里。他犹豫半天,才慢慢说道,那里的人不只爱狗,更爱吃狗肉。
那句话吓得我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如果被爱的前提是要贡献出自己的肉,那我宁愿被人打,也不愿被人吃掉。
我小心翼翼的问司徒翠花:“你会吃掉我吗?”
“啊?”司徒翠花有些惊讶,她说,“那到不会。”
“那就行。”我松了口气,“那你爱吧。”
“哦……”司徒翠花好像有些失望。
我给司徒翠花画了一幅觅食地图。哪家饭店的鱼好吃,哪家饭店的鸡肉是散养的有嚼劲,哪家饭店最讨厌猫猫狗狗,见了就打,我统统告诉了司徒翠花。
但是我忘记了告诉她,饭店大厅里鱼缸里的鱼是想都不能想的,那是风水鱼,去偷吃的话会被打死。
司徒翠花被抓住的时候,我就在饭店的门口。她被人类揪着脖子拎了起来,那是个很壮的男人,他一把将司徒翠花摔在墙上,然后她掉在了地上。
司徒翠花“嗷嗷”的叫着,她与我隔门相望,我仿佛看到了她眼里泛出了泪光。
我不自觉的低吼起来,我微张着嘴,愤怒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我低着头,慢慢的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我扑到他的身上,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我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深深的刻进了他的血肉,温热的血液滋润着我的牙齿。
直到抓狗大队的人冲开了水泄不通的人群,我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才慢慢的松开了嘴。
铁棍落在我背上,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我低吼着,除了铁棍没人敢靠近我,我叼起司徒翠花,甩甩头丢出了人群……
就这样,因为司徒翠花,我落得浑身伤痕。还是因为司徒翠花,我被抓狗大队抓到了犬只收容中心。
一系列繁琐的检疫过后,我被丢进了笼子里,等着被人类领养。和我在一个笼子里的还有好几只狗,他们都非常聪明,发现有人过来立马装的很温顺的样子,一边摇尾巴,一遍吐舌头。他们努力的迎合着人类,他们告诉我,想领养宠物的人类都喜欢懂事的狗。
我不懂事。初来乍到的我一心想回到我的街上,我拼命的撞击着笼子,直到脑袋撞出了血,我才虚脱无力的趴在了地上。
和我一块被关着的泰日天轻轻拍拍我的爪子,说:“回去有什么好的,饥一顿饱一顿的,还不如找个好人家跟了,从此生活没有忧愁,一日三餐满嘴流油。”
我却只是趴着一动不动,看着大门外面。我觉得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还有一个叫司徒翠花的猫等着我。
王小波说过,自由就是别的狗做什么你也做什么。别的狗吃屎你也要吃屎,别的狗爬母狗你也要爬母狗,别的狗见了人就摇尾巴你也要见了人就摇尾巴。如果你不这样做就是特立独行,没有狗喜欢特立独行的狗,也没有人喜欢特立独行的狗。
我特立独行,见了人不摇尾巴,也对笼子里的母狗没什么兴趣。所以没有人类领养我,笼子里的狗也变得不待见我。
于是,铁打的笼子流水的狗,来来去去的换了好几拨,唯独我稳稳地留在了这里,像块秤砣。
我好像习惯了在笼子里的生活,每日冷眼旁观着来来往往的人与狗,看人类与工作人员讨价还价,看即将被带走的狗装可怜。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好无聊,我在笼子里呆了三个月,却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三岁。
我想,自己的余生大概就要这样交代了。我再也听不到风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阳光像针一样扎进眼睛里的感觉了。我再也见不到司徒翠花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趴在地上,数着自己又多了几根白胡子,突然房间的大门开了。那天的风绝对很大,因为我隔着很远都听到了久违的风声。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白帽子的人类青年。青年怀里还抱着一只灰色的猫,圆圆的脑袋,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尾巴,眼珠子只有一条缝。
我的眼睛瞪得很大,怔怔的看着那只猫,嘴巴不自觉的张开,哈喇子流了一地。
司徒翠花跳了下来,她优雅的走到我的笼子前,傲娇的笑了笑,说:“我来救你了,独孤狗剩。”
我其实梦到过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是我是狗,逻辑不太清晰。所以,在梦里我会胡言乱语一些诸如“爱”或者“相思”之类的鬼话。
但现在不是在梦里,所以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司徒翠花。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她,你这些天去哪了?没有我的日子有没有受欺负?我这些天偶尔会想你你知道吗?好吧,不是偶尔,是经常。
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我却只听到自己说:“你胖了。”
司徒翠花白我一眼,说:“知道我为什么来救你吗?”
好像根本没指望我能回答,她自顾自的说道:“因为我爱你呀,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想你,想你保护我的样子,想你发呆的样子,想你飞奔的样子。”
“其实我之前是骗你的,我不是来自泰国,我就是本地的猫。你不怪我吧。”
“那个男人是我的铲屎官,他一直都是我的铲屎官,我之前是离家出走的。后来就回去了。”
“铲屎官答应收养你了,你会跟我们走的,对吗?”
司徒翠花跨着优雅的步子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她的嘴巴不停,她的脚步很轻,她的尾巴翘起来老高,她的铲屎官蹲在后面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为了温饱放弃尊严的。”我直视着司徒翠花的眼珠子,说道。
司徒翠花弓着背看着我,风穿过走廊将她的灰毛吹动,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她的影子就像根香肠。
我吸溜了一下哈喇子,吐出舌头,甩了甩我的没什么毛的脑袋。
“但是,能和司徒翠花在一块的话,尊严什么的就勉强放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