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夏日显得无比燥热,散发的火光想燃烧尽天空。黄昏渐至,乌云遮住了被太阳晒伤的天空。一层层堆叠,掩盖痛苦。
不一会,风便刮了起来,黄昏在乌云下,有种独特的风格,空气里弥漫着雨的气息。人闭上眼深呼吸,在脑海里,仿佛感觉到了接下来的暴雨倾盆。树枝开始晃动,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忽的一声弯成了九十度。落向地面,又一扭动向天上甩去。树叶是大自然天然的风铃。每一截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树叶都开始颤动碰撞,窸窸窣窣成了乐器。天空乌云愈加浓厚,压抑着好像快降临地面。不一会,一个闪电在乌云间划过,轰隆隆震散了乌云,震出了里面的雨。大雨瞬时便充满了整片天空,好像要淹没整个世界。人在外面只需一瞬,便被淋的浑身湿透。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嘈杂。原以为会下些时间,谁料想片刻便陷入了寂静。这雨来的快也去的快。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去,只留下满地的流水在向人们提醒着,它刚来过。
在宁祟市区边界,郊区而待开发的地方,所有的建筑都盖着一个拆的大红章,其中有一个小镇,叫广福镇,老年人说这个名字简单直白,有“广聚天下福气”的含义。这座小镇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老旧的房屋还是木质结构,仅仅有几百户人家,两千多人。镇子只有三条街,前街,中街,后街。人只需要几分钟便能走遍整个镇子的主干道。小镇安静祥和,远远望去会有种穿越到古代的错觉,如果不是一声尖锐的哭喊,恐怕它还会如往常一样宁静。
一个把头包的严实的妇女匆匆走过,让人惊叹的是在如此燥热的夏季,她还能如此“保暖”我们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但从她的行色匆匆背离于小镇的安逸,我们推测恐怕她不是那么简单。她一直走,穿过小镇,走向远处,我们向远处望去,只看见茫茫田野,玉米地刚经过雨水的冲刷,绿的发亮。叶子都舒展开了,玉米穗沾满了雨水。而这个带头套的妇女却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钻了进去。天地间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她未出现过。
直到她的怀里一声清脆的哭声。我们才惊讶的发现她怀里一个婴儿,透过孩子的身体大小,我们推测不过才七八个月大。
等我们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农村。说是农村,很难想象在大山深处,还有这么一个被现代城市遗忘的角落,仿佛现代化也要挑选地方落脚,在这个没有任何资源的大山深处,连电都还未有。村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那个妇女把怀里的婴儿交给早在那里等候的一对中年妇女时,我们仿佛明白了她的“职业”。孩子毫不知情,在来到人世不久,便用自己完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交易。也许是中年妇女抱孩子的姿势不对,一下子使熟睡中的孩子睁开了眼。可令人惊奇的是他并未哭闹,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刚才把他抱来的那个女人。目光相遇,天使和恶魔对视。那位妇女并未有过多逗留,在拿到了那对夫妻半辈子的积蓄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个地方。不必讳言,我们只需了解,在这个世界上,往往是恶魔怀抱着天使,与黑暗做交易。
这个孩子后来被取名叫徐平,也许是中年得子不易,这对夫妻对这个孩子显得异常亲昵。通过观察,我们了解到,买孩子的这对夫妻,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小到大生活在这片土地。夫妻俩唯一的职业是在家务农。而买孩子用的十万,是她们与黄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得来的。不得不说,中国传统的重视后代的观念,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依旧深入人心,这是优秀的传统,也是我们中国有人情味的关键。但人情总会被利用,就好像可怕用畏惧证明它的狰狞。黑暗用光明证明它的存在。
徐平长到七岁时,徐昌国和李淑芳夫妻商量着准备让孩子去上学,上学的地方在距离村里三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庄。老两口每次看着徐平,都会觉得无比幸福,同时心底又有一丝酸楚,不知道为什么,李淑芳不同意让孩子上学。她只想看着孩子在家里长大。可徐昌国这时,显得异常坚定,必须去。如果是在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可能徐昌国会很自私的让孩子成为一个好的庄稼人,为他们年老之后养老送终。可这七年的含辛茹苦,他对孩子早已不是当初的陌生。有时他看着在院里跑的徐平,甚至感觉这就是他儿子,不曾有过七年前的交易。
就这样,在徐昌国的坚持下,徐平和村里的孩子一道上了小学。这孩子现在真正长得精致可爱,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微微发黄的细头发。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在胳膊的关节处,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胎记。村里的老人都夸他可爱,心底也都明白。这是养在山里的城里人。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徐平已经上到了三年级,他也已经十岁,每一次的年级测试,成绩优秀的奖状贴满了老徐家里的墙。徐昌国每次看到,都会无比欣慰。可媳妇李淑芬却总觉得不安,她不安自己的儿子如此优秀,农村妇女的保守加上那个隐藏在她心底十年的秘密,总让她感觉害怕。她甚至自私的想让儿子小学毕业就辍学,然后回家和他们一块种地,她能看到他就心安。可她每次提出来让徐平辍学都被徐昌国坚决否定。她也没办法,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可以想到,凭这孩子的聪明,肯定会上到高中,考一个好大学,最后有一个好工作,娶妻生子,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但生活的意外,从来都不经人思考,也从未顾虑过人的感受。
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老徐和媳妇像往常一样,在早上八点就开始去地里掰已经熟了的玉米,而徐平也照常吃完饭去上课。可当老徐和媳妇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空荡荡的院子并未有徐平的身影。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徐平是五点半下学。按理说孩子应该回来了。老徐心底里嘟囔着“都几点了,还不回家,这学上野了”。他以为徐平出去玩了,便没多想。招呼妻子赶紧做饭,要不徐平回来又要喊着饿了。“这孩子,回了家就说饿”。徐昌国唠叨着,语气中却充满了幸福。他还并未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在几里之外的学校,下了课的徐平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家,收拾好书包走出学校,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地里,都是压倒的玉米杆,只有少数的几块地,只收割了熟的玉米,而并未把玉米杆压倒,任由它在地里自由死亡,那是村里几个有名的懒人。徐平每次回家总会绕道走,尽量避开那几块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被玉米杆遮住的地里,仿佛有个魔鬼。
但是今天,他却并没有绕道,因为学校下课晚了,他在教室写完作业才发现学校已经没有人了。为了早点回去,他只能抄近道。天已经快黑了。他一路小跑,闭着眼。手心都快攥出汗。正当他快跑过玉米地时,突然从旁边的玉米地冲出来两个中年男子,紧接着,他便感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老徐两口子做好了饭,才觉出有些不对劲。平常这时候,徐平早该回来了。可现在天已经黑了,怎么还看不到这孩子。老徐放心不下,跟媳妇说了一声,便快步走到孩子学校。问了问看门的老大爷,才知道孩子早就回家了。老徐在黑暗中找遍了学校周围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徐平的身影。他觉得有必要回家看看,万一徐平此时已经回家了,有可能他现在已经到家了。徐昌国心里这样想着。他迈开步子向家里走去,沿路喊着徐平。一声声呼喊在黑暗的天空,令人感觉绝望而悲伤。他到家时,妻子坐在院里,望着门口,发呆的眼睛看到回来的他立马有了精神。可老徐此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如果儿子回来了,他应该和媳妇在一块。可是他却看到只有媳妇孤零零的一个人。“难道……”老徐不敢往下想了,快步走上前。老徐媳妇迎着他也向门口走“找到徐平了吗”。还未等老徐开口,她便着急的询问起来。“没有”老徐如实地说到,“不行,天越来越黑了,你去大队问一下。然后咱们俩分头去徐平同学家找找”。老徐不敢耽搁下去,催促着媳妇。说完便连门都顾不上关。夫妻俩便匆匆出了门。老徐媳妇去了大队,逢人就问见到徐平了吗,所有人都摇头说没见到。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徐平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老徐和他媳妇在儿子上学的路上转了五六圈,村口大喇叭播放着村长的声音“老徐家的儿子徐平谁见到了,赶紧让他回家”。一直到凌晨,都没有见到徐平。老徐和他媳妇呆坐在儿子放学回家的路边,李淑芬像傻了一样,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嘴里重复着“早说不让他上学,我儿子没了”。老徐也不搭话,只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突然间,老徐媳妇尖叫了一声,把老徐吓了一跳。她指着玉米地旁边的浇水的坑里,“咱们儿子的鞋”。老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可不是吗。这鞋是前一个月,老徐特意去县里给徐平买的。可这却并未给夫妻俩带来希望,反倒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老徐望着泛黄的玉米叶,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徐平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说“这就是命”。
徐平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动了动才知道他被装进了一个麻袋里,耳朵听见汽车引擎转动。他才明白自己在一辆车上。十岁的他,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大哭起来。“别哭,再哭把你埋了”一个恶狠狠的冷漠声音响了起来。徐平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嘤嘤的小声抽泣,再不敢叫喊。那个人看到徐平安静下来,满意的笑了起来。我们可怜这孩子。好像命运从来都在捉弄他。我们同时也明白。任何一个人的心都会因孩子的哭声而变得柔软。当然,除了恶魔。
不知道走了多久,徐平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不知道这是哪,只是透过朦胧的光看到抢他的那俩个人。中年模样,一个挺着大肚子好像怀了孕。还有另一个比他略瘦,带着眼镜。如果不是嘴里骂骂咧咧的催着徐平快走,还以为他是个满腹经纶的斯文人。“你他妈快点,来了这就别想回去了。”“看这孩子,确实挺招人喜欢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戴眼镜的男子转头对胖子说道。在中国社会,阴暗里行走的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很少提及,往往是根据身体某个特征而取代号。我们暂且叫他们俩胖子和眼镜。
徐平此时不知所措的向前走着。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却已经有了些许坚强。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孩子的脸上仿佛抹上了锅灰。本来干净白皙的脸像个花脸猫一般。他们走到了一个黑的没有灯的房子。房子是老式的双层楼房。从外面看,像是废弃了很久。外墙都有些损坏,还有危房改造的红色标语。打开门,只有一楼还有一盏灯泡亮着。两人把徐平带到了二楼,二楼像是一个仓库。没有一点光亮。他们把徐平扔进了二楼,也不管他便锁了门出去。等到他俩走后。被吓坏的徐平坐在空荡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孩子在恐惧和迷惑中开始低声抽泣。不敢大声哭。怕惊动了楼下的两人生气再打他一顿。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度过这难熬的一晚。泪水不停从徐平脸上淌下来。孩子紧闭着眼不敢睁开。蜷缩着身体。浑身发抖。就这样,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借着这个空隙,我们得以了解到。房子周围的环境。这座房子在一个郊外。四周是田地。没有人烟。如果有人从这路过,可能会惊讶的说出这怎么会有一座房子。但大都不会惊奇。因为在这房子前面,是几个废品回收站。正好遮挡住,路人很难注意到。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多了,太阳从窗户照到了徐平的脸上。看的清楚,还有昨天的泪痕,孩子的梦总是幸福美好的,在梦里,他梦见了大山里的父母,梦见了遥远大山深处的家。可是醒过来的现实让他不知所措,他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鞋少了一只。从昨天到现在他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他爬起来轻轻的走到楼梯口,看到了昨晚的胖子在吃饭。至于那个戴眼镜的则不知道去哪了。“小崽子,别看了,下来吧。”胖子显然注意到了正在偷窥他的人。也不担心,微笑着招呼他下来。徐平战战兢兢的走下楼。“饿了吧,吃吧”。胖子扔给他一个馒头。显然经历了昨天的惊吓和奔波,孩子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拿起馒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样子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倒像一个流浪许久的流浪汉。吃完一个馒头徐平才感觉身体有了一点力气,孩子开始哭了起来。那可怜的模样谁看见都会觉得心碎。“叔叔,求求你,带我回家吧,我想爸爸妈妈了”。徐平还抱着幻想,希冀他能带着自己回家。“别哭了,一会叔叔就带你去新家好吗,那边什么都有”。胖子温柔的说道,油腻的脸上挤出僵硬的微笑。让人感觉到无尽的猥琐和卑鄙。“不,我要回家,我想找爸爸妈妈”。徐平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昼夜的变化是孩子承受不住的。徐平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魔鬼从来没有悲悯,反倒是痛苦让它愉悦。胖子显然被这声音惹得不耐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声吼道“别再哭了,再哭把你喂狗,妈的”。听完这话,徐平顿时不敢再哭出来,只小声哽咽抽泣。不一会,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回来了。“谈好了吗,”胖子问到。“好了,中午见人,不过走之前先给他洗洗,这样子谁看见都觉得是个要饭的小孩”。瘦子一边说一边拉起一旁哭泣的徐平。把他拉到屋外一个水管旁边。放开水让徐平自己洗洗澡。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开始越来越冷,可那个眼镜男并没有任何怜悯。恶狠狠的让徐平脱了衣裳。拿起水管往孩子身上冲。徐平冻得瑟瑟发抖,半蹲在地上,跑也不敢跑。那个中年胖子不止一次跟他说,如果他敢跑,抓住了要喂狗。孩子听到这话,往往是发自内心的害怕。眼镜男看到徐平的样子,好像是碰见了一个玩物,来了兴致,水管直对着徐平的脸,徐平不敢躲避,只拿手捂着自己的脸,眼镜男见状哈哈大笑,并招呼胖子出来看,听到外面的声音,屋里的胖子走了出来,打趣地说“差不多就行了,别给他冲病了,咱们还指着他糊口呢”。眼镜听完笑着摇摇头关上了水管。胖子从屋里拿出了一套旧衣服扔给徐平让他穿上,孩子拿起衣服听话的穿上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眼镜男说完把刚暖过来身子的徐平拉上了车,上车的徐平,坐在车上瑟瑟发抖,用手背不停的擦着眼泪。中年胖子随后也上了车,汽车开动,四周的一切都在往后倒退。车上极度安静,只有还在小声抽泣的徐平,孩子脸上哭的都干的起皮了。本来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变得红肿。是啊,一个本该快乐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车开了将近半个多小时,走到了一个村子里。徐平被两个人拉下车,开始往里走。走了大概有十分钟,看到一个自建的二层楼,进了门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人,看样子是夫妻。这一幕我们仿佛十年前就见过。令人悲哀的确实发生在同一个孩子身上。那对中年夫妻,男的好像营养不良,瘦的都脱了相,而本来瘦小的脸上偏偏长了一双大眼睛,让人觉得眼镜整张脸就占了一半,而在他旁边的女的则一脸肥肉,好像是女版的胖子。夫妻俩从徐平进门就盯着看,眼神里透漏出满意,连连点头。“小子,去,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听明白了吗”说完,胖子推着徐平让他进屋。并低声威胁他,敢动一下就打死他。眼镜和胖子对着那对夫妻嘿嘿讪笑,四个人相对无言却心照不宣。那对夫妻拉着低着头的徐平进了屋里。胖子和眼镜便退了出去。徐平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弄的不知所措。也没听清楚那对夫妻问的问题,只是抠着小手发呆。过了一会看问不出什么,中年夫妻便拉着徐平出了屋。看到门口那两个人还没有走,徐平以为他们要带自己回去。可中年夫妻没有管他,只和那两个人低声说了一会,便互相道别。等看到那两个人上了车,汽车开动扬尘而去。徐平才发现他们丢弃了他。徐平本来对他们就没有感情,巴不得离开他们,可只有他们才知道自己回家的路。徐平开始哭起来,追着车子后面喊着“带上我,我要回家。呜呜”中年夫妻见状赶紧拉起他的手,“乖,以后你就叫周鹏了,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这就是你的家,走,咱们回家”。徐平挣脱不过,被带回了家。
被带回家的第二天,徐平便跑了出来。可能是因为那对中年夫妻没预料到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会有逃跑的准备。趁着那个中年男子去地里干活,妻子自己在家做饭的空档。孩子悄悄打开了大门跑了出去。可即便再小心,毕竟是农村的铁门,也会有声响。那个中年女子正在做饭,听到大门响了起来,出来察看。徐平瞬间感觉不好,冲了出去,顾不上后面紧追呼喊他的那个让他称呼“妈妈”的人。孩子一路小跑,转了好几条街,尘土飞扬。跑到了一个死胡同。胡同出口连着大街,可进去后才发现是一个早已废弃的房子,徐平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所措。看着后面追他的人声音越来越近,徐平越来越害怕。这种心情就好像做了小偷被人发现追赶的感觉,眼看着追他的已经到了胡同口,徐平甚至都能听见那女的喘息声,他着急的在原地转圈,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当他无助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了房子前的铁门,铁门是那种七八十年代的那种向左右拉的门,腾空在地面,底下的空隙正好能让他爬着过去。顾不得多想,徐平趴下去慢慢挪动,几分钟后便消失在胡同里。中年妇人跑到铁门口看不到徐平,急得在原地踱步,破口大骂,徐平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骂声越来越远,他才喘了口气,放下心来,原来那个妇女看找不到徐平,便去找在地里干农活的丈夫去了。
徐平爬进去才发现,这处长满野草院子早已废弃多时,墙壁经过雨水的冲刷早已变成了青褐色。正门口有一口大水缸,由于没有遮挡,缸里积满了雨水,不知道是屋主人故意放在这的还是未来得及搬走。窗户是木架子糊上的一层纸,也因为风吹雨打变得破破烂烂。一时间,孩子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了。也许是刚才逃跑的紧张,孩子在到了暂时“安全区”精神不在紧绷。开始思索回家的路。他想,这里肯定离自己家很远,他在家的时候听妈妈讲过外面,说要去外面的话,需要坐很长很长时间的火车。孩子下定决心去火车站,可去火车站的路他并不知道怎么走,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决定先出去找个人问问。孩子开始环顾四周,看到东墙倒了一截,土和砖堆到墙边,徐平很容易就爬到了墙头,往下一看,才发现这个房子紧临着公路,他大喜过望,跳了出去。在公路上跑了起来。孩子总担心会被再抓回去。面对着空旷无人的地方,总会有种不自觉的恐惧。不知道跑了多久,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只能停下来走,跑一会,走一会,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孩子看到了公路旁快要倒了的站牌。孩子的字还没认识多少,只记得母亲每次去县里的时候,都抱着他在这样的牌子下等公交车。望着远处荒无人烟,孩子只能茫然的爬在公路旁的荒地里等着。他怕站在路旁会被那对夫妻发现。可怜的孩子啊,本该无忧无虑却因为生活的现实过早的丢失了安全感。不一会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来,越来越近,徐平挣扎着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开始在站牌处大声喊叫。也许是这条路平常也不会有几个人,司机也从未在此处有过停车的习惯,猛然间看到一个孩子拦车,他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猛的踩了下刹车,车一直滑行了五六米才停下,孩子上了车,看到车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司机,健壮的身体,黝黑的皮肤,剃着利索的平头,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年轻的活力。那位司机问他,“小孩,你去哪啊,怎么就你自己啊,你父母那,看你这样,不会是跑丢了吧”。徐平睁大了发红的眼睛,嗫嚅着说“我家在夏江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我想回家”。“夏江村,有点熟悉的名字”年轻人发呆出神,想起了在他少年时,他父母带他回奶奶家探亲,她隔壁村好像就叫什么夏江村,他由于年少,记忆也深久遥远。不过他大概知道,生活充满了意外,而这意外,在未知的前方,或喜或悲。此刻,徐平惊喜异常。在这陌生的地方竟然有一个知道自己村的人。“小孩,你知道尚品村吗”“我知道,那在我们村隔壁”。徐平激动的回应到,呼吸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变得起伏急促。“哥哥,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徐平生怕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战战兢兢的问道。“知道”,青年肯定的回答,“不过路途遥远,你得坐火车先到和俾市,然后再坐长途公交车回去”那位司机在路上告诉了徐平详细的地址,徐平默默记下。车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市火车站,同中国各地方的火车站一样,车水马龙。在中国,火车站永远是最繁华的地方。有赶路的人,有卖东西的人,有乞讨的人,有上班的人,如果是在类似于天津这样的曲艺圣地,偶尔还能看到杂耍的卖艺人。徐平是第一次来火车站,眼前繁华杂乱让这个十岁的孩子有些茫然,紧紧攥着那位好心的司机大哥开车之前给他的一百多块钱。并想着临走之前司机大哥对他的叮嘱,让他下火车之后找不到长途客车时一定要问车站穿制服的警察。我们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司机大哥叫什么名字,而他大概也没想过,自己的举手之劳在这个孩子看来是天大的恩情。人性啊,有时候黑暗的令人生畏,有时候却又光明的让人温暖。
徐平一直看着公交车消失在他的视线,才转过身想去买票。可看到人来人往的车站,孩子傻眼了。这么大,到哪去找啊。正当他茫然无措时,一个在街边乞讨的老人注意到了他。看那老人的样子,大概有六十岁。头发已经花白,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都是黑灰,步履蹒跚的向徐平走来,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让人看见不由感慨,风烛残年却老无所依。那位老人看徐平好像有困难,便上前询问是不是迷路了。孩子即便承受了这么多痛苦,却还保持着单纯的心性,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留下一行泪,“可怜的孩子,我带你去买票的地方”。“是吗,太好了,谢谢老爷爷”。徐平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啊,他遭遇了太多难过的经历,可今天又遇到了这么多好人。在孩子心里,痛苦总是消失的很快,而快乐却又那么简单持久。老人收拾了自己乞讨的“行李”,拉着徐平的手向外走去。
可怜的孩子啊。我们本能的会想到,那位看似慈祥的老人会不会是骗子,我们也宁愿相信他是好人,可他拉着徐平的手是向车站外走的啊……
不知道走了多远,徐平觉察到了不对,火车站已经消失在身后,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徐平终于忍不住问那位带他的老人,“爷爷,还有多长时间到啊”。“就快了”。老人平淡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冷漠。徐平将信将疑走着,他依旧相信,这位身旁的老爷爷能带他找到买票的地方,甚至于幻想明天就能回到远方的家了。穿过一片菜市场,走过一道窄巷,看到杂乱的住房,城市里的棚户区,各种私自搭建的房子层次不齐。老人拉着徐平左拐右拐。到了一个老式的二层宿舍楼。楼梯是在宿舍楼最两侧。他们从右边上去,进到一个房间,推开门,里面没有床,而是用一个大垫子铺成的地铺,徐平看到里面有两三个年轻人,七八个和他同龄的孩子,脏兮兮的躺在地上。很难想象这么小的空间,能睡下这么多人。那些人看到进来的徐平聚在一起后窃窃私语。“老爷爷,我们不是去买票吗”。这时候,任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徐平也觉得这不是售票的地方。转身向门外跑去,这时,在他一旁的老人突然站直了身体,先他一步把门插上了。动作迅疾丝毫不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个老人揪住徐平的胳膊,硬生生甩到了地铺上。“老大,你又抓了个回来”。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个青年对着老人低声细语。“嘿嘿,这小子不走运,”。徐平被摔在地铺上,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睛里的泪水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地上的孩子也都默不作声,静静的靠在墙壁上,等待着那位被年轻人称为“老大”的老人训话。那个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其中一位年轻人去打盆水,他要洗洗。等他洗漱完后,摘掉了头上的假发,我们才得以看清他的年龄,才不过五十出头。脱了上衣在后背露出一道十几厘米的刀疤。同时我们痛苦的知道,这个苦命的孩子,又一次被命运戏弄了。那位带他过来的人环顾了一周,开始说话,“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们其中的一员,你们是先来的,要好好教他,懂吗”“懂,”四五个不大的孩子,此时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兵一样,异口同声地说道。“好”那人显然很满意他们的回答,转过头来对徐平恶狠狠的说“你给我老实学习,进了这里就不要想回家了,如果表现好,老子就多给你吃的,如果表现不好,老子把你饿死然后喂狗”。徐平听到这,虽然不明白自己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他明白了中年人的话,他又一次回不了家了。成年人对于大喜大悲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不敢出声,只能任由眼眶承载不下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们不敢相信,只有成年人才会无声哭泣的痛苦竟悲哀的出现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
毫无疑问,这是个乞讨的组织。我们必须详细叙述一下,在中国社会发展迅速的现在,各种各样的诈骗组织层出不穷,利用人的心理,通过人性的弱点施行诈骗的屡见不鲜。唯独乞讨,利用的是人性的美德。这种诈骗无疑是卑鄙龌龊的,而这种诈骗所带来的后果,更让人叹息。
我们现在能知道的是徐平落入的正是这样一个组织,他在里面逆来顺受,接受着乞讨“知识”的灌输。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无数次想逃跑,却又无数次在付诸行动之前放弃。这三个月里,他见到新来的一个十二三岁大小的男孩,因为想逃跑而被那位带头“老大”打断了腿,而撕心裂肺的声音,并没有触动他们的心理,反而让他们变得重视小男孩,不管怎么说,残疾的小孩更有利于“乞讨”。而乞讨的头儿也不止一次对他们说,你们跑不掉,老实要饭,不然那个断腿的小孩,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徐平放弃了,至少在他们看来,这个孩子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稀松平常的早上,徐平被“老大”叫起来,扔给他一套破烂的衣服,告诉他被派出去火车站乞讨,由那位老大带头,他和三四个同样年龄的孩子被领出了门。已经三个多月没出过门的徐平又一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这对现在的徐平来说是快乐的。他们跟着老大在街巷之前穿梭,半个多小时到达了他三个月前出现的火车站,车站依旧熙熙攘攘,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回家的人,而是一个乞讨者。不一会几个孩子便被分到了不同的点去乞讨,由于徐平是第一次,那位老大怕他露出马脚,徐平就被老大带着,趴在地上,这次“老大”的身份是一个断了腿的可怜的“父亲”。徐平对着来往的人不停的磕头,嘴里说着“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爸爸”。日头越来越高,眼看着到了中午,徐平有些困,正想打个盹时被身旁的“老大”捅了捅他,暗示他向前看,徐平困惑不解的抬起头向前看去,才发现在不远处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孩茫然的站在人群,小脑袋左摇右晃,仿佛在寻找什么,他回头看了看身旁的“老大”,老大一边咳嗽一边对他低声说,“去,把他拐到咱们这来,我把他带走。”徐平睁大了眼,摇着头表示拒绝。那位老大看到徐平这样,急得骂到“你要是不去,老子回去打死你”。徐平听到威胁,不敢说话,眼前浮现出那位被打残的小孩,攥着拳头起身向小男孩走去。离那个小男孩越近,他越紧张,头上的汗不停的滑落,尽管他迈的步子不大,速度也很慢,可还是走到了小男孩身旁。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老大,发现他此时正紧紧盯着自己,他又转过身去环顾周围,发现那两位男青年也正注视着他,“嘿,小弟弟,你怎么了?”小男孩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才看见旁边有一个脏兮兮的大哥哥。“哥哥,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好像天使的祷告,让人心里温暖。“是吗,我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我带你去找他们”。说完便牵起小男孩的手往“老大”的方向走过去,这时,那两位男青年转过头去看向远方,紧盯着他的老大也露出了一丝微笑。看到这时候,徐平突然抓起小男孩向不远处的武警车跑去,嘴里大喊着“抓坏人啊”。刚刚放松的老大此时脸色铁青,咬着牙站了起来,不远处的那两位年青人也准备向徐平的方向跑去,孩子怎么可能跑的过他们。可徐平的话语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炸了锅,尤其是正在巡逻的武警,他们看到向这边跑着的两个小孩,顿时明白了什么,迎着他们跑了过去,等到徐平跑到了武警面前,那位老大果断的对着不远处的人打了个撤的手势。徐平气喘吁吁的对前来询问的武警说了情况,并指着不远处老大乞讨的地方,说“坏人在那边,警察叔叔,你们快去,别让他们跑了,他们抓了好多小孩”武警听完,再不敢耽搁,手拿着对讲机向前方跑去。顿时,武警车旁就剩下了徐平和小男孩,小男孩显然吓的不轻。徐平轻声安慰着,正当他和小男孩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一对夫妻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小男孩看到挣脱了徐平的手,大哭着向这对中年夫妻跑去。“爸爸妈妈”,徐平知道了。这是小男孩的父母,“你跑哪去了,快把我们急死了”。“是哥哥,哥哥带我找你们”。小男孩仰着脸,对父母说道。哥哥?小男孩的父母带着疑问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见了徐平。“谢谢你啊,孩子”小男孩的父母抓着徐平的手,连声道谢,“叔叔阿姨,不用谢”徐平懂事的回答。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连日的营养不良加上刚脱离险境,徐平突然眼晴一花,晕了过去。
徐平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那个大山深处的家,他在院子里奔跑玩耍,不小心把玻璃砸破了,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唠叨,都让徐平觉得无比幸福,突然一阵吵闹,吵醒了睡梦中的他,他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缓慢睁开了眼,周围的一切从模糊变得逐渐清晰,他躺在一个小床上,身上已经脱掉了乞讨的衣服,换成了一身蓝色睡衣,床单是黄色的漫画样式,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小孩的床。他在哪?发生了什么?徐平大脑里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出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小屋很简洁,一盏灯在床头,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让人觉得无比惬意。房子的角落有一堆玩具。墙壁未用壁纸,只是用白色灰抹的墙,没有任何家具,只是一个破旧的桌子放在门后,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一个卧室,至少他来之前不是,可是他怎么会在这?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关着的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到他醒来温柔的说了句“孩子,你醒了?”。“阿姨,我这是在哪”,徐平有礼貌的问道,“你忘了,这是我家,你睡了两天了,你在火车站救了我的孩子。”记忆逐渐清晰,他想起了两天前火车站的一幕,也看出来了这个妇女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妈妈,“阿姨,我怎么会在这”。“你忘了,你晕倒了,然后看你是一个人,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
“噢”徐平了解的点了点头,礼貌的说了声“谢谢”。“谢什么,该我们谢谢你,饿了吧,你再躺会,我去给你做饭,小帆,哥哥醒了,你过来陪哥哥玩会”。话音刚落,徐平见到前两天在火车站救的那个小男孩跑了进来。“哥哥,你醒了。”小男孩由于刚才的奔跑小胸脯一起一伏,喘着气说道。“是啊,我醒了”徐平高兴的回应着,小男孩妈妈看见俩人在玩,便关上门出去做饭了。徐平从小男孩妈妈的嘴里知道了小男孩的名字,看着身旁叽叽喳喳的他,徐平心情久违的轻松,默默的注视着这个孩子,突然间心情失落了起来,是啊,相比于小男孩的幸福,他的幸福还远无方向。
过了两个小时,小帆的妈妈喊着小帆带哥哥出来吃饭,徐平起床拉着小帆的手走出了屋。第一眼看见这个家的全貌的徐平有些惊讶,大大的电视,昏黄的吊灯,柔软的沙发,三室一厅的现代装修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乡村的小孩,充满了自卑。可能是看出了徐平的拘谨,小帆的妈妈拉着徐平的手坐在了餐桌上,并叮嘱他赶紧吃,徐平被眼前的美食眯花了眼睛,除了红烧肉和米饭之外,其他的他都不认识,肚子里咕咕响的他再也忍不住,开始疯狂吃了起来。吃饭中途的时候,小帆的爸爸推门进来,看到吃饭的徐平,惊讶的说了句“你终于醒了”。说完便坐了下来注视着徐平,眼神里无尽的慈爱和惊喜。徐平当然没注意到,此刻的他心神完全被眼前的吃的所吸引,哪有什么时间去想别的。等到徐平靠在椅子上揉肚子时,他才感觉吃的太不像话了,如果这家人因为他的吃相而把他扔出门外,身无分文的他确实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帆的父母,没想到后者也在看他,而且表情上充满了激动。徐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惭愧的对小帆父母道歉,表示自己实在太饿了。他从心底里希望他们不要介意,孩子已经四五个月没有过安定的日子,此刻的他,觉得这种幸福太梦幻了。梦幻到害怕稍纵即逝,小帆的妈妈摇摇头说道“孩子,你别多想,就安心的在这待着”。听到这话,徐平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帆的父母看到急忙问徐平怎么了,徐平低着头流着眼泪说道“我想妈妈了。”说完这话,小帆的父母急忙安慰,并开始询问徐平的家在哪,徐平把自己仅知道的夏江村告诉了他们,夫妻俩摇摇头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其实那位好心的司机大哥告诉过徐平,可是小孩的记忆总是短暂的,此刻的他已经想不起。小帆父母问徐平,“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是”孩子哽咽的回答,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孩子已经养成了不敢大声哭的习惯,这让小帆的父母看着心酸。“你是出生就在夏江村吗?”小帆父母的问题,让徐平摸不着头脑,只是回答说“从我记事起就在夏江村。”“噢”小帆父母看徐平的眼神更加复杂起来,“你先安心在这住着,我们找到这个地方,就送你回家。”徐平对于夫妻充满了感激,在他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少有的温暖给了孩子数不尽的感动。含泪点点头,小帆父母让小帆回到了房间,并让小帆跟着哥哥一块玩。客厅里只剩下沙发上的夫妻俩。“是他吗”,小帆父亲问道,“是他,他昏迷的时候,我给他擦身子,看见了胳膊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胎记”。听完这话,小帆父亲变得呆滞,眼神里仿佛有久远的回忆闪过。那是他和妻子结婚后三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这给了夫妻俩无尽的快乐,可好景不长,孩子在十个月的时候被检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这对夫妻俩来说是一个天塌下来的打击,医院通知必须进行手术,可当时夫妻俩的积蓄远远不够支付手术的费用,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不够,无奈之下,妻子离家出走出去筹钱。小帆的父亲本以为妻子承受不住离开了,可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妻子突然出现,并凑够了手术的费用,夫妻俩当即让医院进行了手术,可孩子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夫妻俩悲痛至极,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可回忆起来依旧觉得心裂开了一般。小帆父亲问过妻子从哪找的这么多钱,妻子支支吾吾只说是借的,他们俩自小便在一起,妻子的朋友,小帆父亲怎么会不认识。最后,在丈夫的逼问下,小帆母亲只能说出,是卖孩子得来的。而卖的那个孩子,竟是他们在火车站遇到的徐平,夫妻俩相拥而泣。他们后来去过广福镇,找到了徐平最初的家,可屋门紧闭,听到隔壁邻居说,这家人在孩子丢了的两个月后搬走了,无奈夫妻俩只能坐车回去。一直到后来,夫妻俩都为此事感到羞愧。直到两年后,他们又一个孩子出生,才让夫妻俩渐渐回归到了原来的生活,可这次徐平的突然出现,彻底改变了夫妻俩的生活,看到徐平那屁股上的胎记,夫妻俩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年来,无数次出现在妻子梦里的孩子回来了,他们对徐平充满了无限的愧疚,为了他们的孩子而让徐平在最初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刻便体会到了家庭破碎的痛苦。接下来的一个月,徐平都是快乐的,夫妻俩的热情着实让这个孩子感受到了世界的温暖,可知道真相的我们,并未感觉放松,这个孩子如果知道真相,内心又该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一个月里,夫妻俩和徐平聊了很多,通过孩子的话,夫妻俩知道这个孩子过得很快乐,那对夫妻对他很好。可每每提起,孩子本来开心的脸上,会出现失落的神情,是啊,又有哪个孩子不想家啊。终于又过了三个月,夫妻俩准备带着徐平和刘帆前往徐平现在的家,这把徐平高兴坏了,一晚上都在收拾,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消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头一次觉得夜晚这么漫长,他尝试闭眼睛睡觉,可毫无睡意。他恨不得眨一眨眼,便能到了明天。
就这样,不知道多少次翻来覆去,徐平终于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就把徐平叫了起来,吃过早饭,收拾东西后夫妻俩拉着两个孩子便踏上了寻亲之路,时光久远,小帆母亲凭着仅有的一丝记忆,兜兜转转到了大山深处那个十年前她曾来过得地方,这十年里,她不是不想来,而是害怕,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更不知道该让这个孩子去向何处。越临近徐平的家,本来在车上开心的徐平,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是啊,离开了这么长时间,父母都怎么样了,徐平害怕这是一场梦,只有在见到父母的时候,孩子才能梦想成真。终于,在经历了一天的奔波,车子驶向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当看到熟悉的院子时,孩子终于忍不住扒着车窗开始傻笑起来,激动的身体都开始颤抖,汽车在他家门口停下,徐平被小帆父母带着下了车,刚进入院子里,便看到在院在里坐着的母亲李淑芬,她坐在板凳上晒着太阳,闭着眼睛感觉死气沉沉,没有了一丝活力,仿佛被生活累坏了身体,一行人的不期而至,打乱了院子的寂静,此时晒着太阳的李淑芬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在前面走的徐平,突然间,空洞的眼神仿佛有了亮光,“徐平”,李淑芬轻声的喊道,生怕这是一场梦,被自己的大吼大叫给打破了。“妈妈”,徐平大喊着冲向李淑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刻,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有十年的平静。小帆和父母静静的在旁边看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破了这重逢之喜,他们抱了很久,李淑芬才发现旁边还有人,这才让怀里的徐平介绍一下,徐平擦干眼泪,高兴的向母亲一一介绍小帆一家,只是介绍到小帆阿姨的时候,李淑芬突然楞了一下,手紧紧抱着徐平,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她竭力使自己平静,可还是被徐平发现了。李淑芬突如其来的异常让徐平摸不着头脑,孩子没有细想,沉浸在回家的快乐中,李淑芬热情的招呼着小帆一家人进去,然后去厨房忙活饭菜去了,她无疑是快乐的,在徐平消失的这段时间,这个家庭也没了往日的快乐,剩下的就是她和丈夫的相对无言。等她忙活完晚饭,丈夫也从地里干活回来了,显然徐昌国还没有感到异常,只是发现院子里比往日有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进了屋才发现妻子正在和几个人拉话,当他准备去洗洗脸去,去看见了在角落盯着他的徐平,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木在了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并没有说话,徐平也是泪眼朦胧,这个爱护他的父亲,在他消失的几个月里,头发完全白了,在地里风吹日晒的脸,已经完全成了红黑色。身体由于极其瘦弱而变得有些佝偻,这个汉子也承受不住丢失徐平的打击。此刻,默默无言,李淑芬和小帆父母也安静下来,“爸爸”徐平大声感道,率先打破了寂静,“哎”徐昌国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话语,只是转过身去洗脸,我们发现,他洗了半个小时的脸,每次洗完之后,泪水又不由自主的滑落,他不想让大家看到他哭了,只是红肿的眼睛,让我们能大概猜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小帆母亲也对李淑芬和徐昌国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只希望徐平能快乐成长。几个人并没有过多聊徐平,只是开心的说话吃饭。第二天一大早,小帆和父母便踏上了回家的车,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十万块钱,并和徐平相约每个月都来看他。望着离去的汽车,徐平心头酸楚,是啊,这家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希望,让他感受到了温暖,无疑,他早已把他们当成了亲爱的家人。就这样,这个家庭恢复了往日的时光。而这次的意外,也让徐昌国和李淑芬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每天上下学,李淑芬都要去送徐平,生怕这个孩子再从他们眼前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很快又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小帆和父母来了三回,并带来了很多东西,徐平现在每天都盼着小帆和小帆父母的身影,而这孩子已经把他们当成除了徐昌国夫妇外,最亲的亲人。可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小帆未等到小帆一家,却等到了一个陌生男子和带帽子的警察,那是一个和小帆父母年纪相似的男子,从他的长相中我们可以看出,徐平和他有着一些相似。他来的时候,正好徐平自己在家,由于最近地里的活比较多,让徐昌国自顾不暇,只好叫上媳妇一起去忙活。徐平很有礼貌的把这一群不明来客迎进了家,而那个陌生男子进门之后盯着徐平,眼神里充满了激动,颤抖的说“孩子,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胳膊吗”孩子被这要求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答应了他,陌生男子抓着徐平的胳膊,死死盯着胳膊上的那块胎记,由于激动,陌生男子的手弄疼了徐平,徐平抽出来胳膊,疑惑的盯着他,陌生男子转过身去,对着那位点了点头,眼睛一闭,斜在椅子上不在说话,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有泪水淌过。徐平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声询问,他没想到会得到陌生男子的回应,“孩子,我是你爸爸,”“什么”徐平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徐昌国”。徐平大声说着,“孩子,你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你妈妈也承受不住你被拐走的事实,在三个月后也死了,我找了你十年”。“你不是”徐平显然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他晃着脑袋,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谈话,让孩子感受到了一种阴谋。
在这儿空档,我们显然要描述一下陌生男子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原来是那位好心的司机,徐平的亲生父亲在寻找的过程中,无意间听到了那位司机的描述,他追问了徐平的容貌,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孩子的家在夏江村,于是他便带着警察来到了这个偏远山区,只是十年之前,徐平还是个婴儿,这么些年过去,容貌早已经认不清,只有胳膊上的胎记,是他找寻的唯一证据,这一点,在看了徐平胳膊之后得到了证实。此时的徐平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的不知所措,旁边的警察跟他说,要带他去做DNA检测,进一步确认,其实谁也看的出来,徐平跟这个陌生男子长得实在太像了。
徐平挣扎着跑出家门,留下了后面追喊他的两个人,是啊,他不敢去,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毕竟才是个十岁的孩子,现实彻底击碎了孩子心底最后的堡垒。他兜兜转转跑了不知道多久,到了一个河边,河流湍急,看到河边立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水深危险,请勿游泳”。徐平坐在河边,眼前回忆起他长大的所有经过,浮现出很多的人,徐昌国,李淑芬,小帆,小帆父母以及刚才的陌生男子。一张张脸在他的眼前略过,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实,他不知道生活了十年的家。竟也不是自己最真实的依靠,他感觉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面对湍急的河水,跳了下去………
可怜的孩子,成年人都尚且偷生,他却在本该快乐的年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两年后,当我们重新来到大山深处,徐平的家早已人去楼空,破败不堪,远处徐昌国耕种的地里,多了三座坟墓,墓前还有刚刚祭奠过没有烧尽的冥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