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就是地狱

在我的大学时代,有一位很有个性的老师。听我女朋友说,我说出来的话也常常跟这个老师很像,甚至风格都一样。这大概因为我们都是天蝎座?

开个玩笑,不过她说的很多话都让我觉得很有道理是真的,实际上她甚至是我人生里的一个重要导师,教的还是我最喜欢的一门学科——外国文学。这位老师有个特点,她喜欢研究心理学,大学里教我们心理学的老师另有其人,但是心理学课常常让我觉得无聊透顶,讲来讲去还是荣格、弗洛伊德、马斯洛夫和格式塔。

倒是这个老师偶尔讲的心理学原理让我倍感兴趣,她曾说过一个很经典的论断叫做“他人即地狱”,来自于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一部戏剧《禁闭》。

说的是在一个禁闭的小屋子里,有三个邪恶的鬼魂,分别是胆小鬼、同性恋和色情狂,前面两个是女的,后面一个是男的。胆小鬼喜欢色情狂,但色情狂不喜欢她,他喜欢同性恋;但同性恋不喜欢男的,她喜欢胆小鬼。于是这三个鬼互相追逐,但都一无所得。由于他们已经死掉了,而且逃不出这间黑屋子,于是这场无果的追逐将会永远持续下去,永无休止。而将幸福和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他们,也像来到永世的地狱一般,承受业火的摧残。

这个论断的寓意很深,我个人认为能够解释为什么有些女生总是不断地遇到渣男,而有些男生总会视爱情如游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然,这不仅限于爱情范畴,只是爱情是最能体现人类真情实感的东西,人的脆弱一面往往在恋爱时展露无遗。

而人在面对恋人时的态度往往是跟童年经历息息相关。武志红在他的新书《巨婴国》中提到,中国人实际上是处于口欲期(也就是一岁左右,这个时候的婴儿以嘴巴探寻世界)的巨大婴儿。男人想找个妈妈做女朋友,女人想找个爸爸做男朋友,不是想找个人来照顾自己,就是想找个人来被自己照顾,其核心都在于照顾,而不是爱护。

诚然,我们每个人在幼儿时都渴望被无私照顾,爸爸妈妈对自己的悉心呵护是理所应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样的照顾,而且再完美的爸妈都会有自己的缺点,他们会把自己从原生父母那里受过的对待复制在你身上,让你多多少少产生缺失。

于是在童年时缺失的东西你就会等到长大后去寻找,而很多人并不会选择通过向内来寻找(因为这太痛苦),他们会选择向外寻找,在他人身上觅求安慰。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在他人身上寻找慰藉,最后的结果都会发现“他人即地狱‘。因为从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谁也不是你的爸妈,你真正的父母有且只有一个。

好了,哪怕那个人身上的确存在父爱或者母爱,也是你错误的幻象。你会把他/她往你父母的那个方向去改造(这可能让他/她很痛苦),比如制造一个像爸爸一样对你的精神需求不闻不问的男友,又或者像妈妈一样对你的无能强调再三的女友,这就是让你上瘾的源头,让你一次次地重复被父母伤害的过程而屡试不爽。

最要命的是虽然你想不起你童年时(尤其是三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你的潜意识会记得,它会在你不知不觉中带领你走向这条路而不是那条路,而你对此毫无察觉。

因此很多人追逐一生终不可得的东西,其实是他/她童年时代所缺失的东西在外界的显现。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实现的东西,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达到,而你对此毫不知情甚至拼尽全力,很有信心能够达成。结果最后走进棺材时才发现一切都是徒然,心魔只在你心中,而他人全是地狱。

像我三岁之前,曾经有这样一个保姆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她对我不闻不问,我全身长满痱子都不理,甚至一直没有教我怎么吃东西,以至于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咀嚼食物。

虽然我的记忆里已经彻底地把这件事忘记了,但是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以后如果结婚就请个保姆来打理家务,照顾孩子,而我什么都不用去理,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它就这样存在在我的脑海中,很自然而然。

后来当我从我姑妈口中得知了这个保姆的存在后,我就明白其实这个保姆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对我的不理不睬,让我在遇到同样的人生抉择时采取了向她靠拢的做法。我在被她伤害之后臣服了她,认同了她,并学习了她的做法,但是我的表意识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不能察觉这个想法从哪里来,但它就是存在了。而更可怕的是,这个经历并不仅仅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还让我刻意去找跟她相像的人。而这个人,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高中朋友。我一直觉得,我之所以跟她相处得那么好,是因为她能够给我家人的感觉,尤其是像童年时照顾我长大的奶奶。

但是这个朋友有一个特点,也是我没有从其他朋友身上发现的。那就是当我们不见面的时候,她会对我不理不睬,无论是QQ、微信还是短信都不会回复,哪怕显示在线也会告诉我说,是手机问题,其实并不在线,然后我隔一段时间再去看,发现离线了。

一般而言,如果一个人对我不理不睬,那么我根本就不会理会他/她,次数多了也就互删好友了。但是对着这个朋友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对我而言很重要,很多时候我的行动来自于她的鼓励,包括写作。

然而除去这些表面的原因,我发现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我可能,而且是极可能,是刻意地去体验这种不被人理睬的过程。这种过程让我不断重复了童年时的经历,以至于我欲罢不能。而我自己也是其中的帮凶,因为我完全可以通过电话联络她,但是我没有,我甚至到现在都没能记住她的电话,哪怕是在通讯录里用一分钟输入她的手机号,又或者在纸上用笔写好。

我仿佛是故意在逼自己只通过网上的渠道来寻找她,并且给她能够无视我的机会。而这一切都是我此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行为。我只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了,既然别人不理你那么你也不理别人呗,但这种行为以及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感觉却没有因此消失,它在一再重复,丝毫不受理智的影响。

就是这样,我找了一个跟我童年时所遇到的保姆行为相像的人,将想要得到关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以望实现童年时没有能力实现的东西,结果一无所得,最终形成了一个经典的”他人即地狱“的情景。

当我意识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发现当她再次无视我的信息的时候,我的心不再那么纠结了,甚至开始有点真正地不介意起来。当然,这只是开头。我终究要明白,她并不是那个”她“,我也不是童年时的那个我。哪怕最后真的让这个人对我百倍关注也没有用,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永远不能回到过去让那个小房子里的保姆多看我一眼,哪怕真的能够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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