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粒
三题文学活动
以“清酒，镜子和易拉罐”为主题写文章。
一
厨房里的那坛酒不知又被谁开了，旁边的空易拉罐倒了一地。
是猫。
噢，是奶奶的那只猫。
大厅里，暖气炉散发着阵阵惬意，空气在暧昧地接收，惹得我慵懒地不想为任何事做准备。天花板上的吊灯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洒下暗黄的颜色，两只猫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小猫眨巴着它青色的眼睛，望向旁边的老猫，安然乖巧。恳切的注视下老猫棕色的瞳孔忽的亮了起来，像是把宇宙装在了里面。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所以才眼带笑意。
我把酒坛子盖好，顺手开了一罐苹果醋，轻轻地倚在门边，偷偷地听着它们的故事。
二
“爷爷，爷爷，快点继续讲你和奶奶的故事啊，我好想听呢。”
“好好好，别急别急啊，故事可长了啊...”
老猫喝了一口酒。
“那时候啊，你奶奶可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还记得当年在庙会上帮一个小姑娘猜中了一个字谜，奖了一面小镜子，就是这面镜子啊，结识的缘分啊。那个时候在一起，她家里人可是全都反对的呢。可大概是那时候的太阳还没有办法晒干人的斗志，我们越是不能在一起就越是要在一起。明明有很多放弃的借口，但都因为爱，一一被打破。后来还真的应了那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老猫又喝了一口酒。
“你奶奶可是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的大美人啊。我最喜欢冬天时她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她手很巧，手里捣鼓几下很快就能织出一件漂亮的毛衣。每次织好都会让我立刻试一下。也许是她的手有强大魔力，经她手的毛衣总能服帖的粘在我身上，不大不小刚刚好。每次试完我都会赖着不脱下来，直接睡在她的腿上，拿起很多年前的那面镜子照个不停。她总以为我自恋臭美，其实我镜子里看的一直都是她。她一面卷毛线一面笑，她所有的样子我都看得见。她笑的时候我在想，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文人幻想成为女人的发髻腰带甚至是脚底下的鞋袜，却没人想过要当她的牙刷。嗯，真漂亮啊。我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人呢。”
老猫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三
老猫喝酒的样子像极了我爷爷，某个瞬间我竟然以为是爷爷在讲话。
爷爷和大多数老人一样，有着老年病，高血压。也许是他很爱喝酒的缘故吧。除了奶奶和呼吸，他生命里大概就剩喝酒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有什么是可以让他不喝酒的。不过，奶奶倒是很有办法。当奶奶出现在爷爷的面前，不需要多说一句话，爷爷会自动自觉的把酒收好，别说喝下去了，就是闻一闻也没有勇气。
大家都说爷爷奶奶感情好，那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还小，我不能分辨怎样才算是好怎样才算是坏，但我看见爷爷身上灰色毛衣的线是我上个星期帮奶奶买的。在奶奶的控制下，爷爷的酒喝少了很多。
但不知道是那酒在捉弄人还是上天在作怪，意外还是发生了。
是可怕的意外。
奶奶却显得很平静，她说这都是意料之中，不是之外。
四
爷爷走了。
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只猫。大概是离开的前几天才带回来的吧，说是送给奶奶的结婚纪念礼物。那只猫很可爱，很通人性。它也像爷爷一样会照镜子，也像爷爷一样只照奶奶的那面几十年历史的旧镜子。
爷爷走的时候那只猫一直趴在他身上，奶奶将它抱走，它挣扎着跳下来，重新回到爷爷身边。它将头靠在爷爷的嘴巴旁，两人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奶奶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说。她就这样一直等到猫离开，然后关上房门。她想和爷爷独处那仅有的一段时间。 处理完爷爷的事情后，奶奶用剩下的灰色毛线给猫织了一件衣服和一张被子。她的习惯没有改，每年都织每年都织，一织就是十个冬天。现在，那只猫变成了老猫，奶奶也更老了。
奶奶织毛衣织了一辈子，爱一个人也爱了一辈子。
五
“你和奶奶的爱情真让人羡慕啊。”
老猫捊了一下胡须，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都会遇到值得自己爱护一辈子的人啊。你现在还小，理解不了，但是啊，你一定要学会珍惜现在你所能理解的。学会爱与被爱，以后才不会有遗憾。知道了吗？”
“恩，我懂了。” 老猫讲完了他的故事，可我还没有听够，这样美丽的故事，怎么能有尽头？老猫和爷爷一样，一生都在爱一个人，他们的人生，即使已经到了尽头，也不会有遗憾了吧。
六
印象最深刻的是奶奶在爷爷头七的那天说的一句话。她说：“我想睹物思人，却发现不可以。”这个句子的威力不亚于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我很难想象作为文盲的奶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这样的感叹的。就像是处在极夜中的南半球突然有了一点光的影子，那么震撼那么强烈。
也是，爷爷爱喝酒，可奶奶不会喝。她责备自己竟不能从酒辣喉的刺激中与陪伴了她一辈子的人感同身受。她又像照照很久以前的那面镜子，但那只猫友似乎往里面注入了新的活力。每当照那面镜子，她都能感受到爷爷的存在。心里的伤感仿佛与镜子相碰撞，相斗争，最后她的心情都会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啊，她想了一个办法。她开始喝苹果醋。那种一听听的易拉罐装的苹果醋。奶奶说她开罐子的时候，要用力扯一扯，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让她知道自己还有力气去保持心里那份美丽的感情深厚的爱。
是啊，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开拉环也会让她拼尽全力，就像她这一生都在拼尽全力爱一个人。
是啊，对于一位老人来说，酸酸甜甜的这种味觉感受，就像她年轻时约会吃他亲手做的饭菜。
是啊，对于一位老人来说，一口醋早就已经包含了酒的滋味，就像她丈夫平日都在喝的余香。
奶奶平常都是织完毛衣后便会开一罐醋，一口一口的抿。眼睛望着前面，仿佛要看穿这个世界。她总是对我说她面前在播回忆录，很温馨的场景很平淡的生活。
厨房里满满的都是空的易拉罐，我无法想象奶奶究竟喝了多少苹果醋，更无法想象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七
可能生活就像易拉罐吧。瓶满的时候，无坚不摧，坚强得有些可怕。可是当它被开启，被放空，只要施加小小的一点外力便被压得变形。而空洞洞的里面，再也无法回归原状了吧。
奶奶也是一样。
只是在生活的巨大压力下，她还有一只猫。那只猫一直在陪着她。 是一只爱喝酒的猫。
八
那只猫很黏人，不，准确来说是黏奶奶。他经常会趁奶奶在织毛衣给他的时候爬上奶奶的大腿，舒舒服服的趴下，翻出那面镜子用他肉肉的猫脚压住。看他那神情，简直是到了天堂度假。
但是有一天，镜子从奶奶的腿上掉了下来。不知道是猫的调皮还是奶奶的心不在焉，反正镜子的背后开始有了一条缝。它似乎不仅仅是告知我们镜子的毁坏，它更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但我怎么想也想不到，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相安无事，破镜重圆。
九
奶奶终究熬不住了。像是冬日的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了被覆盖厚厚积雪的枝头上，倒了。 某一天的清晨，她手里还握着尚未完成的毛衣，却累的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很安稳。没有人能够吵醒她。
自从爷爷走后，我们每天都很想爷爷。可是最想的还是奶奶。所以她忍不住了，要去找爷爷了。 我给奶奶盖了张被子，企图保留住她仅剩的一些温度。低头转身去通知家人。眼泪无声无息落下。
等我再上来的时候，老猫趴在奶奶冰冷的身上，它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看见我，它转头对着我悲伤的“喵呜”一声。他的眼神很暗淡，与那天跟小猫讲故事的时候有天差地别。
人们总说动物的悲伤是欲语泪先流，可我觉得，他是欲哭无泪。
十
那天老猫又到厨房打开了那坛酒。
但是他今天没有讲故事，没有像平常一样讲他和他妻子的故事。 我握着易拉罐，开始走神。我看着老猫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化，最后成了爷爷的样子。天呐，那一刻，天知道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但我知道，是我想太多。老猫喝完酒走了，很沧桑很落魄，耷拉下来的尾巴在对全世界说他难过。是啊，我也很难过，我想我能懂得。
十一
又是一次葬礼。
我哭着喊奶奶。
小猫哭着喊爷爷。
那天镜子后面的裂缝奇迹般的消失了，也可以说是爷爷和奶奶之间十年的空缺也被填补了。人们都说爷爷等了奶奶十几年终于又在一起了。我小声的说到，“算是等么，他们一直在一起啊。”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小孩子乱说话，不过小猫走到我脚边绕了几圈。是啊，只有我和小猫知道，爷爷爱喝酒，奶奶爱养猫。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