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神学之五】十字架神学与复活神学

Wolfgang Schrage, 被钉十架并死里复活的主:论保罗的十架神学和复活神学摘译与笔记


Wolfgang Schrage, “Der gekreuzigte und auferweckte Herr: Zur theologia crucis und theologia resurrectionis bei Paulus”, im Kreuzestheologie und Ethik im Neuen Testamen(十字架神学与新约中的伦理),Vandenhoeck & Ruprecht, 2004, s.9-22

基础概念:

theologia crucis十架神学

theologia resurrectionis复活神学

基本观点:

1)十字架即从无到有,死里复活;

2)复活掌权的基督就是钉十字架的基督——已经全然不同的原来那一位,因此,

3)因着圣灵而临到基督徒的,不仅仅和直接是耶稣基督并祂钉十字架而已,而是“已经全然不同的原来那一位”耶稣基督并祂钉十字架,或者说,“走过十字架的”耶稣基督和祂的十字架——生与死就这样在十字架中彼此内在、彼此接续,故而,

4)唯有对复活的盼望,才真正带来基督徒“以十字架的方式”持定十字架的死

 5)十字架对基督徒的含义不是受苦,不是自我牺牲,而是危机;将人自身的宗教敬虔以及为此(主动或被动地)受苦绝对化,都与十字架神学直接冲突,是伪十字架。


十字架的福音和复活的福音都指向耶稣基督的王权统治。复活宣告基督的掌权,掌权的是被钉十架的基督。

前保罗传统倾向于以双重的方式分别理解耶稣的死与复活的功用与意义(林前15:3ff: 我当日所领受又传给你们的,第一,就是基督照圣经所说,为我们的罪死了。...),两者并不轻易混淆。相比之下,保罗将两者关系拉得更紧密,但并未取消二者的差别。

在保罗的陈述中,stauros/十字架、stauroun/钉十字架的概念,没有apothneskein/面对死亡和thanatos/死的概念分布广泛,而是集中于哥林多书信、加拉太书和腓立比书中,首先起到一种批判性的功用。比如,stauros一词没有出现在罗马书中(注:罗6:6συσταυρόω sustauroo,与...同钉十字架),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虽然罗马书在内容关涉上与加拉太书相近,却没有后者那种论战性。在所有保罗书信中,凡出现十字架概念的地方,都是保罗在与威胁其神学立场的人论战,或者是狂热主义左派,或者是律法主义右派。

U. Luz:十字架对保罗更多是Interpretans(那解释本身)而非Interpretandum(需要被解释的)。以此,世界、教会群体和人被解释。

十字架的道理当然是福音,但它首先是一切人类自我的能力和宗教境遇之释放性的危机(Krisis)。唯其是contra no(对抗我们的),它才正是那pro nobis(为我们的)。

十字架是神学和基督论批判性的准绳。基督的十字架使一切存有成为虚无,使非存有成为被拣选的,如此人就唯独指着十字架的基督夸口。这表明正是十字架最突出地彰显了那位从无到有创造的神(罗4:17)这就设定了基督的十字架与复活之间无间的相互关联。基督徒的十字架人生的目标导向与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那复活者创造生命的大能。相应地,基督徒的受难不能被绝对化,或者整合到受难迷思或十字架式的敬虔中去。

复活是神独自的行动,显明神胜过死亡的大能,但耶稣的十字架却是双重指向:它既是这世上有权有位之人的行动(林前2:8);又是神的自我牺牲。相应地,基督徒的受苦一方面是世界时间的标志,另一方面苦难的目的不是其自身。这个苦难是被那从死里复活者的十字架所定义的,在其中,生命和大能以佯谬的方式从生之窘迫和无能不幸中显明出来(林后6:9);与主同钉十字架的就朝向生命的更新,在律法上死的就与复活有份,且为神结果子。“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林后4:10)

这种“在其反面之下”(sub contrario)的反合性模式(林后12:10:因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对于保罗来说并非辩证法式的悬浮状态中的循环往复(kein diealektischer Schwebezustand ad infinitum),非否极不泰来。神生命的大能正在人真实彻底的软弱中显为完全(林后12:9),这并不许可比较级的形式。与 [死亡与生命、羞辱与荣耀、软弱与能力的] 彼此内在(Ineinander)同样不可忽视的是 [它们之间的] 彼此接续(Nacheinander);紧接着反合性与辩证性的是次序性和目的性。林后4章10节(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使耶稣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之后紧接着14节(那叫主耶稣复活的,也必叫我们与耶稣一同复活,并且叫我们与你们一同站在他面前。)并非偶然,这是说,唯独在对复活的盼望中,才能在基督的生已经显明出来的情况下依然持定“身上常带着耶稣的死”。腓3:10(使我认识基督,晓得他复活的大能,并且晓得和他一同受苦,效法他的死。)所言与此类似:借着与基督一同受苦,效法他的死而晓得δύναμιν τῆς ἀναστάσεως αὐτου(复活的大能)的经历乃指向那死人的复活。林后1:9ff,保罗论及在亚细亚的苦难,到了自己断定自己必死的地步,这当然和基督的死没有关系,而是借此(ἵνα)确认“叫我们不靠自己,只靠叫死人复活的神。”自我的安全感与能力感被十字架神学所表述的那样被全然否定,而其中对于复活的盼望,则并非荣耀神学。类似的经文还有腓1:20ff和林后5:1ff。

十字架神学有时会遭遇一些不加分辨的指责(比如为受虐狂式的将苦难神圣化的行为背书),同时也可能被绝对化而成为一种麻醉剂,使人对政治或宗教现状麻木不仁。十字架不是生活疲乏或世界苦难的象征,也不是对这些进行神秘化的方式。反过来倒是复活神学是对各类得胜主义出色的批判。保罗用它批判某类将救恩属灵化的实现的末世论。复活神学基于对将来的盼望而具有安慰的功效(如:帖前4:14我们若信耶稣死而复活了,那已经在耶稣里睡了的人,神也必将他与耶稣一同带来),因为复活节是将来的闯入和普遍性复活的开端。

前述彼此内在(Ineinander)和彼此接续(Nacheinander)的受难与复活的双层人论关联不外是对基督论的反映。就其彼此内在而言,我们宣扬的既是复活的基督也是被钉十架的基督。正是复活使耶稣的死成其为真正意义上的死(成为在法律意义上有效力的死),复活也并非只是对死亡的纠正,而是对十字架真意的说明。除了这种辩证法式的、彼此内在的关系,还有一种彼此接续的关系。基督借着那叫死人复活的神,成了叫人活的灵(林前15:45,林后3:17);他曾因软弱被钉在十字架上,如今却因神的大能活着。(林后13:4)

腓3:21谈到,“他要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这其中所盼望的荣耀的身体和林前15:44中的灵性的身体很难区分。作为对立物的血气的身体并非简单地就是被灵性的身体所替换,要复活的就是这个必死的身体。不是新的代替旧的而已,新的并非是全然陌生的,而是“这必朽坏的必须穿上不朽坏的,这必死的必须穿上不死的。”(林前15:53,新译本,τοῦτο出现了四次)必死的不是消失了,而是更新转化了。基督也是同样,他一次性在世上存在过的生命和钉十字架不能被一笔勾销,而是改变了,mutatis mutandis(作必要的修正),而有一个同一和不同一的关系。

这位死里复活的仍然还是/也是那被钉十字架的,而他已经不再还是/也是他自己了,换言之,他是全然不同的原来那一位(Er is kein anderer und doch ganz anderers)。Recreatio(再造)和creatio nova(新造)的范畴在此反合性地并立。

基督之死被宣讲,直至他再来,恐怕也许,他正是借此再来。

基督的复活当中很特别的议题是他的统治。基督当下的主权是什么样子的?W. Kramer认为保罗承继了双重主的传统(kyrios-Tradition),他称之为Akklamation及Mare传统,前者指在敬拜仪式的当下求告主的名(林前1:2;罗10:13等),后者指Maranatha(林前16:22,μαράνα θά מָרָנָא תָּה=主啊,愿你来!v.l. μαρὰν ἀθά),因而关注主的再来与显现。保罗使用“主”这个头衔时,既和基督的死连接(林前11:23及其它圣餐相关段落),也和复活的表达连接(罗10:9;林前6:14等),他强化这种反合性的双重表达,以便可以谈论“十字架上的主”(加6:14,对比林前2:8)。再者,保罗在基督对教会的统治主题上使用“主”这个概念,后者在世上任何地方与处境中都应顺服主(罗14:8 我们若活着,是为主而活。若死了,是为主而死。所以我们或活或死,总是主的人)。罗10:12的 κύριος πάντων(同一位主)同样表达基督的统治权。相应地,唯有基督徒服事(δουλεύω)基督(罗12:11;14:18;16:18等),非基督徒则是给那些本来不是神的作奴仆(加4:8)。

腓2:10ff这首前保罗传统的圣诗(9-11:所以神将他升为至高,又赐给他那超乎万名之上的名,叫一切在天上的,地上的,和地底下的,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无不口称耶稣基督为主,使荣耀归与父神。)的内容超出了教会的范围而关涉整个世界,横贯寰宇,纵至末日,且包涵万有。但这究竟发生于何时?是在基督高升亦或是再来之时?布尔特曼等人认为,这里所述对基督王权的宣誓效忠是现在还是将来之事并不清楚,但大部分人主张,就这段圣诗的本意,基督王权的设立并非要等到将来。但要说保罗本人也是这样想(仿佛他会把这首圣诗当做启示录中或者林前15:54f的得胜之歌的前奏)则令人怀疑。与腓2:11相对,赛45:23LXX(我指着自己起誓,我口所出的话是凭公义,并不反回,万膝必向我跪拜,万口必凭我起誓。)中未来时态的指向已经由罗14:11清楚确认。除此之外,保罗没有在任何一处提及,基督已得了天上地下一切权柄,作为世界之王(Kosmokrator,弗6:12 κοσμοκράτωρ,管辖......世界的)而统治了。

保罗对βασιλεύειν(必要作王)一词的使用也超出了教会的范畴。该词仅仅出现在林前15:24f(注:指βασιλεύω以infinitive present active出现的形式),并明确意指复活者的统治。首先一点很明确,耶稣基督的这个统治是有其期限的,这让神学和教会搞破头,因为它和路1:33(他要作雅各家的王,直到永远。他的国也没有穷尽。)以及尼西亚信经都无法协调。人们常常解释说,这是一种弥赛亚式的居间王权,这样说当然没错,但如此这个居间王权就不能被理解为主再来之后的或者说在所谓第一次和第二次复活之间,而只能被理解为耶稣基督的复活和再来之间的王权(要注意,这在使徒看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24节两个ὅταν(那时)开头的句子之后,基督将一切执政的、掌权的、有能的都毁灭了之后,耶稣将国交与父神。按照第一个ὅταν,耶稣要在末期胜过所有的权柄,而按照第二个(在时间上先于第一个的)ὅταν,则非如此。(注:这段话没看懂。εἶτα τὸ τέλος, ὅταν παραδιδῷ τὴν βασιλείαν τῷ θεῷ καὶ πατρί, ὅταν καταργήσῃ πᾶσαν ἀρχὴν καὶ πᾶσαν ἐξουσίαν καὶ δύναμιν. ESV:Then comes the end, when he delivers the kingdom to God the Father after destroying every rule and every authority and power.)保罗在此显然是考量一个过程性的事件,基督的王权会在世界上越来越落实。这其中所显出的既非一贯的(konsequente),也非已实现的(realisierte)或现在-将来辩证式的(die Dialektik von Präsens und Futurum)末世论,而是实现中(realisierende)的末世论。在此耶稣王权得以落实的历史过程中,显然没有任何可量化的时段,到底是逐步地展开抑或爆发式的进展,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一个起起落落的进程,而是坚定地朝向28节(那时,子也要自己服那叫万物服他的,叫神在万物之上,为万物之主。)所展示的最终目标前进。

但保罗显然并不认为复活节之后就再无什么可期待的了。基督的复活也只是一个开始,而非最后的成就。那复活者仍在路上,推进着他的王权,借着圣灵治理他的百姓,并胜过仇敌。由此,林前2:6,8所言“这世代将要灭亡的执政者”(按新译本,此处的“将要灭亡”是现在时)无需在历史性的和超越尘世的权柄这两者之中非此即彼地被定位,以至于诸如腓3:18“十字架的仇敌”或罗5:17, 21“罪与死亡的权势”从中被抽离出。 

在这些句子中,保罗并未多少论及基督统治的模式。对于诸如加1:4(基督...要救我们脱离这罪恶的世代)这样的话我们也得不出太多结论,无法确定是否基督徒作为militia Christiana(基督精兵)也介入了其中。林前4:8所谓之基督徒“作王”显出相反的证据,它跟罗5:17一样乃指向将来。当然人们会问,是否林后10:3ff提及的“争战的兵器”需要排除在外。可作为对比的是罗8:37的ὑπερνικῶμεν(得胜有余)。同时,林前15:55“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的得胜之歌肯定是要到死人复活时才唱的。

总之,基督复活所开启的末世性争战进程是对于regnum Christi(基督王国/统治)的兴趣的核心动因。这个统治不是个人性的,而是普世历史性的。基督的统治范围绝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或者仅仅局限于教会。它关乎对死亡权势的决定性胜过,借此,它最终关乎使上帝成为上帝(Gottheit Gottes,上帝的上帝性),关乎基督王权在寰宇的落实。

就所讨论的主题特别有意义的是,保罗用以结束整个林前15章的(58节),并非高奏赞歌,而是清醒的提议(“所以我亲爱的弟兄们,你们务要坚固不可摇动,常常竭力多作主工,因为知道你们的劳苦,在主里面不是徒然的。”)复活盼望要求的不是内在的流亡或静寂的等候。

总结:对于基督之死和复活这两个救赎事件,保罗时而将二者并列,时而彼此紧密关联,时而又清楚地区分。将二者视为一个椭圆的两个焦点并不合宜,因为这太统计学了,失去了其中得胜目标指向的动态性。辩证法的理解也有缺陷,会失落其中从张力十足的彼此内在而出的未来指向性。无论如何,复活神学(theologia resurrectionis)绝不能和荣耀神学(theologia gloriae)划上等号,其中所显明的——正如从十架神学(theologia crucis)同样显明的——更多是一种天路神学(theologia viatorum)。认识耶稣基督的统治特性的关键在于,基督自复活而来的终极性和宇宙性得胜正扑面而至,与此同时,基督徒每天仍然要面对着俺非希痛(Anfecthung=信仰的黑夜=属灵的试探与焦虑),在残缺破碎的人生中,心中向往十字架所照亮之处,以至于可以“满有确据地”,借用ErnstKäsemann的一句话作结,预尝“复活的真实性和无远弗届之regnum Christi(基督王权/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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