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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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水乡(侵删)

真所谓风水轮流转,因老家一大片土地被世界方程赛车场在上海的投资方看中,两年前我父母及除舅舅外的大部分亲戚竟然都摇身一变成城里人了。家家拿着拆迁费几十万元欣喜若狂地在城里购房筑屋,每月养老金虽仅几百,但最叫农民开心的是,还有报销七八成的医疗保险。

妈总说农民是世上最苦的人,“农民农民,弄条命。”

现在总算不苦了,也不要为这条命担心了,有病尽管看。只可怜舅舅,几年前东拼西借造了一幢小楼,本打算趁这次拆迁打个翻身仗,却不曾想那划地皮的尺子就停在了他们那一个村子边上了。开发商狡猾得很,把他们的农田,自留地全都 “开发” 去了,就是不 “开发” 他们的宅基地,每年只需补贴每户1000元买米钱。

记得老爸曾在电话里汇报他每隔一周回老家打样。据说那开发商是个糊涂虫,此地水乡,土质松软,好几个桩下去还是湿湿的,根本不适合作赛车场,但6000户农户已连根拔掉,连祖坟都集体迁掉了,商人们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谁知道这中间有多少黑幕,又有多少利益团体捞到了好处。

农民们可不管这些,用老爸的话说,“我们拣了一只皮夹子。后面的人是没有这个运气了。”

  (注,事实证明这一次老百晓老爸错了,舅舅家最后拆迁,分得巨大别墅一套,此乃后话。)

听听老爸的话,他对耕种了几十年的那块土地并无小说里描写的野人怀土般的恋情,好像只有彻底离开了,才真正得以解脱。而我,却如何能忘记童年时代起就玩耍的田埂,竹林,小泾?

记得还在鹰眼大道(Hawkeye Drive)居住时,一天偶然听到江珊的《梦里水乡》,令我大白天在家里哭得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小村庄虽然始终破破烂烂,但那里的每一条小河,每一座小桥,都曾被我的童年丈量过,嬉闹过。

高二时,同班文学青年,富有小资情调的谢童鞋非要跟我下乡深入生活,曾一同坐在东泾头的竹林边看水蛇出没,斜阳挂林梢。

在我的家乡,小河称为泾,我们的村子叫 “傅家泾圈”,由此可见有多少的小河环绕着这个江南小村。十五年后在天涯,梦里可曾听得东泾水流潺潺声?

老房子拆掉前,嘱妈拍些照片留念,妈却说,破破的,留这些干什么?却忘了1979年她何等英勇,竟敢贷款1000元,借债若干造六里大队的第一幢新式楼房。

算一算,我现在的年龄,和她举债造楼正相彷,我不如妈,别说楼房,一个狗窝都搭不成,养两个孩子,还要万里迢迢送回去让她替我操心挂念。老娘最后到底还是带着孩儿们回了趟老宅,好像替我的魂回去了一趟。还在电话里埋怨我花样太多,孩子在乡下被野风吓了,回镇上后夜里闹哭不已,第二日去看了大仙,说是因为我的早年往生的姑姑,见了我的孩儿,一欢喜,摸了一下,才让孩儿发了烧。妈跟着大仙的指示,行了某些祭拜礼仪后,孩儿又活蹦乱跳了。

又说家里其他东西都好处理,就是我的闲书,从小到大的同学书信,几箱子几麻袋,只好先寄放在舅舅家。我大叫书信不许放在舅舅家,被小表妹好奇看了怎么办?老娘回我一句,“阿哥早料到你的心思,被他一把火全烧了。”敢情是先斩后奏!这个老姐夫,自己一点不浪漫吃个银行饭,也不念我曾为你写过工作总结若干,胆敢一把火把我的过去生生烧了。

据妈说,老姐夫边烧边说,“你们这几个文盲,这些信要是四处流落,被小梅子晓得了骂得七死八活,还是烧了。”

末了,老娘追问一句,“你说说,到底有啥秘密文件?” 其时,老木正假装吃饭,侧耳倾听,一脸的阴阳怪气。“有啊,全是情书。”我大声回给老妈。“13点。”妈在那头笑骂道。

烧了就烧了,嘴上说自己到底是个大人了,失去了心爱的东西也不像以前要死要活了,心里却怅怅的,恨恨的,全烧了,居然全烧了,少年时代一管纤笔细细编织的友情,温情,还有那种比友谊多比爱情少的美好的情感,一点不留痕迹地全给我烧了。

在这个以键盘鼠标行天下的网络时代,恐怕以后半生手写的信都不会超过在那个理想主义时代一年的记录了。

(2003年12月10日写于爱荷华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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