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音乐厅有音乐会,是你们中国人。”Jussi说着将手中的《赫尔辛基日报》,递给了我。报纸头版上,一个熟悉的中国面孔,右边一行大字,“朗朗,2016.9.1”。
朗朗音乐会的举办地,在芬兰音乐厅。这是一座玻璃结构的现代建筑,在芬兰地亚大厦和基亚斯玛当代艺术博物馆之间,与芬兰议会大厦相望。
音乐厅的入口,黑色石材的大型雕塑,抽象现代。雕塑四周以水面围合,水的流动,衬托出雕塑的深沉。如果说高耸的黑色雕塑,象征的音符里的低音,那镜面便是它的高音,轻盈的,灵动的。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里的建筑似乎在守望着建筑,也像是它的守护。
进入音乐厅,顶面上的巨大抽象雕塑,打破了空间的秩序,让人一眼可见。不锈钢材质,不规则形状,充满了金属感的摇滚风。灯光拂过后,光影映至墙面,组成了一幅光与影的抽象画,随时间变化,带着音乐的流动感。二楼休息空间,顶面下垂的金属线形灯,轻盈飘逸,与下方一组造型现代感的椅子,呼应互望,像是一段轻与重、密与疏的对话。临近演出,进入音乐厅者,陆续多了,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身着黑裙,简洁优雅。
音乐厅的演奏厅,空间很大,可容纳1700余观众。在整个建筑中,还有5个可容纳140~400人不等的小厅。芬兰广播交响乐团和赫尔辛基城市乐团的,都将这里作为主场音乐厅,西贝柳斯音乐学院,也会经常在此排练,举行学生音乐会。音乐厅的服务区,放满了印有朗朗头像的画册,上面写着“2016.9.1,朗朗”。朗朗钢琴曲的CD唱片,也一同摆放着。如今,CD唱片已基本在中国消失,可芬兰却还保留着听唱片的习惯,没有扔进历史的故纸堆。
室内音乐环绕,室外也一样热闹。音乐厅外的草坪上,巨大的电子大屏幕,画面滚动,欢快的音乐声在草坪上荡漾。正好赶上周末,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管理者早早便开始发放隔离垫,泡沫做成的,上面印有音乐厅的LOGO,可以垫在身下,防止受潮。
随着演出的开始,草地上渐渐安静,人们各自坐下。人群里有呀呀学语的孩子,站还不稳,却已随着音乐,左右晃动;还有大一些的,坐在父母边,随音乐手舞足蹈。
大屏幕上,朗朗挥舞着指尖,在钢琴上起起落落,身体也随之律动。可以看到他时而欢快,时而振奋,时而温柔舒缓,时而又眉头微锁的表情,音乐在指尖的滑动中,流淌着。《茉莉花》《黄河大合唱》《梁祝》,他让数首中国人们熟悉的旋律,在赫尔辛基音乐厅里回荡。
赫尔辛基的音乐气氛,绝不只在高雅殿堂。即便在市中心的街心公园、步行街,一样有街头音乐者的舞动的足迹。
从海边码头到市政厅,有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法国梧桐树,像是夹道士兵,林立两旁。一段乐曲随风而来,在树木间隐烁着,忽远忽近,飘于耳中。随声走去,街心花园的一尊青铜雕像下,有位表演者,正拉着小提琴。只见他身着燕尾服,头戴礼帽,标准的绅士着装。“莫扎特的协奏曲”从他的指尖缓缓划出,悠扬婉转,又略有忧郁。他的身体随节奏起伏摇摆,陶醉在音乐中。不少路过者,停下脚步,一同感受着,音乐带来的情感。
距离不远的曼特海姆大街,在Stockman购物中心前,有一片空地,每到夏季,这里常搭起“露天咖啡”,以鲜花绿植围出一个咖啡区。可以看到悠闲的人们,坐在散座上,端着咖啡,看着来往行人。这里常有音乐声飘入,原来不远处的空地上,常有乐队演奏。一次路过时,看到四个年轻人,正演奏着他们的作品。赫尔辛基的个人乐队很多,而市中心的步行街,是他们施展才华的自由舞台。打击乐队、重金属乐队,很多“玩音乐”者,都在这里,给这座北方城市,一种听觉上的丰富。
芬兰是个喜欢摇滚的国家,不大的城市,却有很多重金属乐队。夏季的赫尔辛基,几乎天天都有音乐节,爵士音乐节、摇滚音乐节,这里拥有最多的重金属门派分类,可以细分到家庭金属、魅力金属、儿童金属、死亡金属、加速金属等。
喜欢思考又话不多的芬兰人,常觉音乐的好处是无需说话,便能沟通。而另一面,当人长时间被寒冷和黑暗包围,便很容易出现抑郁。芬兰的抑郁症病人数量,一直排在世界前列。一直以来,为了战胜这片寒冷的土地,为了在此生活得更好,也为了缓解潜于心中的情绪,芬兰人在寻找各种方式,战胜抑郁。
而音乐,尤其是金属音乐,成了很多芬兰人释放阴郁的方式。金属音乐有着特殊的穿透力,自由富有张力,表现力十足。这片土地上的音乐世界,不同于世界任何一个国家。
上天给了芬兰人冬的沉默,也给了他们夏的狂欢。芬兰的夏季,充斥着各种节日,而音乐,也成了节日中必备的装扮。8月底的“海盗节”,到了晚上,人们拎着啤酒,来到海边,一同庆祝。在赫尔辛基海边的一处空地上,一辆房车被四壁打开,成了小舞台。金属音乐的演奏者,正在“舞台”上,唱着它的摇滚乐,金属乐器震荡声,动力十足,让人狂热释放。“舞台”下围合了很多人,他们在音乐中感染着,自由摇摆,将压抑了一冬的情绪,尽情释放。
音乐常是艺术家们的灵感来源。在芬兰Kasima现代艺术博物馆,很多艺术家的艺术作品,都可以看到音乐的影子。不锈钢、塑料、金属,甚至是易拉罐瓶、报纸等,都是艺术家手中的“画笔”,任其在空间的画布上自由挥洒。这些艺术作品,有了音乐的参与,便给人了一种视觉之外的感官体验。声觉、触觉,甚至嗅觉等,都可被放入作品。而音乐,总以它触及情感的一面,被用作营造氛围,将人有了情感上的带入感。
芬兰的抽象艺术,遍布人们的生活。街头巷尾的抽象雕塑,张力与夸大感,很容易让人与重金属音乐相联系。抽象艺术与当代音乐是相通的,它总能让人在似懂非懂间,有所琢磨,有所思考。作者把想表达的,用一种概括的语言,加以提炼抽象,而非直白表述。现代音乐是同样的手法,甚至现代舞中,也是一样。不同是古典舞的各自界定标准,而更加注重表达的自由性,更多以肢体语言表达情感,讲述故事。
文字作为语言,除了记载历史,更是人们交流的工具。可文字差异的限制,让很多国家的文化,难以被其他国家所了解。而艺术却没有国界,它通过人的感官,可以直接将情感传入人的内心,不像文字,总需大脑做中转。站在画家梵高的《向日葵》前,强烈色彩与变形笔触间的张力,让人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情感力量;而作曲家比才的《卡门序曲》,曲调的欢快激昂,瞬间将人带入斗牛场的场景。好的作品总有一种穿透力,越过大脑,直入内心。
哲学家叔本华曾说过,“多一门语言,便多一种人生”。芬兰语是小语种,全世界使用者主要都在芬兰人。500万人口的芬兰,人口不足北京的1/4,这让芬兰语很难像汉语一样,因14亿人口的使用规模,而能吸引不同国家的人。通常文字不占优势的民族,常会慢慢渐长其他方面,作为文字语言的补充,而艺术,这时便成了最主要的补充方式。即便语言不通,却仍可通过一幅画、一首乐曲,交流思想,艺术里的世界是相通的。
在芬兰人眼里,他们将不善言辞背后的内心丰富,都放在了音乐里。音乐诉说着他们的情感,讲述着他们的故事。像提到法国、意大利,人们便想起他们的时尚文化;提到非洲,想到rap与街舞;提到日本,想到风靡世界的动漫文化,而提到芬兰,这里的“音乐”与这里的“设计”一样,已经成为芬兰人行走世界,记忆国家的一张名片。
芬兰是个音乐国度,是世界上唯一以“重金属”为主流的国家。芬兰人均金属乐团数量世界第一,每100个芬兰人中,玩重金属者便超过50人。这里的管弦乐团的分布密度也是世界第一,几乎每个城镇都有自己的管弦乐团,除专业合唱团外,还有大量的业余合唱团。
有着“重金属之都”之称的赫尔辛基,是芬兰最大的音乐中心,也是全球重金属界的核心。从1950年起,每年6月赫尔辛基都会举办“西贝柳斯音乐节”,之后改为“赫尔辛基音乐节”,是一场全国的音乐盛宴,每年都在吸引着世界各地的音乐家,还有大量的金属音乐爱好者。
对于重金属音乐,喜欢者痴狂迷恋,不喜欢者觉得那是噪音。芬兰音乐,即便是金属音乐,也总多少带着些忧郁。寒冷与黑夜所导致的,潜在骨子里的悲悯,挥之不去,而积攒到一定程度,又会迸发出巨大能量,比如在音乐中。如果说Merimekko品牌的鲜艳色彩,给人们内心注入一抹艳丽;那重金属音乐的张力与喧嚣,则让人们释放出缺少阳光后的那份压抑。
芬兰的自杀率一直在世界前列,高于其他北欧国家。不过据《赫尔辛基时报》报道,自近30年来,芬兰男性自杀率下降了48%,很多人将其原因归为重金属乐队的增多。人们将音乐,当作一种游戏,在“玩”音乐中,表达情感。哲学家尼采曾说,“人们跳出现有生活有两种方式,一是逃往哲学之乡,一是逃往艺术之乡”。而重金属音乐作为艺术的一种,对人内心的治愈,对抑郁情绪的宣泄,像冬日的阳光,像亮丽的色彩,都可修复人内心的阴影。
提到芬兰音乐,不能不提到《芬兰颂》与西贝柳斯。《芬兰颂》对于芬兰人,就像是《黄河大合唱》对于中国人。《黄河大合唱》里黄河在咆哮的背后,是中华民族的觉醒,是人民凝聚一起的力量。而《芬兰颂》也是一样,它以成为芬兰人心中的民族精神。
《芬兰颂》有着一种不屈的战斗基调,也有着传统民歌的“悲调”。虽称悲调,可却非仅仅表达悲伤,而是表现着更为丰富的情感,有感恩和追思,也有出征送别的不舍。
音乐一开始,铜管合奏粗犷、强烈而沉重,酝酿着一种反抗殖民的声音。随后以木管模仿管风琴,以弦乐为呼应,喃喃细语间,像是一种心中诉说,对自由生活的向往。铜管乐器和定音鼓的突然出现,短促有力,打破平静,将听者推进一种紧张的节奏,似战场中的策马奔腾,达到整个曲子的高潮。之后,小号以一个反复节奏,寓意向人们发起了号召,民族情绪更为高涨。最后颂歌曲调响起,曲调渐为舒缓,相同旋律的反复出现,还有持续低音的反复,减弱远去中,意境回荡。若干主题构成的曲目,将芬兰挣脱沙俄统治的艰辛,为独立而战的民族精神,淋漓尽现。它也由此一直被誉为,芬兰的“第二国歌”。
记得多年前,我参加一个大合唱演出。排练时,导演的一句话,“唱歌要有画面感”,直到今日,总能让我想起。想着“画面感”,唱歌时,才不会只是声音器官的共鸣,大脑里同步映出画面时,唱出的声音,也才能有更多的立体感。而《芬兰颂》,以音乐描绘出了一幅画面,有奋勇者的悲壮,有劳苦人民的挣扎,有乡间的田园牧牛,有战场上的不屈抗争。而这一些,都在旋律形成的画面中,跃于眼前,像是一部音乐版的“芬兰史诗”。
《芬兰颂》的作曲者西贝柳斯,随这首曲子的扬名,名扬世界。这位作曲家,除了留下 7部交响曲,还有交响诗、室内乐、器乐独奏和声乐作品。他的音乐创作于俄国统治时期,那时民族意识开始觉醒,独立解放的呼声此起彼伏。他以音乐为“武器”,吹响民族独立的号角,这也让他成为芬兰民族精神的化身。在芬兰人眼里,西贝柳斯就像中国人眼中的鲁迅,以文字唤醒人民,激励着国家的士志。
为了纪念这位音乐斗士,赫尔辛基修建了“西贝柳斯公园”。如今,公园已成为城市地标,是各国旅游者的必备打卡地。慕名而来者,可以一睹两个雕塑:一是由600根钢管组成的酷似管风琴抽象雕塑,另一是西贝柳斯头像雕塑。
当年修建公园的计划一确定,芬兰政府便开始公开征集方案。最终,女雕塑家艾拉·希尔图宁的方案入选,以600根钢管做成抽象雕像,以此来表现西贝柳斯的音乐。高度提炼的抽象设计,充满未来感,可这对当时芬兰的接受度,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主办方感觉方案充满创意,可又担心它过于超前,大众无法接受,因而要求雕塑家再创作一个西贝柳斯头像雕塑。而在雕塑家眼里,钢管雕像足以反映西贝柳斯的音乐,不过最终她还是完成了头像雕塑,在1967年西贝柳斯逝世十周年时,安放在了主雕塑旁边。
民族史诗《卡勒瓦拉》,是西贝柳斯创作的主要来源,也是芬兰民间音乐的歌词来源,可以说是芬兰民族文化的根基。史诗包括叙事史诗、抒情诗和宗教故事等,人们以吟唱的方式,表达心中夙愿。
诗歌给了音乐无限的创作灵感,它有节奏,有韵律,有一种空间上的变化,是高度精简提炼后的语言。而音乐的快慢、高低,时间上的变化,与诗歌空间上的变化,吻合重叠,这也让各国的民间音乐,都与诗歌有着千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的《诗经》,多采集民间民谣,之后再交给负责音乐之官谱曲,富有韵律,朗朗上口。而之后的很多民间小调,歌词也多来自《诗经》。“绿草萋萋,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很多人认识《诗经》里的这句词,是从邓丽君的那首《在水一方》开始。一段音乐,一首诗词,勾勒出一幅画面,让人随着音乐,看到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
进入现代社会,传统的芬兰民谣、民间歌曲,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被年轻人所遗忘。可后来,新一代的芬兰音乐者,从传统民谣音乐里走出了一条新路,他们寻找着传统与现代的连接,维护文化之根,让传统民间音乐,以一种新的模样,在新时代仍能吸引年轻人。也继续向下扎根,为今天的时尚现代,带来无限源泉。
任何艺术都无法像音乐,瞬间让人或欢快热烈,或是低沉哀伤。历史上很多名人大家,都是音乐的精通者。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也是为出色的小提琴家,他视音乐为“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伴随他一生。从小的音乐浸泡,无形激发着内心的创造力,它们像是一粒粒种子,在心中发芽,直到有一天,爆发力惊人。
数学与音乐的相通,毋庸置疑。它们都以数字组成,有着内在逻辑,有序列、规律与韵律。一段听上去悦耳的音乐,一定有着某种数列的和谐;而一幅看上去悦目的画作,背后也定是符合某种的数学规律,如黄金分割比、等序排列等。音乐,揭示着一种内部精神世界的和谐;而数学,则在探索外部世界的未知与和谐。
数学常被称为“思维的体操”,很多学生喜欢边数学题做边听音乐,音乐不但不会干扰做数学题,反而还会调动脑细胞,共同参与数学思维。可学语文、英语时就不同了,若也听着音乐,注意力便被很容易被音乐带走。
音乐是人与生俱来的。摇篮里的婴儿,在听到一段欢快音乐时,也会自然地手舞足道;而听到悲哀的曲子,也常会哇哇哭叫。以前听音乐会,常觉仅靠耳朵,视觉单调,很容易走神,后来慢慢对音乐了解多了,才明白从眼睛转到耳朵,一样需要“磨”。流行音乐接近生活,易懂,易于共鸣;可交响乐,像是书面语、文言文,有章法,有规则。文盲不是不会说话者,而是不会写。若要走进音乐殿堂,对音乐的学习,是必要的。
芬兰的音乐教育,小学时便开始重视。即便是普通综合学校,也一样具备高质量的音乐教学水平。学校里有专门针对9~15岁学生的音乐课程,古典、爵士、摇滚、实验、民俗音乐,音乐教育更多是在“玩”中启发孩子们的创意。
音乐课上,音乐老师并不只是教孩子们唱歌,更多是从听音乐开始,带着孩子们从到模仿演奏,到玩各种乐器,听见什么便开始即兴表演。几个小学生,三五成组,便可将一首熟悉的曲子,改编成不同合奏的乐曲。弹流行歌曲、重金属摇滚、民俗音乐,只要觉得“好玩”,便都可以去“玩”。老师们会鼓励孩子,自己创作音乐,用音乐来表达自我。
音乐可以看作兴趣,看作技能,看作艺术审美的熏陶,不过它也是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学校中可能会产生未来的大音乐家,不过更多是培养一批懂得音乐的大众。他们可以走进殿堂,静心听一场音乐会;也可以在街头停下脚步,看一段乐队的即兴表演。
今天,芬兰已拥有150多所音乐学校,学生人数近5万。多私立音乐学校中,音乐幼儿园遍布各地。高等音乐学校有11所,西贝柳斯音乐学院,是其中最高级别的。而同时,线上教学十分受欢迎,音乐网络学校覆盖全国,这里培养了一批有鉴赏能力的听众。全方位的音乐教育,让这一不大的国家,有了“音乐国度”之称。
除了教育外,国家也有大量投入。芬兰的“艺术补贴”制度,可以说是全世界的典范。自20世纪60年代起,芬兰便已形成了国家补贴方式,为那些创作者和表演艺术者,提供一定的生活补贴。从事音乐者,可以申请国家补贴;稍有名气的作曲者,便可享受一年、三年、五年不等的免税艺术补贴,按月领取,补贴基本生活。各种表演艺术者,也享受同样的补贴。在生存问题解决,无后顾之忧后,艺术家便可专心创作。
除了国家补贴外,各地的音乐学院、公共音乐图书馆、交响乐团和音乐节,也常会举办音乐活动,让作曲家、演奏家走进大众。各种普及类音乐会,门票经济,这让很多人,都有走进音乐厅的可能。
近20年,芬兰人对音乐的喜爱度大大提升,这或许是国家富裕后,人们有更多时间放入休闲。在中国也是同样,这些年,学习钢琴的孩子越来越多,很多孩子走进音乐,多是从学习一门乐器开始的。家长常想,即便孩子以后不走专业路线,也能熏陶些艺术气质。可学了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坚持很难,美丽的背后,是艰辛,是日复一日的刻意训练。“优雅自如”是“别人家的孩子”,而轮到自己孩子,却成了各种抵触。
“一万小时定律”有它的道理,以时间界定,量变产生质变;可似乎又并不严谨,无法一概而论。有些事,不用一万小时,便已资深;而有些,即便一万小时,也还远远不够。在重复练习前,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可如何培养出兴趣,如何不抵触,常是另家长们头疼的。很多时候,“艺术”不是学出来的,是熏出来的。那些常听音乐、画画的父母,更容易传递给孩子。这也是父母从事艺术工作,孩子也更容易得到继承的原因。平日里的耳濡目染,已经映在大脑里,成为习惯。而孩子对音乐的认知,也在无形中增长着。
在《傅雷家书》一书中,作家傅雷常与儿子傅聪聊起音乐。他多次说道,“要解决技巧,先要解决对音乐的理解。”若是不知道自己想表现什么思想,那技法再好,也没有了灵魂。“弹奏一段乐曲,若对所弹的曲目,没有深刻的体会,便不知道自己要表现什么,例如清淡的音与浓厚的音,飘逸的音与沉着的音,柔婉的音与刚强的音,明朗的音与模糊的音,凄厉的音与恬静的音,都需要各自不同的技巧,但这些技巧常常因人而异”。
一首乐曲,也很像一本小说、一部电影,打动人的,往往不在精致的文法、华丽的修辞、超炫的技术,而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甚至常被人忽略的细节处。意境、感情和思想,都在细微处可见。而让人不被反复练习的枯燥所退却的,常是对它的认知,了解得越多,感知的越多,打动的越多,便越会接受它的另一面。
一颗柔软敏感的心,常是音乐给人的最好礼物。提到内心的敏感,常有人觉得那是多愁善感,觉得没有粗线条,畅快淋漓。可生活中,若心失去了敏感,失去了感知力,那便想饮吃饭时,“味蕾”不再敏感。现代城市的喧嚣,将人们推离了自然,自然在今天对生命对抚慰,早已无法与古时相比。听不到雨打芭蕉的滴答声,也鲜能静静看一棵树的四季轮转。生活在钢筋混凝土里,奔波在忙碌生活中,快速高效,让心渐渐麻木,失去了感知生活、感知幸福的能力。
“幸福力”已成为今天的一种能力,而这种能力,是需要培养的。音乐,有着一种“魔力”,跳动的音符间,能拨动内心的琴弦,让心渐渐柔软,唤起内心深入的感受。它是心灵的催化剂,直接与心对话。
“音乐疗法”,常是心理治疗一种方法。精神疾病患者,能在舒缓的音乐中,褪去狂躁,渐渐平静;一些疾病康复,都将音乐作为康复疗法之一。现代社会中,亚健康者众多,音乐也是自我调理的好方法。睡眠不佳者,睡前听些舒缓音乐,有助于帮助入睡;常感焦虑者,听些舒缓小夜曲,能让心渐渐放松。
无论东西方,音乐自古代起,便是行军作战中的“无形语言”,冲锋、撤退,常以音乐为示令。到了现代,各国更是创作出大量的进行曲。“前进,前进,再前进”,音乐一放,便让人斗志昂扬。短促有力的节拍,是一种力量的象征。各国的阅兵仪式,阅兵方队,如何做到整齐划一,音乐是代替口令的最好方式。一段曲子,多长时间,阅兵者每分钟走多少步数,都可划分到点。人人按此来做,再多人的方队,也能看似一人。这便是音乐特有的“时间与空间”。
源自西方的交响乐,一直是各种音乐会的主角。它是一种大型的管弦乐队,通过各种乐器,产生一种合力,塑造更为丰富的音乐表现力,也给了人们更多时间与空间的体验。古典交响乐通常有四个乐章,一为快板,二为慢板,三为常用小步舞曲或谐谑曲,四为乐章(多采用舞曲性格的急板)。到了19世纪后,交响乐队更加编制庞大,乐章曲目也开始数目不定,一、二、五、六、七乐章都可组成。而到今日,又有更多的新元素,融入交响乐。
交响乐队一般包括五个乐器组,弦乐组、木管组、铜管组、打击乐组和色彩乐器组。每组都有高、低、中音,各自分工,各尽其职。交响乐队很像一个阅兵队伍,海、陆、空三军演习,缺少哪个,都是不足。阅兵中的“仪仗队”,类似交响乐队里的“主旋律部分”,而阅兵中,天空飞过的各种战斗机,像是交响乐里的“配乐部分”。长笛、竖笛,虽时间短,却常是曲目中的华彩,给人留下记忆。
弦乐组中,提琴是主力。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以高、中、低音划分,常扮演着交响曲中的“主旋律”。小提琴音域广,表现力强,可独奏,也可作为交响乐队中的高音。中国经典曲目《梁祝》,便可通过小提琴完美表现。整首曲子情感丰富,从最初的欢快悠扬,到中间部分的冲突与斗争,再到结尾处“化蝶”时的凄美悲凉,小提琴的丰富音域,将曲子的情感,一一呈现。
小号属于铜管组,被誉为各种乐曲中难度级别最高的。它只有三个键,可却要吹出抑扬顿挫、声音变化,对演奏者的气息要求,还有技法控制力,都提出了不小挑战。在所有铜管乐器中,小号的音高是最高的,常作为曲子中的华彩。而提到它的另一个名字,“小喇叭”,或许很多人就更熟悉了。在中国民间,逢传统节日、婚嫁娶亲,各种欢快喜庆的乐曲中,主旋律是高音时,小号便常成了主角。
单簧管在木管家族中,应用最广泛。它又称黑管,有管弦乐中的“演说家”之称,也被成为“木管组”中的戏剧高音。单簧管高音嘹亮,中音富于表情,低音浑厚饱满。也正因为它的音域广阔,表现力丰富,让它与小提琴一样,可以独奏表现《梁祝》。
相对于高音,大提琴、大号、低音单簧管等,都属于交响乐里的低音。乐曲里的深沉厚重,都靠它们来表现。就像一幅照片里的暗部,远看阴影,漆黑一片,可近看却层次丰富,房屋、树木,各个分明。有了低音的存在,高音才显得更加明亮,就像阴影于光明。
中国自古便重视音乐,认为是贵族礼仪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最早的 “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乐便排在其中。而在汉字中,“乐”为多音字,“快乐”与“音乐”,同音而不同义。或许可以看出,古人造字时,对音乐的理解,便是“音乐使人快乐”。
而繁体字中的“药”与“乐”,两字同源,只不过“药”字,多出一个草字头。或许可以推测古人对“药”的理解:草字头,代表草本植物,繁体字的“乐”,代表快乐,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可以使人快乐的草木”。不同于英文中的抽象字母。汉字的造字结构,便已藏着古人的智慧。
唱歌爱跑调者,常被说成“五音不全”。因为在中国古代,最早只有五音,即“官、商、角、徽、羽”,音调相当于今天的“1、2、3、5、6”。今天的“4与7”,在古代都为半音,不是全音。中国的最早的弦乐漆、器“古琴”,一共五根弦,代表五音,而之后的古筝,也是从此上发展出的。
中国古代的音乐,西洋交响乐不同的体系。与《易经》有关,有着区域性。陕西在中国西部,西为金,金为肺。听秦腔时,一个感觉是声音高昂,总有在提气之意;还一个感觉是节拍持续时间,尾音长,加上气息的颤动,有一种悲悲切切之感。而到了广东,音乐风格却截然不同,广东名曲《步步高》,几个段落音阶渐渐变高,音乐中的节节升高,给人以欢快喜庆感,也有节节攀高之意,因而总是节日庆典的常选曲目。广东在中国南方,南为火,火本身便有渐高的特性。广东音乐里,欢快短促的小调,便很多,这也成了广东民乐的特点。
中国传统文化中,民乐也好,中医也好,建筑也好,均都多少与《易经》有关。有人十分推崇,觉得“易”为道,囊括一切,收之万物,都可放入“天人合一”的大口袋;有人却态度否定,认为不够科学,大而化之,缺少精准。可很多时候,中西文化本身就是两种思维、两种体系。西医纵然神通广大,可对付“脚气”,都没有特效药物,口服药杀死真菌,可会有损伤肝脏的风险。治疗癌症,更是“简单粗暴”,放疗、化疗,好坏细胞,一同歼灭。而中医不同,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全身调理,寻找身体平衡破坏的原因,再让身体恢复平衡。中医、西医就像中、西文化,都有各自擅长,也有各自死角。
2019年,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音乐季,芬兰民族乐曲《芬兰颂》,在中国交响乐团的演奏中,让一幅芬兰人为独立而斗争的画面场景,跃入眼前。小提琴、大提琴、双簧管、鼓、长号、竖琴、横笛等,在音乐中对话,讲述芬兰民族的斗争精神。而世界的另一端,2019年圣诞节之际,赫尔辛基音乐厅上演着中国民乐名曲《梁祝》,由芬兰交响乐团演奏。以西方乐器演奏中国曲目,上演着一幕东方遇见西方的景象。
音乐,这一没有国界的语言,产生于不同之地,却会像磁铁,从两个不同方向,慢慢趋中靠近。或许音乐也就像是中西方文化,两种体系,两种思维,曾经的平行向前,或许到了今日,殊途同归的背影,是它们一同走向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