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岁那天我非常兴奋,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正向我打开。那时的我如果知道面对的是什么,还会那么兴高采烈吗?我不知道。我在无数个世界前翻页浏览,想看看去哪里实习好。据说在那些世界里我们被称为神,可现实是我每天都学习用指令做些繁琐无趣的操作。9001说我适合那些古老的世界。空闲的时候我喜欢窝在睡眠舱里在脑海里看那些早已淘汰的书和剧,想象他们的人生。如今终于可以亲自体验了,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看到江湖两个字时我眼前一亮,就这儿了。是男是女我不在意,无论白衣翩翩的少侠还是英姿飒爽的女侠我都能胜任,以我的魅力肯定能体验到情爱,哦不,是爱情的滋味。在意识传递过去之前,好像看到9001露出了贼贼的笑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传递开始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周围有些嘈杂,这是一个破旧的小酒馆,榆木的桌凳倒还干净。应该是冬天的傍晚,天阴沉沉的,光线昏暗。凛冽的酒味儿、炒菜的香味儿、烟草味儿、汗味儿,每一种我都学习过,但从未混合在一起闻过,原来这就是人间的味道啊。不过这个视角怎么这么低呢,莫非是个小矮个儿。我低头一看,毛绒绒的爪子,金黄金黄的长毛,怎么是个动物!9001,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我仰天长啸:“喵喵喵!”居然是猫!这本该悲愤的声音怎么听出一种撒娇的味道。
“猫,别闹。”伴着一个清冷的男声,我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拎着后颈抓到了桌子上。咦,这个男人莫非是本猫的主子?长得倒真不错,这明明是我想成为的样子啊,五官立体,一双眸子仿佛万千星河隐藏其中,参差明灭。只可惜脸太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里的人都这么好看吗?我转头看了一下隔壁桌喝酒的两位,瞬间收回自己的想法。
不过我的名字也太敷衍了吧,孤零零的一个猫字。我记得看的书里有个大诗人叫悠叶,听着诗意盎然,叫我悠猫也可以啊,哼。
大概是看出我不高兴了,他拿出几根小鱼干放在我面前,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可笑!我堂堂一个准大神会为几条小鱼干折腰吗?可这小鱼干看着焦黄鲜香,眼睛根本移不动,这该死的天性。不管了,抓起来就吃。外焦里嫩,又脆又香,比平淡如水的营养液好吃太多了。吃完莫名想摇尾巴,赶紧控制住自己,转移注意力。
不是说这种小酒馆标配是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吗?我只看到两个小伙计在那儿抱怨:“大年三十不好好回家过年,还在外面喝酒,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难道今天是传说中的大年夜?据说过年要一家人团聚,守岁、放烟花、吃饺子,是最大的节日了。我仔细一看,果然墙上和黑漆漆的柱子上都贴着红彤彤的福字和吊钱。隔壁桌那两个大汉还在那儿推杯换盏,其中一个后背上还负着一把巨剑,这么长的剑也不知道怎么拔出来。对面汉子衣服上缝了八九个口袋,这是多有钱啊,俩人在那儿吹牛,什么谢惊鸿、复仇、欺师灭祖?我正支棱着耳朵听得热闹,就听见酒杯重重敲在桌子上的声音。我这个主子脾气挺大啊,整个酒馆顿时静下来了。隔壁桌的两位瞄了一眼,又换了话题,说什么柴姑酒量多差之类的,无趣。
我在酒馆里上蹿下跳,优雅灵活,只是那小伙计不懂欣赏。于是又被主人拎着后颈的皮按在了桌子上和他大眼瞪大眼。
我趴在他对面,无聊的玩自己尾巴。夜渐渐深了,酒馆越来越清净了,只剩这一桌了。大概是过年的缘故,小伙计点上了许多蜡烛。我看着红色的蜡油一点点从边缘滑落,真的像流泪。我伸出爪子想摸摸它是凉是热,一下子被主子按住了。这时酒馆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有人进来了。明灭的烛光中我刚好看到主人的脸,寒冰乍破,春水消融,所有美好的词涌了上来,他的脸瞬间生动起来了,我一下子愣住了。不过只一瞬他便压下去了,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我转过头,是个红衣少年,金冠乌发,眉目张扬。
一坐一站,沉默片刻,那个少年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讥讽。
“你说我是叫你谢惊鸿还是大师兄呢?”我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原来他叫谢惊鸿啊,好听好听。
“师弟随意。”
“呵,师弟,师父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师弟!谢惊鸿,到底是为什么!你是疯了吗?”
“云霄,拔剑吧,无论输赢咱们一笔勾销。”
“好,好,好。”
两人拿银子打发好伙计就要动手。
啧啧,想不到刚来就赶上这么大的场面。我跳到酒柜上,那里开阔正适合观战。刀光剑影我也看不清楚,不过谢惊鸿姿态实在潇洒,大开大合。这个云霄剑法凌厉带着决绝。就在我以为俩人要大战许久之时, 云霄一剑刺向谢惊鸿胸口,电光火石间,谢惊鸿居然不闪不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剑。云霄一怔之下,连忙把剑拔了出来,红艳艳的血霎时间涌了出来。云霄赶紧上前用手捂住伤口,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好像伤在他身上一样。
谢惊鸿反倒像没事儿人一样,简单包扎后,盯着云霄说:“云霄,你看这样可以吗?”云霄气得声音有些发颤:“好,一笔勾销,恩断义绝。”说完摔门走了。
谢惊鸿怔怔的站了许久,慢慢拿起包袱和剑,我看他要走赶紧跳到他肩上,我还没看够戏呢。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猫,你还要跟着我吗?也好。”
零星开始有鞭炮的声音响起。北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我蜷缩在他肩膀上。他的衣服有一股清爽的味道,大概是传说中的皂角吧。他的步子很稳,我们走过了许多贴着红色对联的房屋,灯火通明,一阵阵的嬉笑声溢了出来。慢慢的出了小镇,朦胧的夜色中我们来到了一片白桦林,树上的疤像极了眼睛。他在一棵大树下停下,将我放在包袱上,解下披风把我仔细的裹在里面。
他随意的躺了下去,再将包扎伤口的绷带解开,血慢慢流了出来。他看着天空,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
“猫,其实报完仇那天我就想死了。只是舍不得,总想再看师弟一眼。”
“猫,你看到云霄了吧,他是不是很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他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衣服,叫我师兄时满脸的不情愿。可后来我俩关系最好。我们说以后要收好多徒弟,要有稳重的大徒弟,调皮的小徒弟,过年时通通给我们敬茶,多气派。”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风刮过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猫,我报了仇,可是却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呢?”
“猫,等天亮了你再走吧,现在太冷。”
“猫,我没有以后了。”
“猫,你说我父亲母亲会在那边等我吗?”
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我伸出爪子去接,凉凉的。雪花渐渐盖住了他的衣服,我连忙用爪子扒拉掉。可是过了一会儿又盖上了。“猫,别弄了,雪很干净。”
后来,他的衣服变白了,只有胸口慢慢流出的血咽红了白色的雪。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有些疼。忽然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无数的烟花在黑色的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绚烂至极,新的一年到了。
“猫,新年快乐,谢谢你陪我。”
他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我却更加难过。最终我联系了9001,“我是9527。”
第二天早上,谢惊鸿醒了,看着已经愈合的伤口有些吃惊。我怕他还要寻死,还好他什么也没说。把我放在肩上,走了出去。
他开始接悬赏,专挑恶贯满盈的大盗。第一年,我们追踪到了大雪山,漫天大雪里他用厚厚的软软的围巾把我裹在肩膀上,我几乎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第二年,我们出了东海,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我吐的昏天暗地,那之后我们再没出过海。第三年,我们去了十万大山,桃花瘴里我只看到了他一个人。我好希望那些大盗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啊。
就在那一年李云霄大婚,娶了青城派的大小姐,江湖上人人称颂神仙眷侣。
谢惊鸿不走了,我们最终停留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屋外的山茶、杜鹃,各色花树开得热热闹闹。我最喜欢玉兰,花开时我看谢惊鸿舞剑,大朵大朵洁白的花瓣落在身上,像雪一般纯净柔软却又温暖。剑似生平,漫天花雨中剑意更为从容。
而自从某次磕瓜子被他看见后,我也渐渐放飞自己。我喜欢占据书案上阳光最好的位置看他画画,他总爱画同一个少年。偶尔也画我,只是总画我犯蠢的样子。上树捉小鸟掉下来的样子,偷吃小鱼干被追的样子,被自己的呼噜声惊醒的样子。
只是我再怎么犯蠢他也只是微笑,我再没见过寒冰乍破生动的样子。我救了他的命,可他的心还停留在原地,画地为牢。每年大年夜他都会按照古老的习俗贴对联、挂灯笼,炸我爱吃的酥鱼和丸子,然后开始喝很烈的酒,大醉一场。醉后并不闹,只是会喃喃自语。我很奇怪那时我的心为何像蘸满了腊八醋一样,酸酸涨涨的。
我们相处的越来越好,我会和他一起对弈,我这个大神终于有一项技能拿得出手了。三百年的学没有白上,知识就是力量,技多不压身。他开始追着我下棋,这么辛苦的事当然要酬劳。每次懒洋洋的晒好太阳,他再给我按好后背我才纡尊降贵的伸出爪子。
我还没过够这样的日子。第六年,我开始浑身痛,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我一向怕疼得很,却一声不吭。他很细心,开始找大夫看病煎药。我担心这狗血的剧情让我大年夜再走,可让我马上就走我又舍不得。于是进了腊月便偷了一小包砒霜藏在了书架后面,写好了字条。药离我的榻只有七步。
过了小年,我想该走了。趁着他出去买药,我来到书架前,可惜我算错了自己已经跃不起来了。咫尺天涯。我一次次跳起,一次次跌落。在我紧紧扒着书架时,他回来了。怎么会这么狼狈呢?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扔掉书,拿出了那包药。看到了我歪歪扭扭的字:你好,我是猫,遇见你很高兴。
他轻轻把我抱在怀里,让我有一种被珍视的错觉,再没松开。
一天又一天,我昏昏沉沉的。大年三十,我真想撑着过了这一天,他该有多难过啊,我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终于,意识回到了原点。一脸忐忑的9001以为我会狠狠的报复他,我没有理他。我假装一切像从前一样,可看书看剧工作,无论怎么样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空的。相遇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圆,遇见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圆。再怎么磨合,缺失的地方知道什么叫完满就再也不满足了。
漫长的岁月于我又有何用,这神不当也罢,不过是放弃。交接好一切,我和9001告别。他问我是不是那个让我用了唯一一次机会的人,我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偷偷让9001给我开了一个金手指,轮回之时让我早点遇见他。
又是大年夜,惊鸿,我来了。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模样,我要笑意盈盈的站在你面前。
你好,我是猫。
后记:在截稿前终于完成了。这次大家都写的那么好,无猜的古宅、匠匠的日历本、五月的思念、妖颜的幻觉、老农的车站、北北素素梅梅小隐黄兄,还有谁?再写简直要变成点名了,哈哈。大家都这么好,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想写一个轻松愉快的故事,不过还是有点儿小悲伤。不管了,就这样吧,能把故事讲完就满意了。猫猫祝大家新年快乐、团团圆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