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聊斋-《夜宿桃花树》

        某生姓刘，家中排行老大，乡人称之为刘大，经年已有二十三寒暑。这一日，其父语于子曰：“今尔研习刘氏祖传古画之法已有小成，吾欲命尔下山，去往北上广深云游历练一番。”刘大闻之便叩拜父母，不日便收拾停当，起身去往县城。

        谁知出门未卜，行至半夜，竟于郊野遇雨阻。幸遇一鹏大桃树，其花密而雨难透之，刘大忙栖身于树下，不及顾自身湿否，忙展行李寻一古卷，得其无恙后，方长舒一口安心之气。此时雨已停，但刘大手难释卷，不愿再赴前行，月朗星繁，正是赏画良时。刘大依树而坐，轻展画轴，一女子遂显于卷上。刘大不觉入神，忽闻得一古声云：“此女果然珍稀。”刘大不觉而答曰：“此乃我命之瑰宝”，后一惊，透身大汗而速觉冷，一跃起身，抱画而立，浑身颤栗而欲逃。此刻异声再起：“君不必惧我，我被尔画中人所惊艳，断然无害君之意”。刘大四望无人，曰：“兄于何处也，可现身一见否！空声不见人，实在骇然。”异声道：“今日因画而识君，亦缘分也，尔手触桃树，如与我有牵绊，定可见我，如与君陌路，山人也愿赠君一缕桃香。”

        刘大畏而好奇，缓出手以碰桃枝，竟如推门入室一般，眼前暗夜尽除，豁然开朗，一片桃林跃然眼前，粉花乱眼，一条小径蜿蜒前行，尽头有一雅亭，刘大远观之下，似有一人，此人唤刘大：“快哉，君果不同凡人也，自我入此世界以来，君乃进入此界第一人也。”说话间，此人已飘摇到刘大跟前。“今日兄台之画作，让我忆起一二过往，不知仁兄是否愿听我一叙。”

        刘大见此人气宇不凡，颇有仙风道骨之气度，惧意渐失，两人携手而坐，树中人娓娓道来：

        我乃京中商贾之后，家中富裕无忧，自幼锦衣玉食，后随父入商旅，亦顺风顺水，从母命娶贤妻，又得一子，不料中年暴毙，被葬于这桃花树下，后冥使来邀，想我此生享尽人间富贵平和，本应心无挂碍，但有一女子始终在我眼前，无法忘却：那日我随父亲行至一古镇，石桥之上见一女子拈花微笑，此女质柔而气雅，淡看如清泉，情艳如牡丹，小生心中如沐春风，又如钢印烙铁，将此爱铭于心间，但家教森严，从此不得而见。

        想我生于富贵之处，活在温柔乡里，本应享尽人间乐事，但此种爱意，却未曾尝过，父之面前，我为子，母之面前，我为宝，妻之面前，我为夫，子之面前，我为父，皆为面具尔，但入我心中之人，从未有过。别却尘世之前，方才想起中心竟有一人，不能与其言语，此生不可完完。遂将我后世全部纸烛贡品许与冥使，换的栖身至此，只待我心上人能心有灵犀，来此与我一见。

        刘大听毕，起身踱步而言：君之心，日月可鉴，但此女并不知兄之处，怎可来此相见？树中客曰：我心念不止，想她定有感受。刘大摆手曰：此乃拙计也，不知兄台可曾记得在何处见得佳丽。树中客曰：俩镇之外的大林寺桃花镇。刘大起身拿过背篓，朗声道：我上京赶考，正好路经此镇，不如兄台附身于这背篓之上，我携兄而寻，不胜过于此地默等千倍！树中客当即跪拜，口称恩人，翌日便启程前往。

        这日行至大林寺，寺庙之上法相庄严，树中客乃孤魂野鬼，惧之而不能向前，刘大将其放在寺门墙边，悄声曰：我入寺参拜，求金榜题名，少顷即归。刘大入寺之后，见寺中无其他客人，便入大雄宝殿，心中祈求自己高中魁元，树兄得偿所愿，求得一签，但大堂之中，无僧人解签。刘大向后室走去，见一僧房门虚掩，轻声推门而入，见一僧人倒毙于地上，周身浸血。刘大骇而大呼，众僧人至，竟以刘大为凶手，押送至县衙，衙门惧僧人之势，判刘大斩刑，但刘大历大刑而不招供，老爷无奈，只得监禁终生。

        转眼二十寒暑已过，这一日一伙山匪被囚，招供二十年前寺中僧人为其所杀。刘大释冤而释，忙赴树中客之约，寻之当年寺边围墙之处，竟有好心僧人收藏至今。至夜间，树中客方现身来见，但其形象仅有掌中大小，刘大忙将其二十年之际遇道来，树中客并未有责怪之色，曰：此二十年间，无桃花树庇佑，日月消磨，吾之灵力渐衰，若在十余年前，尚有余力再入轮回，保中阴不灭，但此生记忆尽失，吾宁愿再等待中灰飞烟灭，不愿如枯木入海，只留躯壳而生。刘大听闻，深感其诚，忙连夜上路，望在其灵力耗尽之前，实现树中客之愿。

        这一日终抵桃花镇，树中客灵力亦将耗尽，为谢刘大带其寻缘之功，树中客燃其灵力，白日相见，刘大曰：寻至今日，你中阴之体即将寂灭，尔可悔乎？树中客曰：吾对爱之无求，无谓悔也，此间数十年，吾无一刻不念她，爱她，足矣。收获人之爱，此生大幸也，全力爱一人，亦此生大幸也。若爱而求其回报，非爱也，欲也，吾尽力爱她，寻她，得而运也，不得而无悔也。刘大思而不语，不解其中深意。

        此刻，一妙龄女子行于桥上，少顷，后缓缓行来一对老年夫妇，老叟扶老妪一步一步，立于少女身后，三人一同观赏桥下美景，老妪无意中看到桃枝已伸至身旁，遂微微抬手，擒其花，嗅其香，微笑而视，一家人和美幸福。刘大视其状，忽想到树中客所述拈花微笑之境，转身再欲寻树中客，鬼影不见已。

        异人氏曰：与爱人相处的瞬间，胜过身如枯木一般随波逐流一世，爱是纯粹的，它可以使灵魂也变得有价值，有很多人为了爱等待一生，守候一生，被称为痴人，但如果为人一世，不能找到一件可以为之痴迷的事情，那又与螺丝钉何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