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胜琼: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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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配着熹微晨光,翻开一卷书。

徜徉在古老的史册中,恍若在一盏茶的光阴里,便能将五千年来的红尘人世,万里层云一眼看透。

多少死生相许,成了细水长流;多少相濡以沫,成了相忘江湖;多少山盟海誓,成了天涯陌路......多少求而不得的人、事、物,在岁月的吞噬下,淡了、远了、散了,终成史书绘下的寥寥几笔,说书人醒木拍下的,再说从头。

始叹缘这一字,可遇不可求。

就似身绕白绫纱的绰约少女,朦胧到看不清面容,来了挡不住,求也求不得。

倜傥文人李之问,在遇上聂胜琼之前,怎也不会想到,自己清白如斯,竟至荒唐到,对秦楼楚馆的烟花女子,动了真感情。

这李之问是北宋人,延了儒家“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考取功名,出仕为官。风流才子,青楼名妓,露水情缘,共赴巫山,算来,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桥段。

当时,李之问在都下为官,聂胜琼是都下名妓,青楼头牌。因了公事或私事,他们相识在一处旖旎的风月地儿。聂胜琼生了副美艳皮囊,如同世上所有的漂亮姑娘一般,眉如远山,唇如霞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她终归,和旁的女子是不同的。其他姑娘,像精致无比的琉璃盏,搁于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手中把玩,有欣赏,有怜惜。可李之问同聂胜琼说话时,竟觉像遇到了知己,无论朝堂诸事,权令法度,她都能对答如流,见识风度,全不像出自女子之口。

李之问在官场上曾经遇到过的不得意,不得志,到了此处,不只是得到安慰,很多时候,她的话竟像醍醐灌顶,令他眼前豁然开朗,一时竟有山重水复,终归柳暗花明之感。

红粉佳人,聪慧至此,如何能令人不尊重,不心动呢?

日子便在这样的无声中慢慢逝去,静静守望,时光就像白马。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岁月是极恼人的东西,光阴流转,会将那些曾镌入骨髓的全部擦淡,却又足以将那最初的另眼相看和怦然心动,都熬成蜜糖般的如胶似漆,终至生根发芽,相守相依到无可转圜,一如李之问,一如聂胜琼。

只谈风月,不问结局,只求得相守时分的甜蜜,可若走到结局,算来,也不过一地的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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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李之问要职满复京了,等待他们的自然是别离。

他在遥远的地方,有发妻,名唤苏曼宜,是当朝大员苏辙的侄女,大才子苏轼的堂姊妹。至此,那些自以为是的心动,在旁人看来,似乎也不过是他来打发寂寞的,一瓶花,一盏茶,一处摆设,无足轻重。

李之问是很难将她带回家的,他的母亲,李老夫人不喜欢男子纳妾,何况她是个青楼女子,要相守,很难。

她并非怀疑他的真心,只是这真心还不足以令他义无反顾,世事更不是只有爱就足够。

世间女子,有着不同的命运,繁华或凉薄,却有着同样,说不出口的希冀,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可对有些人来说,这恰恰是极奢侈的东西。

李之问自然也舍不得她,可又没有办法,他只好去请求刺史曹大人代为上书宽限一些时日回京,能和胜琼多相聚一日算一日。然而,不过月余,发妻苏曼宜来信相催,言说李太夫人令其快快归家。话说这李之问自幼丧父,兄弟都由母亲教养长大,对母亲都十分敬畏。他见信即收拾行装启程。

于是便有了经久而传的,一场莲花楼上的告别。

高楼之上,有三春梨花随风曼舞,有清瘦寒月洒过点点离愁,钟声鼓乐,她赤足而舞,广袖落处,霜白漫空。

一支舞,一筵酒,一片月,一枕晴。

他起弦风雅,她浅笑而歌,嗓音清亮,如莺夜啼,她唱:转瞬春已归,梁间燕子弃巢去,无计留春住,奈何无计随君去……

春色至,姹紫嫣红都开遍。

那场舞,她应是极用力的,那段歌,也应是极烙人心田的。

如果这世间,光有爱就能够。那么,何以有如此多的循环往复,倾尽心力,却终覆水难收?世事总有那么多的,如此奈何。其实爱情不是浅不浅,深不深,而是这个身份,这个背景,这般聪慧,对于世事,也都看透。

看透了,也便懂了,何不潇洒放手,留阙记忆烙在心底,数十年后,依然是心头的纯白月光,天边千丝万缕的新雪花,我在最美的年华,那样深爱过你。

有的感情注定埋在心里,有些人不得不忘记。唯有年少的爱,才会生死轻言,只是红尘过后,心如止水,风过千山。可她终于还是,折了柳,却没有说出“留”。

却也在历史上留下了一阙,折柳送别的典故。

如此正好,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烟花凉后,留下的,不过是万事俱寂,曲终人散。有情何须终老,暗香浮动恰好。

原是长夜漫漫,而今天却如此的短,来不及一个拥抱,便已东方既白。

三声鸡叫,聂胜琼自是要送李之问出长安的,直到已经送出了五个驿站,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李之问承诺说,不久即来迎娶她进门,这才骑马带人离去。

她依然只是笑,他回不回来,不重要。

到底是才女,随手写下一首词,赠他。这便是那首名载史册的《鹧鸪天》: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寻好梦,梦难成。世事如此不公,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她这般的女子,纵使这般美好,这般心怀和憧憬爱情,却也不过是名动青楼。

李之问毫无疑问收到了这首词,兀自嗟叹不已,将它珍藏在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睹物思人。

总觉这样的女子,像生长于清溪山涧的兰,带着特有的清芬,不因外物移了心志,你走,我不留你,不问君不追,不问君何时归,你来,多大风雨我都动身接你,这般安静的兀自成长,也兀自风光。

不是爱的多不多,少不少,而是历了诸多红尘后沉淀下的平静、智慧、通达,而是成熟的稻谷懂得弯腰,懂得同这世界握手言和,缘这一物,终是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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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之问纵马回来接她,她站在旧时老渡口,依旧只是笑。

原来,李之问的发妻苏曼宜看到了这首《鹧鸪天》,亦深深的为这才华折服,欢喜同意迎她过门,至此,这桩情缘,这段风流,也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束。

史册载,都下名妓聂胜琼来到李家后,换掉绫罗金玉之服饰,洗去胭红脂白之梅妆,以主母之礼细致而周全的侍奉李妻和李老太太,一家人相敬相爱,成为了宋代词坛上的一段佳话。

多暖人的故事,多平和的结局,她以她的平静和柔情,收获了尘世幸福,自此细水长流,相依终老。

年轻的爱情,才声嘶力竭着执着,计较着每一寸的得失因果,其实爱,就只是爱,未有掺杂那样多的戾气和占有。它就像冬天里的阳光,温润漂亮,暖暖和和,沁人心田。

一如聂胜琼。

纵使你要走,我亦倾尽全力,莲花楼上一盏别酒,数阙歌舞,笙歌踏遍,尽余欢。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愿君一世安康,纵使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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