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为什么爱归罪别人?
一次咨询,一位来访者说,她爸爸永远都在怪罪别人,怪罪她或者她妈妈。譬如,一次,他爸爸饭没做好,却怪罪她说:谁让你在这儿碍手碍脚,害我饭都做不好!
这个说法让我觉得太奇葩,影视编剧们都未必能想到,于是就此发了一条微博,询问大家遭遇过的奇葩归罪事件,结果引起很多人吐槽,多数是说被归罪的,也有勇敢的网友说自己是如何归罪别人的。
例子很多,列举一些让我印象深的吧。多数是说别人的:
1.前任四级没过,他父母打电话骂了我一通。
2.哈哈,早就发现我妈是这样。她从厨房端菜到客厅,如果洒了一点汤,她就说“都是你站在这里,挤得我过不去”,实际上我站在窗户边上,离她还有好远呢。
3.我妈还有更奇葩的,比如她永远用什么找不到什么,然后她就催我帮她找,但是她找过的地方绝对不许我再找,否则就暴跳如雷,好像我再找一遍就是怀疑她的能力,就是不尊重她。比如,有一次登机安检过行李的时候,她说她找不到行李箱的钥匙了。明明就放在手包里的。我跟她说肯定还在手包里,仔细找找。她就爆了,大吵大闹说我明明找过了,你凭什么质疑我。我想拿过来帮她找,她也不给,最后,还是安检员说,拿手包来,我帮你用X光扫扫吧,结果人家说就在包里。我妈这才没话说。
4.听一个女儿说,她妈来她家。到做晚饭时间,如果她说:妈你坐着,我去做饭。她妈会幽幽地说:你是嫌我吗?然后女儿马上说,那我们一起做饭。她妈又会幽幽地说:我是来给你做佣人的?所以每次到做饭的点,气氛都非常诡异。
5.老公说都是因为你不独立,让我不能安心在外面打拼,害得我们开不上豪车,住不上别墅。
6.我家这样的事比较多,最为奇葩的是12岁生日那天中午,我妈吃饭时给我做“开示”,我爸停在走廊里的自行车被偷,外面下大雨,谁也没看到、听到动静。于是他怪我,说:今天生日就是晦气!都怪你,不然车怎么会被偷?于是被打骂一顿……现在想想,好可笑!
7.一次在城际上,一个奶奶弄撒了一包花生豆,然后就骂小孙子:“不让你买这个,非得买……”然后气急败坏地走掉不收拾了,孩子妈赶紧安慰吓哭的孩子。
8.我妈晨跑因为太冷,回来气得摔了全家盘子,还说是因为我8点还没起床。自己没给手机充电,说要你有啥用!不帮我盯着!而且每次都特生气崩溃骂脏话那种。
9.小时候父母爱打麻将,周末他们去打麻将的时候,我就去书店。他们要是哪天输了的话,就说因为我去“输”店了。
10.有一次我吃饭把筷子掉了,我妈说看你这么毛手毛脚的,难怪数学学不好。问题是,我数学挺好的。
11.我的背上生了一个大包,里面像是有脓,给妈妈看,她不知道是什么,就骂我良心不好,才会生这种东西。
也有坦承自己的:
1.我是这样一个自我破碎的人,比如英语考试,我没考过,同学考过,我会埋怨同学们太吵了,搞得我没法安静学习。其实是我自己不够努力,把自己做不好事归罪他人。以前我基本上把我犯的错误都归罪于外在事物,我也应该为自己的错负责。
2.我不小心撞到柜子,把柜子打了一顿。
这些归罪别人的例子,都有这样的共同点:自己遭遇了或大或小的挫败,立即找一个身边人或物去怪罪,觉得这个物挫败是这个身边人或物所导致的。
为什么会这样?什么样的人容易这样做?
在我的理解中,有完整自我的人,很少或不会这么做,而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势必会这么做。
所谓自我完整的人,也即可以脱离父母而心理上独立的人,他们相信自己基本有能力面对生活的挑战,而如果出现挫折,也能客观对待,既不容易归罪别人,也不容易怪罪自己,而是相信自己能行,懂得安抚自己的挫败感,同时又会去寻找资源帮助自己。
所谓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即巨Ying。婴儿,必须和妈妈等抚养者共生在一起,事情也必须由抚养者替他们解决,同时他们也必然会产生的心理是,事情都是抚养者导致的。巨Ying也一样。
并且婴儿或巨Ying追求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大小,都必须符合他们的想象,这样才有掌控感,而一旦事情不符合想象,他们就会有崩溃感,这种崩溃感会引起不完整自我的瓦解。为了避免自我的瓦解,他们会把引发自己崩溃的责任推卸到外部世界上。
这些例子中,重要的不是怪罪,而是任何一件小事,他们都要去怪罪,因为他们下意识里认为每一件小事都应该符合他们的想法。如果不符合就有崩溃感,随即要去怪罪。
所以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之人,是不能真正认错的,他们必须将任何挫败归罪于人,否则会导致自我崩塌与粉碎。这是中国人要面子的关键,必须要维护面子,因里子是破碎或空的。#p#分页标题#e#
对于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画家方立钧有很多经典刻画。
太多国人是这两者,所以维护面子,即表面上的完整,是国人交际第一要领。
如果用心理学术语解释的话,自恋是最简单的解释:因自我没建立起来,所以必须维护自恋的能量,以勉强拼出一个自我来。
为了脆弱的自恋,一旦出问题,本能地要去怪罪别人。
复杂一些的解释是,自我未成形或破碎者,心理发展水平都是婴儿级别,而婴儿下意识觉得自己是神,世界必须按自己这个神的想法运转,如没有,就会有挫败感,以及被冒犯了的感觉。于是,他们对外部世界会产生巨大的敌意,但婴儿不能处理自己内在的敌意,于是将敌意投射到外部世界,认为外部世界有一种敌意力量在和自己对着干。
也即,任何大大小小的失控,自我未成形或破碎的巨Ying,都会下意识地认定其背后必定有一个主观恶意对抗自己的力量,他们必须找到它,去归罪去攻击,否则寝食难安。对此,你可以想象,如果你身边有一个魔鬼出没,而你没找到它,这是很恐怖的。
因此,东西丢了找不到,是巨Ying们最恐惧的事情之一,他们必须找到才行,而孩子是他们最容易认定的贼,所以很多国人童年时遭遇过可怕的被冤枉经历:父母、爷奶或其他亲人丢了钱,认定是你偷的,你不承认,他们朝死里打骂你,你惧怕,承认了,他们或者收手或者打你更惨,结果这点钱在别的地方找到了。
必须找一个对象去归罪,这是巨Ying心中婴儿的一面,但同时他们也有成年人的一面,他们知道,不是谁都能被归罪的,强有力的不能去惹,于是好脾气的伴侣、孩子与下属是最容易被归罪的。
归罪事件中,众所周知的经典事件应该是频繁发生的老人讹诈扶助者的新闻了。多个报道称,摔晕过去的老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身边人:你为什么撞倒我?
这不是经过头脑加工的有意讹诈,而是本能反应。这种反应,是准婴儿的反应。婴儿的世界,当出现失控时,他们第一时间都会去责怪父母等养育者。小婴儿和成年巨Ying的这种心理,概括而言,即要为自己世界的失控找一个看得见的可控原因,然后攻击对方,以为他们改变了,自己就好了。倒地的老人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归罪对象,他们的世界才能从失控状态恢复到控制中,所以,谁靠近他们,谁最容易倒霉,因此造成了恩将仇报的局面。倒地老人“讹诈”扶助者这类事,我们容易视为道德问题,但真相或是,国人中,成年婴儿太多了。
这类事件中,司法体系的和稀泥态度造成了难以磨灭的超恶劣影响,对道德是极大冲击。处理这一类事件的关键不是惩罚老人,而是维护扶助者的清白,并肯定扶助者的见义勇为,同时也可以谅解老人的非有意恶意,而对于老人与家属有意的恶意讹诈行为,就必须给予法律的惩罚。
其实,之所以和稀泥在中国如此流行,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巨Ying非常难缠,如果找不到可以怪罪的对象,他们就会不依不饶,哪怕把天捅破,也在所不惜。于是,相对更成熟、心理更健康、资源更多的扶助者就被老人家庭与司法体系共谋算计了,直到这时,巨Ying的归罪动力才能相对平静下来。
世界必须按我的意志运转,如不顺,就要找一个对象去怪罪,这是病态自恋。而病态自恋,是他恋失败的结果。所谓他恋,即我可以爱上他人,并被他人所爱。
婴儿最原始的心理是全能自恋,即世界必须按我的意志运转,而我如同神一般。但如果孩子能与父母构建爱的关系,婴儿就可以从原始的全能自恋中走出。如他恋失败,就会退行到孤独的、必须自己掌控一切的全能自恋中。
所以,治疗病态自恋最好的办法还是有人爱他,因此,有此说——生命最初几年,如能攒够五千个夸奖,就可以帮孩子建立自信。自信,即健康自恋。
让孩子形成健康自恋,不容易,而治疗巨Ying的病态自恋,则相当不易,这需要有此心理的成年人自己去做巨大努力。
或许,关键的一点是,巨Ying,即成年婴儿须认识到,外部世界并没有那么多敌意与恶意,自己以为的外部敌意与恶意,其实是内心向外投射的结果。在一个又一个琐细的不如意小事中,并没有一个主观恶意的力量在和自己对抗,而是自己太希望事情必须按自己意志运转。
但更重要的,是巨Ying需要走出孤独的自恋世界,与外部世界建立起真正有意义的链接来,那时,我们会由衷感知到(而不是仅仅是头脑意识到),自己意志控制不了的地方,有天使存在,有爱存在。
失控即魔鬼
有个视频,一只小狗打了两次嗝,之后,它就开始叫,似乎外部世界有个敌人,它在对着那个敌人吠叫。
这是怎么回事呢?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来讲,这是一个很经典的现象,在小动物、婴儿,也包括部分还停留在婴儿期心理发展水平的成年人身上,你会看到。小狗发现它控制不了打嗝这件事情,也就是说打嗝这件事失控了,之后,分裂和切割这样的心理机制就发生了。
从和巨Ying水平的成年人对话,可以大致推理,它会这样想:打嗝这件事情我不能控制,既然我不能控制,那就应该是另外一个力量在控制,而且因为打嗝这件事情有点不舒服,所以控制这件事情的另外一种力量是有些恶意的,所以小狗就会对着外面吠叫,因为它觉得打嗝这件事情应该是它身体之外的另一个敌意力量在控制,所以它这样去吠叫。最后,大家发现它转过身来,就好像要去咬自己的尾巴,这个时候,它就开始怀疑也许在身体之内有一个力量在控制,比方说尾巴,虽然(尾巴)是它身体之内的东西,但是因为尾巴在身体的末端,所以它会试着把这个尾巴切割到“我”的范畴之外,怀疑尾巴是敌意的源头。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视频,但是它非常经典,对小狗、婴儿来讲,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曾经做过一次思考,思考什么叫善,什么叫恶。我想,其实对一个生命来讲,善和恶会有这样一种逻辑:我能控制的范围就叫善,我不能控制的范围就叫恶。
这种心理,对成年人来讲非常复杂,但对婴儿、小动物来讲就非常简单,比如打嗝这件事,假如我能控制住它,那么这个事情就是一个很有趣的、好玩的、善良的事情,但是当我不能够控制时,这个事情就变成了一种恶意的事情,而且接下来这个婴儿或者小动物就会使用分裂(或叫切割)的心理机制,那就意味着“我不能控制打嗝这件事情”,那就应该是有另外一个力量在控制它,这个时候分裂就发生了。
最初这个小狗的分裂是“我身体之外的一个敌意力量在和我作对”,或者说分裂成“我和我不能控制的另外一部分”,而且“另外一部分”是恶意的。
当打嗝继续不能控制的时候,这个分裂就进一步变得严重,它就开始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尾巴、自己的身体在导致这样的事情,其实这个时候就意味着它把自己的尾巴切割到“我”之外了。
如果家里有婴儿,我们留意去看,婴儿的身上,这种现象数不胜数,可以直接拿过来置换,对一个婴儿来讲,如果打嗝发生,而他控制不住,你会发现,他很快地就会陷入烦躁之中。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攻击了,他必须找到这个攻击他的力量,然后和它作战。
因为婴儿不能表达,也不能够怎么样,所以我们未必能够很清晰地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一些大的孩子身上就比较清晰。
就比如说,有一个网友曾经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说她的孩子把牛奶打翻了,结果他过来攻击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会觉得,本来我应该能够控制住倒牛奶这件事情,但是没控制住,而且在他的世界里,主要的(力量)就是他和妈妈,既然他控制不住,那就应该是另外一个力量在控制,当然这个另外的力量就是妈妈了。牛奶被打翻了,失控发生了,他就会认为妈妈变成坏的了,相当于坏妈妈打翻了这个牛奶,所以他要去攻击他的妈妈。
这个孩子应该是一两岁了,他能够去表达,所以当他的妈妈问他的时候,他就说出来了,他觉得是妈妈打翻了这个牛奶。
小孩子把妈妈视为坏人,看起来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对一个小孩来讲,这是一个很好的部分,因为他归罪于妈妈要胜过归罪于一个另外的力量。
当孩子失控的时候,他都要归罪到外部世界,假如他说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像鬼一样的恶魔在攻击他而导致失控发生,那么这个时候,他当然会知道他控制不了这个鬼、恶魔,所以他会有一种彻底的失控感,并会将这个彻底失控的部分切割到“我”之外。
假如婴儿觉得坏妈妈导致了这件事情(失控),那其实就意味着一种修复的可能性,即妈妈可以跟婴儿一起努力来克服这件事情。当这件事情克服之后,婴儿就会觉得“我是好的”“妈妈是好的”了。这个时候,一个失控的事情就变成可以控制的了,而一个“坏妈妈”就变成一个好妈妈了,这样一来,孩子的世界就发生了重要的转化。#p#分页标题#e#
我相信讲到这儿,大家就会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讲,特别是对于一个婴儿来讲,妈妈或者一个成年的养育者的陪伴非常非常重要。
虽然婴儿的世界很简单,就是吃喝拉撒睡玩,当然还包括其他一些隐秘的部分,但吃喝拉撒睡玩是主要的,如果一个妈妈很用心的话,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她的孩子去控制这些事情。
假如是一个成年人,父母是控制不了他的世界的,也满足不了他,因为那个时候涉及结婚、生孩子、找工作各种各样的事情,甚至学习这件事情,父母已经没办法帮孩子去完成了,但是,对于一个婴儿来讲,吃喝拉撒睡玩,一个有感觉的妈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孩子完成。
假如婴儿活在他的世界里,那里主要就是吃喝拉撒睡玩这样的事情,并且处在一种基本可控的状态之内,对婴儿来讲,他就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善意满满的世界里。
当然,失控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所以对婴儿来讲,必然有一个世界被他切割出去,并且这个切割出去的世界,是有一个“魔鬼”在导致这些失控发生,所以大家会发现,婴儿害怕黑暗和鬼,其实都意味着同样的意思。
比如说,我一个朋友在她的孩子一岁半之前连着搬家几次,结果她发现孩子开始害怕黑影。
黑影里有什么呢?其实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因为连着几次搬家,这对一个婴儿来讲,刺激太大了,他会经常处在失控当中,这些失控发生之后,他也像视频当中那只小狗一样在寻找,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导致了这些失控发生,黑暗像是一个看不清、摸不着的力量,而且黑暗之中似乎藏着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鬼,所以,这个婴儿就会觉得,是有一个鬼藏在黑暗当中导致了失控的发生,因为他没办法理解是搬家导致了这一系列失控,所以他要去归罪于一个鬼。
成年人怕鬼实际上就是从这来的,甚至我们可以用怕鬼的程度来衡量一个成年人在小时候面临的失控有多少。如果我们养育婴儿的话,妈妈及时地满足他,照顾他,陪伴他,让他顺利地克服吃喝拉撒睡玩带来的种种挑战,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可以再次强调,一个婴儿如果有太多失控发生,那就意味着他会将太多的事情切割到“我”之外,最严重的事情是婴儿处在一种全然的封闭状态,他好像对整个世界没有兴趣,这个时候,他其实将整个世界都切割到“我”之外,已经意味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魔鬼一样。
对于全然封闭的孩子来讲,有任何事情侵扰到他,他都可能会发狂,因为他会觉得任何事情都是他控制不了的,所以任何事情对他来讲都是一种入侵,都是一种充满敌意的力量。
换成另外一句话来说,妈妈或其他的养育者把孩子养育得多好,就意味着婴儿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把妈妈或者一个养育者纳入“我”之内、“好”之内。一个健康的孩子会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孩子,他会对周围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欲望,因为之前他的吃喝拉撒睡玩被照顾得很好,所以他会觉得虽然有些事情会暂时失控,但是经过一些努力,这个事情就会重新恢复到控制之中,他会觉得,虽然像是有一个外部世界,但这个外部世界似乎也在“我”之内,经过一定的探索和努力,可以纳入“我”或“好”的世界之内。
同样地,我们再做推理,比如说,对一个相对封闭的孩子来讲,他可能只对很少的事情感兴趣,其实这意味着他只能控制很少的事情,封闭的世界之外是他不能控制的。
对婴儿来讲,他越小,对他的照顾就越重要,因为他的吃喝拉撒睡玩的需求都有赖于一个成年养育者的陪伴。对他来讲,所谓的控制就是妈妈或者其他养育者把他照顾得非常好,及时地回应他。对婴儿来讲,及时的回应非常重要,你回应得越快,就意味着他在越快的时间之内解决失控这件事情,让世界重新恢复控制。
随着孩子逐渐地长大,另外一件事情就变得很重要,他要尝试着尽他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些事情,这个时候他逐渐地会觉得“我完成了这件事情”“我可以控制这件事情”,这种感觉对孩子来讲是非常宝贵的。对于婴儿来讲,妈妈或者其他养育者及时的回应和照顾非常重要。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一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孩子,他会觉得自己活在善意满满的世界里;一个被照顾得很不好的孩子,他就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恶意满满的世界里。前面一种孩子会觉得他活在天使环绕的世界里,而后面一种孩子会觉得他活在魔鬼环绕的世界里。
魔鬼即你自身
我一位来访者周先生,有一天晚上,为了给自己提神,喝了两杯很浓的咖啡,结果当天晚上失眠了。
他发现一点多钟自己还不能够入睡,这时候有一种很深的懊恼和自我攻击出现,因为第二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而且照以往的经验,如果晚上睡不好的话,他会头疼头晕,然后连带一系列的事情,第二天的状态会很糟糕,重要的事情也经常做不好,这让他很担心,所以他就开始努力,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让自己能够很好地睡下来。
结果,他的努力都失败了。两点多钟,三点多钟,还是睡不着,到了四点来钟,他就出现了一种很深很深的自我攻击、自我诅咒的状态,他对自己说:“看,你连睡觉都管理不好,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敏感,还喝了两杯浓咖啡,结果搞得一晚上这个样子,你管理不好自己的睡眠,你的自我管理能力真是太差了,活该有很多事情做不好,你简直非常非常糟糕,非常非常差劲。”
并且,他还有了这样的想象,他会觉得:“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这个世界现在只有我睡不着,而正常人都在安然入睡,进入甜美的梦乡。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差劲?!”
在这种自我攻击和自我诅咒的状态之下,一直到了五点多钟,他才终于睡了一会儿,大概到七八点钟醒过来。
我们来看,其实周先生失眠的这件事情和之前我们所讲的小狗不能控制自己打嗝的事情存在着类似的部分。
对那只小狗来讲,它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打嗝,然后就把打嗝视为一个糟糕的事情,而且觉得有一个敌意的力量在控制自己的打嗝,所以它要对着外部世界狂叫,似乎它要攻击或者威胁这个外部世界。而周先生发现自己控制不了睡眠,他处在失眠的状态之下,有了很深的自我攻击,即“失眠是很坏的,而控制不了失眠的自己也是很坏的”,最严重的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杀掉。
当然,这两种(心理)是有不同的,因为这个小狗,或者说婴儿,他是在怪罪外部世界,而周先生怪罪于他自己,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当你怪罪外部世界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你会认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你控制不了的。
比如说,我在跟很多人谈话的时候,发现他们会认为,有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是因为自己命运太坏了。
这样思考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简直不可避免地会自暴自弃,为什么呢?
因你认为,坏的命运之神在导致坏事发生,这当然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既然“我”根本就控制不了,那么做任何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我”就顺从好了,所以这时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存在。
相反,假如你认为“这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这是我暂时控制不了的事情”,这个时候,虽然你会自我攻击、自我谴责、自我诅咒,但是你给自己留了一个空间,你就会想去尝试,去改变这个事情。
也就是说,自我攻击、自我诅咒的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可能性,即你可能重新驯服这件事情。比如说,对周先生来讲,他本来把不能控制睡眠的自己视为不可饶恕的自我、坏自我,现在他重新去驯服它,然后把它纳入自我当中。
再完整地来表述的话,周先生的这个做法里其实存在着这么一种可能性,就是假如你驯服了睡眠,就会明白这个失控不再是外部的一部分,而是自我的一部分,然后你就可以去调控,最终将这部分失控的坏事件重新纳入自我当中,一个整合就发生了。
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关键不是征服,而是接纳。如果你抱着战斗的姿态,觉得失眠是一个很坏的事情,它在攻击我,我一定要战斗到底,我一定要把你(失眠)驯服,这样,有可能会奏效,但更可能是无效的。
相反,如果你接纳了失眠的发生,不去和它较劲,允许失眠发生,同时做一些有效的事情,这个时候,失眠就会被驯服。
有一个疗法叫森田疗法,它是日本人森田正马发明的,核心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什么意思呢?就是当有一些坏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的所谓情绪、情感或者生理状态有些失控时,怎么办?
你顺其自然,同时为所当为。为所当为,就是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也即,让所谓坏的、失控的情绪或者生理过程去进行,然后你去做那些可以做的事情,比如说该工作就工作、该吃饭就吃饭,经常这样去执行就会奏效。
为什么森田疗法会奏效呢?因为森田疗法里“顺其自然”的核心就是接纳和驯服。#p#分页标题#e#
和森田疗法相对应的其实是这样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自己。这种想法经常是无意识的,我们自动认为“这是我的身体,我可以控制我的身体”“那是我的想法,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
婴儿有无边无际的控制想象,会觉得“我可以控制整个世界”“我可以控制别人”。这显而易见不可能,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妄想。
但让很多成年人难以想象的是,连控制自己的身体、头脑,也是一个不可能的想象。
真正控制我们身体的,比如说控制肠胃蠕动的是植物性神经系统,而我们的意识很难直接有效地去影响植物性神经系统,包括睡眠,也是植物性神经系统在发挥作用。
关于想法,佛教会说,其实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一个独立生命,它的出生、发展、衰老和死亡会有一个过程,如果你认为“我可以控制我的想法”,其实大错特错,而且当你控制你的想法时,就意味着你给这个生命注入了更多的能量,结果通常会导致它更加茁壮,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你想驯服你的想法,包括你想让你不舒服的一些身体感受早点过去,其实最好的一个方式就是知道这并非你能够轻松控制得了的,顺其自然让它发生就好了,同时做你该做的事情。
在我看来,顺其自然里藏着一种很深的东西,就是接纳。这意味着你接纳这个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不再把它视为一个充满恶意的和自己对着干的魔鬼,而把它视为一个中性的甚至好的东西,让它发生就好了。
这看起来很简单,但当接纳真正发生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一种整合正在发生。
在周先生失眠的故事里,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他会想象“正常人都可以享受一个甜美的睡眠,而为什么我就不行”,当他发现“我连正常人都不如”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去杀了自己,因为“我是这么差劲,连正常人该有的睡眠都没有。正常人都能达到的标准,我达不到,所以我是一个非正常人,我是一个糟糕的人,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首先,所谓“正常人都有一个甜美的睡眠”,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以我做咨询的经验,也包括和别人聊天,我会认为大多数人都有各种各样睡眠的问题,能够经常享受到甜美睡眠的人不是多数,所以,这个所谓的“正常人的标准”实际上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像周先生这种心理其实是婴儿全能自恋的一个表现。婴儿会觉得“我”发出一个指令、一个想法,而且这种想法经常是全能的、完美的,然后周围世界、别人、我的身体、脑袋应该立即达到这样的状态,达到不了时,婴儿接下来就会有由全能自恋转变出来的“自恋性暴怒”,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包括自己。
全能自恋是这样一种想象,即“我是神,无所不能,我发出这个指令,世界就应该按照我的意愿来运转”,但是当发现这个世界,包括自己的身体和头脑,不能如此的时候,这个“神”就变成了“魔”,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想毁了自己。所以说,各种各样的鬼其实是这样的,真正的鬼与魔,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比如说,周先生小学和中学的时候,自己独自睡一个房间,每天晚上睡觉对他来讲都是一种折磨,他会看看床底下,看看周围那些黑暗的地方,也很害怕熄灯。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觉得在床底下可能有魔,在黑暗处有鬼,所以他要先去侦探一下是否真的有鬼存在,他必须确认是安全的,才能够入睡。
他讲到这儿的时候,我跟他说:“周先生,你看看这个鬼是什么呢,其实这个鬼就是你自己。你是一个这么容易暴怒的人,当世界不能够按照你的意愿运转的时候,你想把世界给毁了,或者想把你自己给毁了,这个最具破坏性的力量,不是所谓的外部世界的恶魔,而就是你自己。”
这个解释对周先生来讲非常受用,他听到这个解释,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他发现过去一直被他视为外部世界的“鬼”,原来是他自身的一部分,而且是他自身很和谐的一部分,这个时候,所谓的外在的“鬼”就好像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从根本上来讲,成长的历程就是这样一个历程,你最初因为能力、思维的限制,不断地使用分裂和切割的机制,把身上各种各样不舒服的东西、控制不了的事情,都切割成是外部世界的、坏的、邪恶的。但随着成长,你发现,原来这些看似是外在世界的邪恶、黑暗、失控,其实都是你自身的一部分。
最初你会认为失控是恶的,控制失控的力量是恶的,而且在你身体之外。但随着了解越来越深,你就会发现,原来没有这个恶存在,而所谓的恶其实就是你自身切割出去的一个东西。
这样一个过程之中,其实就意味着光明重新照到了失控的黑暗力量之上,最终,你可能会觉知到,外部世界的恶其实就是内心切割和分裂的结果,是内在的恶向外投射的结果。
由此,我们的内心不断地从分裂走向整合,最终我们就知道外部世界和内在世界是一回事。
不管是否意识到,我们其实都是走在这条路上的。
全能自恋与彻底无助
全能自恋与彻底无助,是婴儿早期的一对矛盾。
如婴儿的需求被满足,婴儿就有无所不能的自恋感,如不被满足,完全依赖抚养者的婴儿就会陷入彻底无助中。
这样的一对矛盾心理,在成年人的世界也很常见。或者,一个人容易在全能自恋与彻底无助中不断转换,这时就构成了各种严重的心理问题,如边缘型人格障碍,或躁狂抑郁症。经典如躁狂抑郁症,躁狂时,即处于全能自恋中,抑郁时,即处于彻底无助中。
还有一种常被报道的现象叫“长途火车综合征”,例如春运期间,一男子坐火车13个小时后精神失常,有了暂时的被迫害妄想,觉得满车厢人都想害他。这是因为,逼仄的空间,让当事人陷入了一动都不能动的无助,长时间的彻底无助最终逼出了被迫害妄想。无助感的对立面是掌控感,在宽敞的空间里,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和外部事物,就不容易有这种彻底无助感。
或者是,两个人构建一个自恋一个无助的关系,结果扮演自恋的越来越累,而扮演无助的越来越无能,甚至僵尸化。
讲几个故事或现象吧。
1.一女孩,很希望考第一名,但不能做充分准备。希望考高分,这源自全能自恋。不能做充分准备,因为,准备时遇到的随便一个问题,都会唤起她的彻底无助感。为了逃避无助,结果,只能想象自己会考高分了。
甚至,她的考试办法都非常奇怪。譬如,做过去的试卷时,会直接对着答案来抄写。这样做的好处,是满足了自己的自恋——每道题都会,不必经历思考和挫败,坏处是,留不下深刻印象,基本没用。
2.一女高中生,每次成绩公布后的两三天,哪怕总成绩第一,她还是会陷入严重的抑郁中,想自杀。只有一种情形她才满意:门门课第一名。也即,绝对完美才行,否则,就陷入彻底无助中。
更夸张的是,她说,她觉得自己是完美的。确实,她美貌,聪明,拼,家境很不错,这些条件结合在一起,真可以在很多时候维护她的完美感。但这种完美感被破坏时,事情就很严重。
3.一男士准备一资格考试,但考试资料看了没几页,他就困得不得了乃至睡着。恍惚中,他会想象甚至看到,一双巨手在帮他解决所有难题。
这双巨手,即是全能妈妈的缩影,而他之所以被动,是因为很容易陷入婴儿式的彻底无助中。
这样的事竟真的发生过,网友“肇事辜儿”在我微博上留言说:我哥初二的时候,老师要求晚上在家自修到十点钟,他到点就困,于是想出一个招,在他睡着以后,由我妈拿着课本在他耳边念,这样他就能学习休息两不误。
4.一无所不能的女人,配一被动退缩的男人。女人无所不能,是全能自恋;男人被动退缩,是无助依赖。
一方面,男人扮婴儿依赖妈妈;另一方面,女人的全能感也是在捍卫自恋,且为了捍卫自恋,会将无助投射给男人,如攻击、贬低与否定男人。这是一个复杂的游戏,你真不知道谁对谁错,谁占了谁便宜。
这些文字和故事击中很多人,他们问:怎么破?
原则是:觉知自己对全能自恋的渴求,以及对彻底无助的恐惧与抵触,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一步步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轻易不言退。不追求完美,也不被无助征服,最终你会与事情建立深刻关系,享受这个不完美的过程,并体验到自信。
有网友问:难道这就是朋友说的,有失败感的时候就去打扫房间?
这真是很常见的办法,能起到一定效果。如有些母亲,总在厨房待着,这是她的领地,她不许任何人指手画脚,这让她躲避了在客厅的无助。
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个经典故事:家里突然来了几个客人,男主人猛地奔向一个多年未修的凳子,修起来。这是因为,面对人,男主人感觉到无助,不知道怎么招待才好,但他可以修凳子,那样,他的控制感可以部分恢复了。#p#分页标题#e#
彻底无助的心理,可以解释一个常见的中国式育儿方式——过度保护。其实也是过度限制。
中国的大人,特别是隔代抚养的老人,恨不得让孩子生活在能免除一切危险的真空中。
这是一种深刻的投射。这些大人或老人,他们在婴儿时,会经常处在彻底无助的状态中。譬如,有大人在,但大人不管你,你就处于孤独中,身边根本没有大人照顾你。没有大人的照顾,婴儿解决不了自己的大多数正常需求,于是常陷入彻底无助中。
并且,本来是彻底无助,即自己无力解决问题,但婴儿会将它投射成外界一个大魔鬼在镇压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因为,当需求得不到回应时,婴儿会从全能自恋状态,变成自恋暴怒状态,且常常是恨不得毁掉一切的级别,这会吓到婴儿,于是婴儿会将这种毁灭欲投射出去,结果变成外界一个魔鬼要来毁灭自己,于是吓得一动都不能动。
于是,当婴儿处于彻底无助时,任何刺激对他而言都像是攻击——他会将所有外界刺激,都感知为是一个敌意的大魔鬼派来的,都会吓到他。对此,我多位来访者这样表达过类似心理:我感觉自己是没有皮肤的,血和肉直接裸露在外面,任何风吹来,不管是冷是暖,还是恰恰好,我都会疼痛。
那怎么办?其实真正的解决办法是,有一个大人很好地回应、照顾他就可以了。但孤独婴儿会这样想:最好把我彻底关闭在一个真空中,不要对我有任何侵扰。
就是说,这些老人,他们婴儿时可能太孤独,让他们形成这种感知——任何刺激都是攻击,最好切断所有刺激。于是,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自己的内在婴儿是渴望避免一切刺激的,但投射到真实的婴儿身上,就扼杀了婴儿的活力。
譬如,他们不让小孩子玩水,不让他们光脚在地上跑,这都是在表达,小孩子是非常脆弱的,他们很容易被外界攻击、病倒甚至死掉。
如果是妈妈的话,则容易是,妈妈极力想给孩子创造完美的养育环境。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完美的养育环境,在剔除掉所有不利因素后,就很像是一个真空了。这样做的妈妈,她们婴儿时要么常被伤害,要么严重被忽视。
网友也提供了两个故事:
1.我们小区有个奶奶,我带宝宝下去玩一个小时,能听到她说几十遍“不可以”和“危险”。哪怕孩子摸一下健身器材,她都不允许,说危险。我看她那神道道的样子,觉得她更像僵尸。
2.有个朋友的妈妈就是这样,她的孩子对着电视里奥运比赛的选手,不停地说,别跑别跑,(当心)摔着!跟姥姥说他的语气一模一样。
当大人们这样做时,看起来是过度保护,但其实是过度限制,甚至,这也构成了对孩子活力的绝对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