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
初识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还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当时的我大学刚毕业,在苏北一所学校任教。当时的学校里,我是唯一的一个本科生。在一堆中专生、师范生面前,少年轻狂的我总是以“文化人”的身份自居。
有一次县教育局来我们学校检查工作,在全校教工大会上,那位带队的教育局副局长,一位典型的知识女性,在讲话中对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一书推崇备至、赞不绝口。记得旁边有同事马上就问我是否看过,一向自视甚高的我感觉非常难堪,不过我是真的对这本书一无所知。校会一结束,我便第一个冲出会场、跑进校图书室,留下一屋子满脸惊诧的领导和同事。
第一次读《文化苦旅》,便被这本书中所蕴藏的历史和文化底蕴深深折服,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跟随着先生的笔墨从道士塔到白发苏州,从都江堰再到狼山脚下,一路相随。看他如何以自己渊博的文学和史学功底,透过中国秀美壮丽的山水风物,探索中国文化的历史命运和中国文人的人格构成,从而得出对历史和文化的深刻反思。
书是从图书室借的,终究还是要还。而我又实在无法拒绝自己想把这本书占为己有的欲望。非常值得欣慰的是,不久,我便在书摊上淘到了一本《余秋雨文集》,书极有可能是盗版的。因为里面有不少的错别字,但由于里面不仅有《文化苦旅》,而且还汇集了《山居笔记》、《霜冷长河》、《文明的碎片》等等,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余先生别怪我没支持正版,现在家里已经有多种版本的正版了)
可能还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吧,我发现对于余先生的文章,我最喜欢的还是《文化苦旅》。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读完这本书时的感觉。
合上书的那一刻,一种无法排解的抑郁和沉重塞满了整个胸腔,使我几乎不能呼吸。快步走出门,对着夜晚的星空不管不顾地怒吼了几声,再做几个深呼吸,让深秋已然冰冷的空气进入胸腔,以使自己的内心从那种激愤抑或是冲动的情绪中退出来。心情倒是很快平复了下来,可就是在那个寂静的秋夜里,我的耳边却分明传来了一声深深地叹息。我知道,那是余先生发出来的,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双重叹息。这里面充斥着他对民族屈辱历史的感叹和对灿烂文化遭受毁灭的悲思,充满了他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惋惜和对制造这种悲剧的社会的控诉。
翻开《文化苦旅》,这样的叹息不绝于耳。“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道士塔》)。古老的民族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精神创口,如余先生一般的文人也只能发自内心地喊出一声:“我好恨!”。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阳关雪》)。”“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已经不复存在,谁也不曾想象,这个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土墩,一千多年前,曾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宏广。
“不错,它只是一个藏书楼,但它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怆的文化奇迹”(《风雨天一阁》)。天一阁的藏书还有待于整理,但在文化信息密集、文化沟通便捷的现代,它的主要意义已不是以书籍的实际内容给社会以知识,而是作为一种古典文化事业的象征存在着,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保存和流传的艰辛历程,联想到一个古老民族对于文化的渴求是何等的悲怆和神圣。
秋雨先生原本是想借参加在各地轮流召开的种种“研讨会”之机,观看一下自然山水,欣赏人杰地灵的景致。谁曾想,当他站在那些古代文人曾经站过的土地上,与那些山水融为一体时,他却更加深刻地触摸到了那些景色背后所掩藏着的是是非非,于是原本的快乐之旅也就变成了“文化苦旅”。
余先生在书中很少对山水名胜作具体的描述,他先是以一则则相对通俗的故事,人为地构造出了一幅幅浓郁而又深沉的人文图景,紧接着便直抒胸臆,以磅礴的气势挥洒着对中国古文化历史的种种遐想和议论。他为每一名读者解读了历史的苍凉和大漠黄河文明的盛衰,使读者为文章的情绪所感染,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先生发自内心的感悟,从而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去思索人生、思索未来。
在我看来,每读一次《文化苦旅》,就如同是随着余先生的脚步,在山水和历史之间进行了一次长途跋涉。在跋涉途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一脸凝重地捡拾着历史所遗留下来的一块块碎片。这些碎片,是中国灿烂的文化在历史古迹中留下的最真实的写照,是一个民族在千年的沧桑中流传下来的一种历史积淀和文化反思。
其实对于余秋雨先生,外界有着太多的评论,有褒有贬,各执一词。而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评论到底谁是谁非,但通过对《文化苦旅》的阅读,我分明看到了余先生作品中所饱含的深深的忧患意识和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听到了一个孤独的现代文人发自内心的一声声叹息和呐喊。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文人所应具备的素质,我们有何理由再去苛求或是责骂呢?
余先生曾经说过:“对历史的多情总会加重人生的负载”,其实读他的书也会有同样沉重的感觉。每每读到敦煌石窟的悲惨遭遇,读到伤口滴血的中华民族,读到凄淡荒凉的酒公之墓,读到风雨飘摇的天一阁,内心总是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而我很难如余先生那样“闭一闭眼睛,平一平心跳,回归于历史的冷漠、理性的严峻”。我极想变成诗人笔下的有志青年,与掠夺和毁灭我们文明的所有异己,在阴森幽暗的古堡、在晨光微露的旷野,一决胜负。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唐朝的烟尘、宋朝的风已远远地散去,但历史的遗憾、痛苦和悲愤,却不会随风而去。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人是遗憾的。也许种种苦难的发生都早已注定,也许一切又都是顺其自然,但历史也并非只是苦难,伴随它的还有欣喜、自豪与骄傲。
王维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昨天的历史已经成为过去,而今天的历史就握在我们的手中。今天的我们在远远的将来也会成为古人,只是真心地期盼历史的悲剧不要再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重演。正如余秋雨先生所希望的:“我不敢对我们过于庞大的文化有什么祝祈,却希望自己笔下的文字能有一种苦涩后的回味,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