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包方便面

九几年的时候，我去汨罗读书都会到岳阳火车站坐车。那时的火车站没有现在的车站先进，也没有特别严格的管理，什么人都能进去。尤其是当时的岳阳火车站是一个比较大的火车站，里面总是人山人海的，人流量特别大，因此卖矿泉水的，卖零食的，卖玩具的，卖杂志的小商贩特别多，总是在等候的人群里穿来穿去，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些叫卖的东西一般都比外面的贵一点儿，我从不买那些东西。再饿再馋我都忍得住。不过我每次坐火车都会带一些吃的东西，路上就不需要再买那些高价的又不卫生的食物了。

我还经常在岳阳火车站里遇到一些乞讨为生的老弱病残。有花白头发，佝偻身子，拄着拐杖行走不便的老头老太太，有两只眼珠混浊无光，像蒙了一层白布似的，用一根杆子探路的盲人，我还遇到过一个看起来四肢健全的年轻人，走到我面前打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手势，而且他还出示一张残疾证明给我看，意思是他不是装的，是真正的聋哑人。然后再给我看一个本子，上面都是谁谁谁捐了多少钱。我没有鉴别真伪的能力，对这种人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心。还有一种是没有腿不能行走的人，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而且裸露着突兀的骨头，那情景十分吓人。我从不敢多看第二眼。他们会坐在一个自制的小木板车上用手在地上滑动，滑到等车的乘客面前时，便把一只破破烂烂的洋瓷碗举起来，嘴里念叨，行行好吧……这样的人比一般的残疾人看起来更可怜，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我很少施舍钱给他们，一来是怕这种伤残，二来是讨钱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同情心泛滥，但囊中羞涩，自己都不够花……于是一概铁石心肠，对前来乞讨的人都漠然拒之。

但是那次回学校，我搭乘火车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车站，旅客很少。小地方的老百姓通常生活都比较拮据，不像大城市的旅客要大方一些。所以乞讨的人认为这个车站没有油水，很少有人来这里乞讨。他们宁愿离乡背井去很远的地方过乞讨的生活。

坐在穷乡僻壤那个行人稀少的车站里，我没来由的感觉肚子有一点饿，于是拿出一包在家里买的方便面。那时我们经常吃的方便面和现在的方便面不同，它没有油包，更没有干蔬菜包，里头只有一包灰扑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调料包，而且面饼超级小，大概三四毛钱一包的样子。这种方便面尤其适合干吃，比用开水泡的味道好多了。用开水泡的方便面没一个油珠子，填不饱肚子，吃起来不过瘾，简直是越吃越饿。但如果干吃就能发挥它的特点——又香又脆，做解馋的小点心特棒。当然它最大的特点是便宜。我们这些穷学生非常喜欢买这种方便面拿来干吃，吃上一包幸福感就能爆棚。方便面在没拆开之前，先用手指把里面四方形的方便面饼全都捏碎，然后再把塑料袋扯开，取出调料包倒在袋子里，最后捏紧袋口使劲一摇晃，调料就均匀的粘在方便面上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吃着又香又脆的方便面，用手指从袋子里拈出来往嘴里一放，嚼得嘎嘣响，仿佛一整个车站都能听见那脆脆的声音。这时有一个小男孩迎面走过来，端着一只破旧的碗，碗里有几个一两分钱的硬币。他把碗往我面前一伸，奶声奶气的说，姐姐，给我一点钱吧。我像往常一样，带着几分嫌弃与厌恶对他说，我没钱。然后我再也没看他一眼，继续埋头吃我的方便面。他见我和其他旅客一样冷若冰霜，自觉的离开了我的视线，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而生硬的拒绝。

我一边吃方便面一边看袋子里还剩多少，要是不秀气点吃，三下就会被我干完了，于是我放慢了节奏，吃一口就舔一下手指，把食指和拇指上的碎屑舔得干干净净。仿佛那指头比方便面还好吃。我正吃得旁若无人时，那个小男孩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定定的看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大声冲他叫道，我没钱。他听到我的叫声一点也不生气，把小碗放到身后，小得如蚊虫一般的声音对我说，姐姐，我不要钱，你可以把手里的方便面给我吃吗？听到这句话时，我有点懵了，一个讨钱的人居然向我讨吃的，而且他居然一点也不嫌弃这是我吃剩的。我呆呆的看着他，这时才发现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头发像一只小鸟窝，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鼻子眼睛。我再一细看，他的眼睛里分明有殷殷的期待，那么热切强烈。我低下头看了看塑料袋里的方便面，只剩一小半了，有点后悔刚才吃那么快那么多，于是惭愧的给他我手中剩下的方便面。

他拿了那半包方便面一蹦一跳的走了，我坐在空旷的车站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了，耳边只传来方便面嘎嘣嘎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