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镜

闻洱从床上坐起来,扭动了几下脖子和肩膀,很烦躁,睡不着。转身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两点三十五分,还早。

可是,睡意全无。

闻洱坐在床上,看着对面的墙出神,准确地说是对着墙上的那幅画出神。

那是一幅古画,年代不详。一周前,做考古研究的哥哥闻世霆因为要去山西考古,担心这幅画放家里不安全,特地让闻洱带回家保管好。

当时带回家后,闻洱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字画让见多识广的哥哥如此重视,这一看更加觉得奇怪了。

闻洱是学文物鉴定与修复的,后来在英国留学深造了几年,按理说就算看不出具体时间也不会连大概年代都猜不出吧。可是,这幅画,无论是纸张材质还是画风内容,完全无迹可寻。画上画的不是花草鸟兽,也不是山水风景,是一个男人。

男人身着月牙色长衫,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披散至腰部,身形颀长,眉眼生得极好看,淡淡的眼神如深邃的黑曜石,清冽而冷峻,闻洱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在和他对视。

窗帘只遮了床前的一半,月色就那么偷偷溜进房间,清透明亮。画纸本就是白色,在月光的覆盖下,竟浮起一层朦胧的玉色,像是初春刚回温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急雨,在湖面上回升起一袭绒绒的,暖暖的薄纱。而那画上的男人,便像是在那场雨后,沿着湖边的小路,闲庭信步,款款而来。最后,他在闻洱面前停住。

他偏偏,在她面前停住。

闻洱有些恍惚,她觉得画上的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看他的眼睛的时候,那个眼神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特别强烈。陌生,是因为闻洱确定自己不认识画上的人。熟悉,却说不上来怎么回事,难不成上辈子见过?

闻洱自嘲地笑了笑,肯定是这两天为了赶着修复那个清朝的花瓶,连着三天没好好睡觉的缘故,等过两天结束了这单,得好好休息几天了。

将近凌晨三点,闻洱有些口渴就去厨房倒了杯牛奶。

走过床边的时候,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只遮了一半的白色窗帘布随风飞舞着,闻洱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捧着杯子慢慢地喝着牛奶。

今夜的月亮很亮,月光耀眼极了,有几颗星乖巧地依靠在旁。

闻洱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说人类现在看到的星星其实亿万年前就存在了。而星星又是地球之外的东西,那么是不是在另一个星球,另一个世界,也有人跟自己看的是同一颗星星呢?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时空吧。

闻洱想到这,觉得心里暖暖的。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好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身影,月牙色的衣衫,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还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闻洱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来都没有过的——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闻洱的小时候都是在书籍和古董里度过的,父母忙着考古做研究,能陪伴兄妹的时间很少。

闻洱的哥哥又是少年天才,十五岁进入大学之后一直做古文化研究。闻洱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都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不爱交际,这仿佛成了她的标志。

初春的夜风有些凉,闻洱紧了紧睡衣回了房间,透明的落地窗轻轻地被掩上。

回到房间,困意袭来,闻洱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的月亮似乎更亮了,星星闪烁着奇异的美,像是上等的白玉圆盘点缀着晶莹的水晶。

许是被这柔和月色洗礼透彻,墙上的画朦胧间渐渐清晰,画中的男子姿态翩然,五官越发栩栩如生。

刹那间,那男子竟生生从画中走了出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倒在闻洱的床尾。

男子起身站稳,拂了拂月牙色的衣衫,耳边的长发微微遮住了些眉眼,深邃平淡的眸子似有点点星辰,一瞬间有些发怔,很快又恢复了干净透彻,然后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房间,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闻洱身上。

许久,男子的神色渐渐柔和。他慢慢走到床前,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极温柔小心地抚摸着闻洱的脸颊,竟流下泪来,低沉的声线打破了寂静的夜,“终于等到你了,洱洱。”

不知何时,月色淡去,天边显出鱼肚白来,渐渐地朝霞染去了天空的灰暗,像是打翻了的胭脂盒,将一地的记忆铺散开来。

闻洱被刺眼的阳光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来到浴室,原本松垮垮系着头发的发带松开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柔顺地垂在身后。闻洱望着镜子中自己红肿的双眼,有些呆,哭得还真伤心。

昨晚睡着后,闻洱睡得并不好,一直在做梦,而那些梦真实得可怕,让她不得不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不然也不会哭成这样。

洗漱整理好,闻洱从浴室出来,去厨房吃了点面包牛奶当做早餐,然后准备去工作室将那个清朝的花瓶继续修复完。

闻洱是一个人住的公寓顶层,远离市中心,几乎是算城乡结合部了,虽然她的文物修复工作平时接一单也相当于高级白领一年的工资了,但她生性喜静,又没什么朋友,早就习惯独来独往了。

不过,有时候孤独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的。不小心感冒发烧了,在床上躺个两天自己好了,不说也没人会知道,但是那两天有多难受闻洱心里清楚。

说起工作室,闻洱是将最大的一间客房改造成了书房,里面几乎都是书,古今中外,分门别类,中间是一张长形方桌上面摆着修复用的工具,没有其他东西了,闻洱工作时特别认真严肃,每次修复一件文物都是头等大事,对她来说,这和上战场打仗毫无分别。

闻洱这两天失眠得厉害,因为赶着修复那个古董花瓶,一连几天都在熬夜,可是就算这样,每次一躺下,她就睡意全无,甚至精神抖擞。

“老天啊,能不能让我睡个好觉啊!”闻洱第三次从床上坐起来,哀嚎道。

当然,老天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闻洱看了看时间,才三点零八分,起身,去浴室洗了个脸。

浴室的洗手台上镶嵌着一面大镜子,是当初装修房子买家具的时候,闻世霆送给她的。

闻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清秀的脸因为几天没好好休息显得惨白无力,洗了脸之后有些红,原本水一样的一双眼眸有些迷离,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色的黑眼圈,才几天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不过,闻洱一向不关注这些,她本就淡情,不像平常女生在乎外表吃穿、善于交际应酬。

闻世霆曾经开玩笑地说,闻洱的生活是由古董堆砌起来的城堡,她将自己锁在里面,别人进不去,她自己也出不来。

闻洱站着,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也不擦干脸上的水迹,就那么直直地打量起眼前的镜子来。

这是第一件她看不出年代的古董,那幅画是第二件。

当初闻世霆告诉闻洱,这镜子是古时一个贵族家传的宝贝,每一代只传嫡出的大小姐。

不知传到哪一代,那家的大小姐被送进皇宫做了皇后,这面镜子就进了宫。可是,闻洱费尽心力都无法猜度出这面镜子的出处,直接问闻世霆,对方却耸了耸肩,说是黑市淘的,闻洱自然不信却再也没问出什么。

这镜子如果出自世家,从古至今,大大小小的世家数不胜数,一面再特殊的镜子也会被埋没和遗忘。可如果出自宫中,这么特殊的东西必定会有记载,可是,什么都没有。

确切来说,这镜子和那幅画就像过去不曾存在过一样,没有一点古董的痕迹,就像是流星陨落般出现在这里,或者说它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闻洱的失眠症很严重,可以连着几天不睡觉,或者睡了几分钟又醒过来,再睡再醒。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闻洱自己也忘了,是一个人在英国留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还是一个人住进公寓,一个人埋首修复古董开始。

医生的诊断,心理作用,心里的事太多或者压抑了太久的情绪没有发泄出来,还有就是缺乏安全感。

闻洱苦笑,她哪里有那么多事可以放在心里,哪有那么多情绪值得发泄。在别人眼里,她衣食无忧,有那么厉害的家人,就算不靠自己也活得高人一等,所以她的少言语、冷性情都像是扎眼的刺,把闻洱和其他人隔绝开。

闻洱知道,她的心里,从来都是空的。

从小到大,一年见得到父母哥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以前她还能问问爷爷奶奶,为什么其他小朋友有爸爸妈妈,而自己没有。不是问爸爸妈妈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而是没有。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她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话越来越少,最后她决定去英国上学。

之所以选择文物鉴赏与修复这个专业,闻洱觉得可能从小就喜欢看这方面的书,也可能是想有一天父母哥哥回来了,自己能跟他们说得上话吧。

在英国的时候,人们总是绅士礼貌又适时保持距离,闻洱不善言谈,在人群中总是处在隐蔽的角落里。就算有人被闻洱的外表吸引,也会因为她的冷淡和不自然而自觉逃离。

闻洱开始拼命念书,成绩优异,提前两年修完学业,被文物研究所特聘为首席鉴赏师。

那个时候,闻洱最想回家,她想告诉父母,告诉哥哥,他们的女儿、妹妹,现在也很厉害了。他们会给她拥抱吧,会激动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不对不对,爸爸肯定会假装淡定,严肃地说“你还是要多增加工作经验”。妈妈肯定会做一大桌她爱吃的,欢迎她回家。哥哥把她抱起来转圈,像小时候那样。

当闻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赶到家的时候,她不知所措。家里没有人,房子还是她去英国前的空荡荡,看样子很久没有人回来了。

他们这次又去做多久的研究?他们是不是忘了今天自己回国?对啊,他们那么忙一定是来不及回来。

闻洱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家真的只是一个个空房间而已,像一个个空洞的深渊,漆黑寒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说教,没有吃过母亲做的饭菜,更没有跟哥哥玩耍嬉闹过,他们都很忙,忙着做研究。

闻洱低着头,长发遮住漂亮的眉眼,像个迷路的孩子,双手紧紧攥着衣服的一角颤抖着。喉咙里干涩疼痛得像火在烧,眼睛里充斥着鲜红的血丝,闻洱忍着哽咽笑了笑,眼泪夺眶而出。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从没想过,人生第一次撕心裂肺,是这样的。

那天,是她二十二岁生日。

第二天,她头也不回,拖着行李,住进自己买的公寓,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一住就是三年。

闻洱的手很漂亮,纤细修长,洁白柔嫩,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精致的祖母绿戒指,那是奶奶生前一直戴着的,后来给了闻洱。

闻洱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光洁的额角,如远山般的眉,娇俏的笑眼,精致小巧的嘴,像极了梦里常常见到的那个女子。可闻洱明白那女子绝不可能是自己,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

闻洱微笑着低头吻了吻戒指,轻轻摘下放在洗漱台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异常美丽动人,轻轻地说:“人人都羡慕你的家庭,可这样的人生如果要交换,谁会愿意?”

就算有一个人,一个也好,试图走到她身边,只是说一句,我们再坚持一下,那么她一定继续坚持,可是,没有。

满地的玻璃碎片,原本镶嵌着的珍珠玉石滚落一地,纯白的地砖这时像是小孩子信手涂鸦之后的作品,幼稚无聊得让人毫无欣赏的冲动。闻洱的脸在这片鲜艳光彩中显得毫无生机,她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微微笑着,从未有过的平和从容。

浴缸中,洁白如玉的手腕被深深割开,整齐漂亮的一刀,整个手腕像是被胶带粘起来的,脆弱又美丽,如同这手腕的主人一样,干净,纯洁。

现在,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门口,男子身着月牙色长衫,一头乌发披散至腰,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依旧是淡淡地,看着闻洱。

耳边不断传来知了烦躁的叫声,闻洱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突然,睁大双眼,从睡梦中清醒。

自己不是死了么?

闻洱立即看向自己的手腕,洁白干净,没有一丝伤痕,可是记得自己明明。。。。。。难道是做梦?

闻洱起身走向浴室,对了,那面镜子。

那面神秘的镜子被自己摔碎了,还用掉落下来的镜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这是闻洱对之前的记忆。

可闻洱看到当那面镜子依旧完好无损地镶嵌在墙中时,她有些不知所措,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的自杀是自己在做梦么?

闻洱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这不是梦!

那么,肯定是自己做梦的时候梦见自杀了,或许是这几天心情不好的缘故吧。

闻洱摇摇头走出房间,正想去厨房拿些吃的,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陌生男人正在自己的厨房里——做菜?

“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

那男子闻声回头,淡淡一笑,长腿一迈,来到闻洱面前。

“你忘了?我是你男朋友。”

闻洱如同晴天霹雳,见鬼了么,二十五年来头一次有人说是自己的男朋友。可是,如果不是,那他怎么会在我家做饭?

“来吃饭吧,刚好做完,新鲜出炉哦。”

那男人笑起来时,嘴角有两颗酒窝闪烁,好像是偷偷摘了天上的星星。

闻洱竟然乖乖听他的话,坐了下来,桌上摆着各种美食,她怀疑这个男人根本就是自己请来的厨子吧。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是我的男朋友?可我不认识你啊。”

“喂,小笨蛋,你的记性真的很差哎。阿镜,这个名字你都忘了吗?”

男人看似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闻洱的脑袋说道,却将眼底一抹哀伤淡淡掩饰。

闻洱摸摸“受伤”的脑袋,这种感觉好熟悉,可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阿镜,阿镜,似曾相识但又陌生疏离。

“没关系啦,我会努力让你想起我的,反正我等了你这么久,再等多久也无所谓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闻洱真的想不通了,一个是极其真实的自杀梦境,一个是自称是自己男朋友的陌生人。

接下来的几天,闻洱都过得格外轻松自在,三餐都有人准备好,家务都有人代劳,自己只要窝在工作室修修补补就可以了。甚至,连失眠都好了许多,常常一夜睡到天亮。

生活美好得与从前完全不同,甚至让闻洱觉得特别不真实,这倒是像一场梦,一场闻洱心中期待已久的美梦。

更加不真实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闻洱眼睁睁看着那个现代“小鲜肉”阿镜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着月牙色长衫,披着如瀑布般的长发,举手投足间恍如隔世,如嫡仙一般的人物。闻洱只能借着那两个如璀璨星辰般夺目的酒窝认出他来,眉眼间一粒红痣仿佛刻意为之,称得其肌肤雪白,明眸皓齿,娇媚得如妖似仙。

他向闻洱走开,步步生莲,花开不败。这明明就是画中的场景啊,闻洱跌坐在床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原来,他从画中来。

“洱洱,别怕。”

那声音如梦如幻,好似从远方山丘沟谷间回响了千万遍,在自己记忆深处被思念了几百年,终于回来了。闻洱惊异于自己的这种想法,却慢慢明了,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不顾一切地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说。

“洱洱,我们再坚持一下。”

那么,结局就会不同。

夜晚,阿镜回到画中,白天又以普通人的样子出现,陪着闻洱。

直到有一天,闻洱要将刚刚修复好的一只明朝年间的碗送到市文物馆,不得不出门,一向深居简出的她难得打扮自己。

闻洱在房间里已经捣鼓了三四个小时了,却迟迟没有出来,阿镜在客厅等得有些急了,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敲门。

谁知,开门后的闻洱一脸沮丧,身上依旧穿着睡衣,没有化妆,头发还是乱乱地披散着。

阿镜见此模样的闻洱,心中明了,这丫头深居简出竟然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心中不忍有些心疼。

“洱洱,我可以帮你画眉吗?”

“啊?你。。。。。。替我画眉?”

“古时有夫君为爱妻描眉画鬓,郎情妾意,情深可见。现在,你是我的人,为你画眉有何不可?”

你是我的人,为你画眉有何不可?

闻洱只觉得耳边嗡嗡做响,再也听不见其他的话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阿镜按在化妆台前,只见他十指洁净,根骨分明,捻起一根眉笔细细描摹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闻洱觉得很安心。

“好了,你瞧瞧。”

闻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失神。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洱洱,许久不见你这般风华了。”

“你的意思是我平常不好看咯。”

闻洱眯眼看他,假装生气模样。

“你啊,不像平常女孩那样喜爱打扮自己,总以为自己平平淡淡的。其实,你是美不自知。”

闻洱觉得阿镜的求生欲一定很强,否则说不出如此情意绵绵,惹人肉麻的话。可是,自己偏偏觉得喜欢。

闻洱费劲口舌想说服阿镜不必陪自己去市文物馆,虽然自己平常不怎么出门,但也不是小孩子了,当初一个人在英国待了那么些年,不也挺好的。阿镜却格外执着,非要跟闻洱一起,黏在她身后,像块橡皮糖。

闻洱第六次挪开靠在自己肩上的阿镜,揪着他的耳朵说道。

“阿镜,听话。我很快就回来啦,你就在家乖乖等我嘛。”

语气很温柔,动作却很野蛮。闻洱看着阿镜的耳朵被自己揪得通红,有些心疼,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被阿镜压在了身下。

“洱洱,你弄疼我了,该怎么补偿。嗯?”

闻洱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接近,呼吸有些急促,好似在隐忍着什么,不由得脸颊发烫,眼睛不敢看他。阿镜身上有一种自带的香气,不浓郁却很好闻,淡淡地,轻轻柔柔地弥漫,平常离得远了就闻不到,而今天却被这香味扑了个满怀。闻洱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身体已经酥麻,没有力气去推开他。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让闻洱顿时清醒过来,阿镜也尴尬起身,脸上有些淡淡的绯红。

闻洱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卧室,原来是文物馆的馆长在催她了,闻洱敷衍几句立刻挂了电话,拿起东西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看阿镜。

“等我回来。”

从文物馆回来的路上,天气似乎格外明朗,湛蓝的海岸线隐隐约约地躲在远处玻璃似的海面上,闻洱许久不出门,倒被这风景迷住了。

闻洱忍不住将车停在一旁,自己走到沙滩上,踩着细细绵绵的沙粒,深深地嗅了一口这蔚蓝的海风,这般舒适宜人,自己究竟错过了世间多少美好的事物。

这美好的景色让闻洱不由得想起阿镜,对了,阿镜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便收拾了一下往回赶。

闻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急躁,总觉得空落落的,这感觉一定与他有关。

回到家,闻洱迫不及待地开门,阿镜却没有像意料中的那样迎上来,也没有从房间里兴奋地跑出来。

闻洱慌了,她不停地喊着阿镜,从里到外一个一个房间地找。她冲进卧室,不见了——那副画不见了!果然,这一切都是梦啊!终于,在看到浴室中碎了满地的镜片和滚落得到处都是的珍珠玉石的时候,她静止了,好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面无表情。

那些场景不是梦,那些痛苦是真实的,那些快乐也是真实的。

闻洱脚边滚落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那是她奶奶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人人都羡慕你的家庭,嫉妒你的生活,可这样的人生如果要交换,谁会愿意?”

“我愿意啊。”

闻洱回想起那时的记忆,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从镜中传来,她看着镜中的那个人,笑得异常动人。

后来,再醒来时,她的生活就变了。

阿镜的出现,一切变得像梦里一样美好。

“你的生活太糟糕,我不想和你交换了。现在,你该回去了。”

那声音不停在闻洱的耳边回响,惹得她头痛欲裂,那些被痛苦掩埋的记忆终于破土而出。

三年前,闻洱的父母和哥哥在山区考古却意外丧生。那时闻洱刚刚回国,对于一家团聚充满期待,可是,等啊等,她始终等不到他们回家,知道这个噩耗时,她根本无法接受,像个迷路的孩子坐在家门口大哭。

后来,闻洱一直住在郊区的公寓里,三年的时间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任何人相处甚至不记得任何人。只是,她的身边一直有个男人照顾着她,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只是偶尔会听见闻洱叫他,阿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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