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味的故事5

      皮格马利翁。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雕刻。他看遍塞浦路斯的凡间女子无一中意，决定永不纳妃立后。直到他亲手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并深深地爱上了她。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热情和爱恋都倾注在了这座雕像中。他为她起名加拉泰亚，并祈求神明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弗洛狄忒终于被他打动，赋予了雕像生命，让他们永世结为夫妻。"

      “你不知道皮格马利翁？”我很惊异周先生没听过他这位大名鼎鼎的同行。

      “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听起来是个神经病。不过我很相信雕像是可以活的，你看他们的数量一直在稳定增长，企图用自己的繁殖力将作者淹没。”周先生看着他成山的雕像摇着头说。

      “这些雕像里有没有加拉泰亚？”我问他。

      “没有，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占有我的作品。”

      “对！”我叫道，“皮格马利翁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悲剧。因为他是国王，所以他创造出来的女人只是他的附属，他的臣女，为他所用。即使被赋予了生命，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人问过加拉泰亚是否想要嫁给国王？她从有了生命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男权的牺牲品。”

      周先生听罢非常惊慌的把一个女性雕像重新摆了摆位置，说“姐姐辛苦了，有何要求尽管提出，鄙人愿为佳人当牛做马。”

      此时我想起大学毕业时的散伙饭。大家都喝多了，一个男生拍着桌子说五年之内要出人头地。我问他何谓出人头地。他说就是拥有权力，就是男人都怕他，女人都哭着喊着要嫁他。当时大家笑作一团，另几个男生为了这句话频频碰杯，搂在一起唱了几首豪情万丈的歌，似乎是说到了他们心坎里去。

      我无法欣赏这些踌躇满志的小伙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指引着如此年轻的灵魂急于跳入权力的深渊，不惜耗尽毕生光阴与心血去追求一个虚假至极的光鲜外衣。为的是小能颐指气使，大可草菅人命？为的通过奴役别人的意志来获得他人违心的尊重和谄媚的笑脸？为的是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友谊哪些是互相利用？后来我越来越恐惧这些人，因为真诚对他们来说分文不值，我怕我不小心给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却被弃之如草芥。所以遇到这些人的时候，我尽量披起一个和蔼可亲的羊皮，表面上彬彬有礼，心里骂着傻逼。我知道很多人的心态和我一样，但我们仍然不敢冒险去辨别真伪，只能将所有人一视同仁。

      毕业时还有一个喝多了表白的男生，他拉着一个女生的手说，有朝一日哥牛逼了，你嫁不嫁我？那女孩说，我还是尽早嫁一个已经牛逼了的吧。我不幸听到这段双方都非常坦诚的对话，暗笑不止。如果换我我也会说算了吧，我并非不愿意陪一个有朝一日会牛逼的小伙子奋斗，而是男人奋斗过程中的嘴脸，真的很恶心。原因众所周知，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不极尽恶心之能事，就根本称不上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我不想知道，不想看。如果我能够控制自己的际遇，拜托上天不要让我遇到一个待成功或已成功的人吧。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的伴侣，我希望他无论年龄如何，年长也好年轻也罢，会是一位乐山乐水的仁者智者，会是一只有趣的闲云野鹤，未有过或至少脱离了男人们共同的低级趣味，所谓拥有权力。这样的人一定是少有弱点，无欲则刚。

      我看着眼前这位穿反了T恤的周先生，一个同我一样——皮格马利翁的反对者，应该也无法解答“男人为什么热爱权力”这个问题。我虽然还不曾深入的了解他，不知道五十多年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我可以确定，他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是温柔的，没有戾气。他一定是在一生中不断躲过一次又一次俗世的诱惑，才没让那些斑驳生硬地刻在他的脸上。我不曾见过这样柔和的线条，巴黎没有，北京没有，它让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我对他说艺术放了你一条生路，让你既不用长出啤酒肚，又没有饿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他说艺术没有门槛，谁都可以是艺术家，只是这样的理想国会比外面孤单很多，自由虽有，知己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