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杀死基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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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年，我22岁，是一名出色的基因人猎手。
我的同龄人几乎都是基因人猎手，这是我们这一代的责任。
我们受雇于地球人类组织，任务是消灭30亿基因人。

01

11月13日，城市净化行动开始，我们开始清除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基因人。
这种工作就像满大街抓老鼠，比大范围扑杀基因人麻烦得多，工资和奖金也少。
我和两个搭档——魔金和罗曼——都不喜欢。
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清除城郊化工厂里的基因人。
魔金是个大个头的姑娘，脖子很长。她是个急性子，总是抱怨：“用刀杀基因人太麻烦了。”
罗曼比魔金还高半个头，他和棕熊一样壮，但是很灵活。
他像个兄长一样，建议道：“你也可以用弓箭，或者弓弩。”
“不了。我的力气不够，总是伤到自己。”魔金张开右手，弯起小指、食指和中指，说，“真怀念用枪的日子。干脆利索，也不用碰到那些恶心的基因人。”
我没有经历过用枪捕杀基因人的时期，只在纪录片和地球史上看过。
关于人类和基因人的对立，还要回到2042年。
那时候，基因人还只有几千人，却在社会中承担着重要的工作。
人类信任基因人，就像信任人工智能。但是基因人和人工智能一起背叛了人类。
基因人领袖杀死了一对人类双胞胎，进而占领武器库，宣布战争开始。
这场高科技VS人类的战争竟然持续了二十年。在那二十年里，一部分基因人用枪炮毁掉了地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用生物武器毁掉地球上一半的生物，包括人类；另一部分则在实验室里疯狂繁殖。
人类与基因人再无和平的可能。
最终，人类付出几乎灭绝的代价，以微小的优势获得胜利，基因人的领导者全部被击毙。
战后，人类成立地球人类组织，指挥针对基因人的清除计划。地球人类组织下设地球电台，鼓励软弱的人类都武装起来，一起清除基因人。
地球电台说：“它们只是长了人脸的害虫。”
人类不再学习、工作，放下手中的一切，到街上去杀死基因人。不到一年时间，城市几乎瘫痪，乡村全部破产。
2080年，地球电台呼吁人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重建地球村；地球人类组织设立基因人猎手，专门清理基因人。
那时候，“大街上都是枪声，不知道死的是基因人还是人。”后来为了减少噪音污染和碳排放，地球电台要求用冷兵器清除基因人，并很快普及。

02

这个化工厂十几年前发生过严重的泄露事件，到处都是白烟和令人作呕的恶臭，只有经过基因编辑的基因人能在这种鬼地方生存。
我和魔金、罗曼穿好防护服，拿上各自的武器，小心地进入工厂。
工厂里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到处都是基因人设下的陷阱，伤不了我们，但是很碍事。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魔金显得有些害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
罗曼安慰道：“害虫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我们很快找到工厂的控制室。一个基因人拿着木棍躲在门后，想要偷袭，但是，玻璃的反光出卖了它，罗曼用力按压门板，把基因人压死在墙上。
“漂亮！”魔金由衷说道，“不用碰到基因人真是太好了！ ”
我打开监视器，我们看到几个基因人背着包往外逃。魔金转身出去，不到一分钟，监视器里便出现了魔金杀死基因人的画面。
魔金清理完毕后，举着一个基因人的头冲镜头挥手。
罗曼感叹道：“恐怕猎豹也追不上她。”
话音未落，魔金突然倒地。罗曼让我看好监视器，然后冲了出去。

03

被基因人感染，是猎手最大的风险。
我做过许多任务，杀过许多基因人，也见过同伴的多种死法。
地球电台会认真报道猎手的死。每一个猎手的死，都会加重人类对基因人的恐惧和仇恨。人类想尽各种方法去限制基因人对人类的伤害。
在过去的十年里，欧洲的科学家研究出令基因人不能生育的药物，美洲的基因公司研制出破坏基因人免疫系统的病菌，亚洲的义士大胆尝试将基因人搬上餐桌。（由于第一个基因人是亚洲科学家制造的，所以，亚洲科学家在学界的位置饱受争议。）
这些手段都有巨大的缺陷，不被广泛认可，没有投入使用。
我希望魔金没事。这个长脖子姑娘才35岁，做了20年的猎手，是我的大前辈。作为一个猎手，她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不过，地球电台可能不这么想，似乎只有猎手死的时候他们才有工作。今年，他们的工作已经超量了。
我一边想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在工厂里搜索基因人。谢天谢地，终于在热力室中发现一个幼年基因人，我没有任何犹豫，一刀刺向它的心脏——今天的工钱到手了。

04

魔金最终还是死了。
罗曼拉我去酒吧，他喝了很多酒，哭着说他差一点儿就能娶到魔金了。
“她在我怀里，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很快散去，皮肤像是溶解的塑料一样消失了……但她依然美丽，我还能辨清她的五官……我想，还有救的……血管爆开，肌肉溃烂……我抱着密封的防护服，像是抱着一袋子水……那是我的魔金啊……”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罗曼，这种心情我理解不了，但是，作为朋友、同事和战友，我有义务陪着他。
不然地球电台会骂我。

05

烂醉的罗曼比一座房子都重，我只能把他托付给酒保。毕竟第二天还要工作，我不能睡得太晚。
凌晨一点多的城市黑得很暧昧，人类在沉睡，基因人在苟且偷生。只有这个时候，人类和基因人才是和平的。
星空很漂亮，所以，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一夜，我不睡了吧。
于是，我一夜没睡。我爬到很高的地方，看着四方灯火，明晃晃的属于人类，晦暗不清的属于基因人，我能够分清。
在我的小脑瓜里，浮现出许多画面，其中有一副小时候的场景。
我在一个大院子里，周围有许多同龄人。我喜欢一个女孩儿，叫曼塔，头发是黄褐色，眼睛像黑珍珠。在她眼睛里，我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
有一天，曼塔不见了，老师说，她被基因人抓走了。
那一年，我9岁，我觉得基因人都该死。
今天杀死的那个幼年基因人，和曼塔长得一模一样。

06

魔金的追悼会很简陋。
她是感染者，所有的私人物品被封存隔离，尸水永远不能下葬。她的朋友很少，大部分已经死了，少部分在执行任务，到场的只有我和罗曼。
罗曼依旧沉浸在悲伤里，几天后，他自杀了。
地球电台将罗曼的痛苦传递出去，全球又掀起一阵大面积扑杀基因人的热潮。最后的保守地区，也加入猎杀基因人的队伍，人类终于统一起来。

07

罗曼将他的房子和财产给了我，我暂停了工作，带着行李搬了进去。
那是一间挺温馨的两房小居室。我很难想象，一个熊一样的男人如何在这样的房间里周转自如。
我热了一份营养餐，配着能量水，一边吃一边看地球电台的新闻。如果不是罗曼把家布置得如此便利，我绝不会知道人还可以这样悠闲。
当时钟经过夜晚九点，罗曼的房间切断电源，陷入黑暗。
我坐在沙发上仍像是在看新闻一样盯着电视机。
时间经过十二点，电视重新亮了起来，是成人节目。
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把窗帘拉上，然后才去找遥控器。但是，电视不听使唤，依旧播放着令人难堪的画面。
我看了一会儿，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可能罗曼很喜欢吧。
一小时后，电视终于休息了。
我又想起那个被我杀掉的幼年基因人，自那以后，我已经半个月没有执行任务，没有收入。组织对外宣称，说我受不了失去战友的悲伤。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悲伤。我很诚实地写在报告书里，我对魔金的死毫不惋惜，并且看不起罗曼。
猎人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自杀是懦夫的行为。
可惜的是，媒体不接受我的说辞，反而大肆宣扬罗曼精神。
这个世界完蛋了。所以，猎人也不想杀基因人了。

08

凌晨三点，电视重新亮起来，被我杀掉的幼年基因人出现在电视机上。
“我叫曼塔，是一个基因人，今年22岁。我的身体永远长不大，而且会在35岁的时候死掉。……”
“2018年的11月26日，是一切悲剧的开端。一个叫贺建奎的中国科学家，宣布一对基因经过编辑的双胞胎——露露和娜娜——诞生。……
“铺天盖地的声讨激怒了支持者，这项简单又廉价，但是突破道德底线的技术被滥用，十年之内，有两千多名基因编辑婴儿诞生。……
“基因编辑得到匿名富豪的支持，媒体也为基因人的权益发声，各国迫于人道压力，不得不立法保障基因人的生命权和生育权。……为了拯救有缺陷的基因人，关于基因编辑的人体试验和研究进入快通道……新型病毒不断出现，科学家认为，人类只能不断进行基因编辑才能免疫病毒，如果基因编辑的速度跟不上，人类会灭绝……
“2036年，基因人中开始出现‘超级人类’，他们被认为是人类的救星，被安排在科技高地，掌握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实验室……2038年，‘超级人类’在政治领域战胜人类……2040年，基因人渗入权威媒体……
“2042年，‘超级人类’策划了露露和娜娜谋杀事件，反对基因人的人类与基因人及其支持者之间爆发全面战争。
“……2062年，基因人取得胜利，消灭了人类代表文化，篡改历史，把人类与基因人的身份完美对调……2063年，新的基因人被设计成不能理解人类的语言，人类和基因人彻底隔绝成两个物种……2065年，基因人混合动物与人类的基因，制造一批用于清理人类的基因人。……
“这批基因人只能活到35岁。不能执行任务的基因人在九岁时被淘汰。我的身体可以抵抗毒气，没有被‘淘汰’。……基因人不应活在谎言里……”
曼塔又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长串，但字幕与之前一样，我想，那可能是“人类”的语言吧。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五脏纠结到一起，像是要把灵魂从肉体里挤出来。

09

2101年，我因为在任务中帮助“基因人”被判死刑。
四五个话筒挤压着我的脸，愤怒的记者大声问：“你对得起罗曼么？！”
法官拒绝了我公开审理的请求，面对原告地球人类组织的高层，我无话可说。
最后，我被判执行死刑，枪决。
这个死法很高级。

10

执行死刑那天，地球电台全程直播。
当子弹击破囚服，从我的胸口上弹开，我对行刑人笑了笑。
曼塔说的没错，猎人都混合了动物基因，拥有特殊的能力。
魔金有速度，罗曼有力量。
老师一直不知道我的基因突变表现在哪里，因为我不会说话。
其实，我有一副鳄鱼皮。
再厚的皮也保护不了我，我要和这个完蛋的世界一起完蛋。

——
后记：
“基因编辑婴儿诞生”这个事让我头皮发麻，科学伦理、制度审查、媒体素质、大众认知，但凡有一个足够成熟，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不是一个特殊个案，而是许多问题催生的可怕局面，我希望它只是一个骗局。如果不是，那就要全人类来承担这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