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矩阵》长篇连载1-4-1：白日飞升

.【白日飞升】

1580年3月29日，万历八年，农历三月十五日，万历皇帝从昌平天寿山清明祭祖归来，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在西直门外列队班迎，翘首以待。也就在这一天，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江苏太仓，明朝大儒王世贞拜同乡王锡爵之女，时年23岁的仙姑王焘贞为师。     

昙阳子（1558—1580）

拜师之前，仙姑作法召仙，当时奇幻的场面在王世贞所作的《昙阳大师传》一文中有完整记叙。是日，昙阳子屏去众人，在室内焚香布坐。王世贞和王锡爵立于院门外，透过门缝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大气不敢出。昙阳子在庭前阶下叩首，口中念念有词，不大一会儿功夫，群仙翩然而至，他们穿着的衣服有紫有绿，有青有白。众仙家的脚步均为轻舞飞扬状，但是有两位缓步入场，这正是昙阳子的师父苏元君和朱真君。两位仙师的服饰与众不同，他们胸前锦绣的纹带高过肩领，其纹理“非绮非绣，灿烂五色，不可名状”。 在送仙过程中，昙阳子用法水洒四壁，后来王锡爵尝了一下墙上法水的味道：甘于饴，清冷于露。俄而，群仙尽去。这时，昙阳子要王世贞呈上写有誓言的玉帛，王世贞照办，遂录为弟子。

昙阳子对王世贞说，朱真君临走之时特别有交代：新弟子可怜也，哪天再见一面。于是在孟夏之二日，即万历八年四月初二，王世贞再次来到昙阳子的家中，群仙现身的情形和三月十五日别无二致。隔着紧闭的院门，王世贞听见了朱真君对他的训诲，洪亮是声音反复强调了三个字：不要悔！不要悔！待众仙家散去之后，王世贞进入院内，叩首庭中。昙阳子从室内轻轻开启一扇门扉，对王世贞说：王君，尔闻真君之诲乎哉。王世贞并未答话，叩首再拜，以示服膺。

王世贞（1526年12月8日－1590年12月23日）

昙阳子出生于1558年的冬月，其父王锡爵正是在这一年秋天的应天府乡试中举，桂榜题名又喜得千金，双喜临门的王锡爵于是给女儿取名为桂。王桂从小便异于常人，比如五岁的时候就会用剪纸做观世音大士像，每天早上醒来用豆子计数念一百多遍阿弥陀才起床，等等。作为一名大家闺秀却又不事女红，终日闭门独坐，若有所思。

成年之后的王桂，许配给同乡士人徐景韶，这时她有了自己的字：焘贞。1574年，徐公子向王家提亲，不料还没来得及成婚，徐公子却病死了。王焘贞蓬头跣足，痛哭三天，决意从一而终，为徐公子守节。王锡爵说，你还没有正式嫁给徐景韶哇！王焘贞反诘道：大行皇帝驾崩，黎民百姓都要穿着丧服哭丧，难道需要领取朝廷的俸禄才能成为皇帝的臣民吗？作为父亲的王锡爵无言以对，王焘贞遂苦节之。       

在王焘贞孀居守节，誓不再嫁的日子里，以守贞闻名于世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动了结婚的念头。1579年，女王已经虚岁47岁高龄，男方是当时法国凯瑟琳.德.美第奇王太后最小的儿子弗朗西斯（安茹公爵）。美第奇王太后生有四个儿子，除了弗朗西斯，她还先后安排了其他两位皇子向伊丽莎白一世求过婚，这两位皇子就是先后继承皇位的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但是他们的年龄都比伊丽莎白一世小很多，年龄悬殊最大的当然要数弗朗西斯，生于1555年的弗朗西斯，伊丽莎白一世比他大22岁。     

安茹公爵弗朗西斯（1555年3月18日 - 1584年6月10日）

1579年8月17日，弗朗西斯来到伦敦格林尼治宫，当天傍晚，女王见到了这位法国求爱者。八岁那年的一场天花让弗朗西斯的脸庞变得坑坑洼洼，但是他诙谐风趣的谈吐还是赢得了伊丽莎白一世的强烈好感。法国大使很快就向美第奇王太后传递了好消息，这对皇室恋人之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弗朗西斯向女王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伊丽莎白一世则给于了有力的回应。她在公事之余一有时间就创造两人相处的机会，并给弗朗西斯取了“青蛙”的昵称。

因法国方面传来的消息，弗朗西斯的一位挚友在几天前的决斗中意外身亡，这让沉浸在爱河里的小伙子不得不匆匆安排了回国的行程。8月29日，弗朗西斯离开伦敦。对于这次离别，双方均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柔情。从伦敦到多佛仅仅100多公里的路上，弗朗西斯就给女王写了4封信，伊丽莎白女王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已经芳心大乱，她写下了一首著名的情诗：On Monsieur's Departure（先生离开时）。2006年，这首诗被德国乐队Qntal谱写成了一首通俗歌曲，女王400多年前的心绪在歌声中一唱三叹。

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

女王的婚事并没有得到全体国民的祝福，来自诺福克郡的清教徒约翰.史塔伯斯（John Stubbs）就写了一本小册子，对女王下嫁法国公爵弗朗西斯大放厥词，指出英法联姻恐将吞噬英格兰。刊印的小册子散播到英格兰的各地，引起民众的热切关注，史塔伯斯对弗朗西斯的诋毁更是让女王怒火中烧。伊丽莎白一世和法官审时度势，下令逮捕了史塔伯斯，准备以叛乱罪将其吊死。一同治罪的还有小册子的印刷商辛格顿和发行商佩吉。最后，女王再次展现了自己宽大仁慈的一面，赦免了年事已高的辛格顿，但是史塔伯斯和发行商佩吉死罪以可免，活罪难饶：改判剁去右手。

1579年11月3日，两人在怀特霍尔宫前公开受刑，史塔伯斯临危不惧，临刑前他用双关语说：Pray for me now my calamity is at hand.（请为我祈祷，此刻，我大难在手）。因at hand通常用来表示“临近”的意思，但字面解释就是“在手边”。被砍断右手的史塔伯斯用左手摘下帽子大喊：“愿上帝保佑伊丽莎白女王。”接着便昏死过去。佩吉在行刑后举着血淋淋的断肢说：“我留下的，是英格兰纯爷们的一只手。”刑场上围观的群众，以充满同情的静默向女王表达了不满的民意。女王的婚事再次受阻，对英格兰和法国的婚姻外交，枢密院给出的征询意见是：四票赞成，五票反对。进入1580年新年，女王逐渐开始明白，在臣子们如此反对这桩婚事的情形下，自己若坚持和弗朗西斯成婚，绝对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在伊丽莎白一世为婚事弄的焦头烂额之际，孀居的王焘贞已经完成了从节妇到仙姑的蜕变，其法术无边，各种应验之事丛出不穷。王焘贞法号昙阳子，其门下弟子不乏当时的江南名士，如王世贞、王世懋、屠隆、王百谷、赵用贤、瞿汝稷、冯梦祯、汪道昆、陈继儒……，其中包括她的父亲王锡爵，还有万历五年丁丑科殿试状元沈懋学。

王世贞拜昙阳子为师之后，看破红尘。他举行家庭宴会，和儿子们分家析产，准备隐身修真。当时他两个小儿子只有十二三岁，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但是王世贞“不复恋之”，任由他们自由成长。学道半年之后的王世贞，抛妻撇子，不理家务，带发修行已经与出家人无异。

1580年4月15日，昙阳子将一桩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了王世贞。昙阳子声称将于这一年的秋天羽化升天，请王世贞在太仓找地方建一个道观，作为其飞升后安置遗蜕神龛的处所。王世贞和王锡爵选址于太仓城西南隅，道观仲夏动工，入秋建成，昙阳子给道观题名为：昙阳恬憺观，其篆体书法被王世贞赞为：龙蛇飞舞，古雅整丽。    

道观里同时建有斋室，供昙阳子的弟子们闭关修行。斋室建成的时候，有勤快人劝多栽花木美化环境，王世贞没有接收这样的建议，他用一首七言律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一室缘溪断俗尘，翛然吾自爱吾真。

浇花怕结春时业，种竹防惊梦里神。

梧叶到秋无那病，芭蕉过暑不堪贫。

何如且放空庭在，月色风光好近人。

因此昙阳恬憺观的院中不种一花一木，放之空庭。

万历八年重阳节，这一天的昙阳子宣告白日飞升的日子，道场设在太仓直塘。此处建有昙阳子坐化的神龛和享室，中心场地的四周用栅栏圈了起来。初八日，夜三鼓，昙阳子在王世贞及王锡爵的陪同下，前往墓地祭拜亡夫徐景韶，奇异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只听见有诵佛号的声音从旷野四处传来，如蝉鸣般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在徐景韶墓前，昙阳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割掉自己的右发髻，她向众人解释说，我修真飞升，是不会死的，遗蜕亦不能下葬，请将我的发髻和徐郎埋在一起。祭墓归来，昙阳子在飞升现场的享室西侧的耳房里小憩，命人拿来笔墨纸砚，作书信十余纸。万历八年九月初九，即 1580年10月17日，午时。昙阳子沐浴更衣，所着衣冠就像往日出门时的样子，她向父母以下的平辈和晚辈们作揖告别。飞升现场在南、西、北方向各放置了一张香案，昙阳子向南拜了四拜以酬天地，向西拜了四拜以酬点化她的仙师朱真君，向北拜了四拜以酬天子。随后，昙阳子入龛，在龛中传出遗教及辞世歌、偈、赞数纸，旋即坐化。此时，栅栏外围观的信众有十万人之多，拜者、跪者、哭而呼师者、称佛号者不可胜记。昙阳子在飞升之前命女僮传语曰：吾昙鸾菩萨化身也，以欲有所度引，故转世耳。

昙阳子白日飞升现场（注意观察右发髻）

昙阳子在太仓直塘白日飞升的那一刻，除了当时的文坛一哥王世贞在场以外，还有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亦亲历了此事，那就是带着《本草纲目》书稿请求王世贞作序的湖北蕲春人李时珍，这显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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