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不相信她所供奉的“真主耶和华”,能保佑善良穷苦之人了。断然退出了信奉基督教。
哥哥经历了一场家庭浩劫之后,突然间更加迷信了。
哥哥听从了嫂子娘家的一个亲戚介绍,请来了一个“名声传遍豫皖,道行响彻九州”的风水大师。
那个大师拿着罗盘,把哥哥的新宅院测勘了一圈。说这片宅院相冲了“白虎”,视为凶宅。
必须拆除,否则辉辉和母亲的病不能完全治愈。
大师在杨籽家的南面不远的一处、哥哥分的大田地,选定了一处“风水宝地”,让哥哥在此重建新房安家。
哥哥觉得自己年轻时得的病,是“神婆”救治的,对风水大师的话深信不疑。决定建新房搬家。
无论杨籽怎么劝说,哥哥的主意已定。
哥哥手头是没有什么钱的。想建新房,必须要先拆除原来刚建成两年的四间砖瓦房,利用拆下来的砖、瓦、房梁、木檩等主材。
为人清廉的二舅,自己掏钱动用他管辖的煤矿汽车队,给哥哥拉来几车青石,打房子基础用。
哥哥赊来部分砖瓦、水泥、石沫、白灰;请来了嫂子的几个做石匠的舅舅,开始做新房子的石台基础。
哥哥带着父亲、杨籽、大姐夫,开始拆那四间砖瓦房。
相邻的几个村子的瓦匠,听说哥哥拆房、建房“救孩子家庭”,都提着瓦刀等工具,过来给哥哥义务帮忙。
就连一向不怎么来往的叔叔,也停下了自己的建筑队的活,过来指挥拆房、建房。
婶子破天荒地把自家新买的小四轮拖拉机,借给杨籽开,用来转运砖瓦等拆下的房屋材料。
开始的时候,来帮忙的瓦匠只有十几个;一两天后,周围村庄其他在各个工地做工干活挣钱的瓦工、木匠,都自发的前来免费帮忙。人数达到五六十人。
大家都是自己一大早在家吃了早饭来干活;中午、晚上各自回家吃饭。
他们不愿意接受哥哥的点名记工,日后结算工钱。哥嫂过意不去,就开始让父亲买菜打酒,招待他们吃饭。
很多乡亲,除了中午留下来吃饭,吃完了马上干活;早饭、晚饭依然不在杨籽家吃。
人多力量大。半个多月,哥哥的五间主房、三间厢房、三间“过底”(门头房)的四合院落成了。创造了周边家庭建房史上的“杨家湖速度”。
村长帮哥哥用原来的那片拆空的宅基地,作为置换;改变了新房占用的大田地的合法性质。
哥哥一家四口,从杨籽家的老房子,搬进了新居。
搬家之后,叔叔和哥哥冰释前嫌,把各自的建筑队,整合成一个;四处承接村镇的建房工程,业务很好。
父亲去了农场的砖厂上班。杨籽跟着叔叔、哥哥的建筑队干小工、提泥兜挣钱。
别看杨籽个头矮小,干起活来,不惜力,很能吃苦。哥哥也教杨籽砌砖垒墙、喂缝粉刷。杨籽学起来像模像样,很快拿到了大工与小工之间的“二工”工资。
哥哥和叔叔说杨籽很有当瓦匠的天赋。准备在过年秋雨多的时候,送杨籽去合肥一个建筑技校,培训几个月的施工员的技能。
……
一个雨过天晴的上午,建筑队没法出工。大家闲置在家里。
村里大柿子树底下,出现了两个四十出头的男游医。看病的技能吹嘘得神乎其微。
哥哥把两个神医请到杨籽的家里,给母亲调治身体。
其中的一个给母亲把了脉之后,也不说话,像唱扬琴书一样,把母亲原先医院开刀的病情唱出来了。
周边看热闹的邻居都啧啧称赞,竖起了大拇指。
哥哥问他们侄子的病情如何。他们两人都摆手示意听不懂大家说什么。其中一个人给了哥哥一个破本子和一只圆珠笔,像哑巴一样打着哑语手势。
“医生的意思是,听不懂咱说话,叫你写下来字,才能懂恁想问啥!”
有围观的邻居提醒哥哥说。
哥哥让杨籽替他写,他叙说辉辉的病情。杨籽简单的写上一句:
“我侄子的病情如何?现在有没有治除根?您能不能说普通话,不唱?”
那个会唱的游医,看了杨籽的字后,闭目掐指一两分钟;又唱了起来。
先表述他们二人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说话,也听不到大家的声音;只能认字、唱说。
在侄子不在场的情况下,游医把病情唱得很是相符。
甚至于唱出了侄子已经在县医院治近一年的病;治病期间母亲突然发病。大致细节都对的上。
看热闹的村邻妇女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真是聋哑出神医喔!算命算得真准!治病的本事肯定高!”
杨籽在哥哥的交代下,写字问游医,治好母亲的身体,要多久?多少钱?
那个人又唱着说,母亲只需每天吃他们的中药一副;一个星期的疗程,身体即可恢复如初;费用两千块。
哥哥犹豫太贵了;杨籽也摆手示意哥哥不要相信。
那个人又唱出了小姐被烫伤的事。唱说念在一家三口都受过病痛、哥哥刚拆房、建房的份上,可以免去一半的钱。再少就不谈了,两人作势收摊离去。
哥哥慌忙说同意给钱让他们配药。两人还是听不懂大家说话;哥哥让杨籽写给他们看。
两人看了杨籽写的字,开始在行李背包里神经叨叨地抓药包装。哥哥让嫂子回家拿钱。
哥哥不听从杨籽的劝阻,花了一千块钱,从神医手里换来七小包看不懂的中药。
神医又唱了几句煎药服用的注意事项,在大家夸赞哥嫂“真孝顺”,夸赞“医生真神奇”的赞美声中;匆匆离去。
杨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见两人急匆匆往村外走去,杨籽突然追了上去,在他们的背后大声说:
“等一下!你们的钱,掏掉了!”
两人突然停下,摸着口袋,回头看向杨籽,说:
“掉哪里了?”
“恁奶奶的熊!你们不是听不懂人话,不会说话吗?”
杨籽勃然大怒,一人一脚,踹在他们的肚子上,把他们踢倒在地;又在他们的头脸上补踹几脚。
哥嫂、邻居都跑过来。
“日恁娘的!越是穷家破院,你们越来骗?说!怎么诓得这么准?要是不老实说,小爷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两个装哑卖傻的江湖骗子,坐在地上,抹着鼻子流出的鲜血,瑟瑟发抖地说着普通话,相互补充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们进村前,就打着县卫生局派来的、免费下乡摸排治病的工作人员的幌子,向一个放羊的老大娘,打听村里生病人的情况。
那个好心的大娘就把杨籽母亲和侄子的病况,说给他们听了。至于唱出小姐烫伤、哥哥盖房的那段;是他们听到了围观妇女的议论后,临场发挥的。
一场江湖骗局被揭穿了;哥哥和大家恍然大悟。哥哥拿着那几副药跑去小学校里新开的私人诊所,询问有没有毒副作用。
经过老医生的检验,药品只是一般的清热解火的常见中草药,没有什么药效价值,也吃不死人。
杨籽本来想扭送他俩去镇派出所、治安队的。在大家、甚至村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劝说下;要回来嫂子的一千块钱。
让他们焚烧了行李包、药品。踢上几脚,撵出了村子。
……
二姐的高考发挥失常,又落榜了。二姐一心想着考取本科重点大学。大专、中专类志愿几乎没有填报。
有媒婆找到母亲,想给二姐介绍一个家境相对较好、有正式工作、吃商品粮的对象;被二姐断然拒绝。
母亲也犹豫着劝说父亲,舍脸去找在市纺织厂当党委书记的表叔;想让二姐去纺织厂当工人。
二姐还是想继续复读,考大学。
“俺大,俺娘,我知道家里现在还欠外债。我还想试一次。明年无论大专、中专我都上,就是啥都考不上,我也死心了。听天由命!”
父母同意二姐再去复读。二姐本来想去县重点一中去复读的;怎奈学费太贵,目前家境确实困难。二姐又去了矿子弟学校、许老师筹建的高三文科复读班。
二姐为了上学,真的在村里一个卖血的人的带领下,去卖了一次血。
杨籽发现了二姐的这个小秘密,告诉了父母。母亲把二姐狠狠地训骂了一顿。
“恁只管念你的书。再作难,我和恁大都能有办法供上你吃喝。再说了,建华现在都能干建筑挣钱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担心啥?”
“你身上的血肉是父母给的!你要是再敢想着卖血,我就割下我身上的肉,喂给你吃!”
……
被牛屋学校村的几个人承包的那片最大的塌陷坑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很多大闸蟹。
早上村民去塌陷坑边的豆田里捉豆虫的时候,经常能捉到几只肥壮的大闸蟹。
杨籽的黑虎好像对螃蟹的味道反应很灵敏,每天早上都能帮杨籽从豆田边,捉到三四只没来得及回湖里的大闸蟹。
村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科学地”吃这种横着走的家伙。都是用油炸,像吃“蝶喇猴”(蝉的幼虫)一样,连腿带壳一起嚼碎了吃下。
吃了几次,杨籽觉得这玩意儿真没有吃头,两个侄子都不爱吃。黑虎喜欢捉,也不吃。
杨籽每次捡回来大闸蟹,就随便丢在大铁盆里先养着。来了兴致的时候,就油炸了吃一两个。
村里突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的“上海蛮子”,专门收村民无意中捉到的大闸蟹。不起眼的东西每只可以给五十到一百块钱。
杨籽养的十几只没来得及油炸的“丑八怪”,卖的钱居然比干建筑三个月的工资还高。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一场大的波动。村里的很多人一大早就去塌陷坑边的豆地边、草丛里,捉螃蟹。每人都能收获几只,卖给进村收蟹的那对男女。
这是一个无本买卖,利润可观。村里的男青年基本都自发加入了捉螃蟹的阵营。
早上的收获少了,就晚上去。后来杨籽等人洗澡游泳的时候,偶然发现浅水草丛里也能摸得到螃蟹。收获比岸上的还多。
守护承包湖的人,不再允许村民白天下湖;大家就改为晚上、甚至半夜三更下湖“洗澡”。晚上更容易摸得到大闸蟹。
夜晚摸蟹的人多了,慢慢大家也不再惧怕守湖人的驱赶了。夜晚统一行动,仗着人多势众,偷偷下湖摸个把小时左右。打游击战一般。
看湖的人开始朝天鸣放火药枪、猎枪。摸螃蟹的年轻人也各自带上打兔子、看家护村的各式枪支;杨籽也别上自己以前改装的两把发令枪,和大家一起朝天鸣放;压制住了看湖人的火力。
一天晚上,摸螃蟹的队伍,刚上岸,就被镇派出所的三个公安拦住了。命令大家把手中的螃蟹留下来,否则抓人。
“抓人?凭什么?他们只是承包了湖面养鱼,我们又没有逮他们的鱼;在我们村自己塌陷的地里洗澡,捡几只野生的螃蟹,我们犯哪门子法?!”
大家凭借着黑夜,和几个公安争论着。那几个公安一时也是法律依据不足似的。面对气焰嚣张的几十、上百号人,只能作罢,骑着挎斗三轮车回去了。
过了几天,村里张贴了镇府的一篇公告。内容大致介绍湖里的大闸蟹不是野生的,是承包者放养的。附注了购买蟹苗的证明。
放养在承包湖区的螃蟹,村民再下水摸捉,就是违法行为,可视为偷窃或者抢劫,从严从重查处。
既然明确了摸螃蟹是违法行为,杨籽也不想参与了;收藏好自己的枪支,又去老老实实地跟着哥哥提泥兜去了。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村里仍有七八个坚持偷摸螃蟹的人。虽然派出所没有真的抓人;但是一个多月后的夜晚,几人中了别人的埋伏,被暗中打了猎枪。其中的一个村民身中上百个铅弹。
那晚参与摸蟹的其他人,集了部分资金,偷偷送伤者去县医院做了三次手术。仍有一二十个铅弹,留在体内,无法取出。
开枪事件,因为没有人报警,派出所也没有主动介入。但是,去塌陷湖里摸螃蟹卖钱的美事,也告一段落了。
……
午收前期,村里的大喇叭播报着镇政府的通知。通知要求:全镇的农业村民,以户为单位,人均所剩承包地在一亩以上的家庭,必须栽种三分地的胡萝卜。以供应市里新办的几家奶牛场。
镇里免费提供胡萝卜种子,收成的胡萝卜根据高于市场百分之十的价格,由奶牛场回收。
不按通知完成任务的家庭,罚款五百;超出规定种植的另行奖励。
父亲让杨籽去新华书店,查了胡萝卜对土壤的适应要求。杨籽查到了胡萝卜喜温湿的沙土地;黄土淤地产量不高。
父亲就于午收后,在东河畔的一亩准备种棉花的沙土地,种上了胡萝卜。
村里家家户户都播种了半亩以上的胡萝卜。
秋收前夕,胡萝卜收获了。胡萝卜不像收红薯那样,用梨子快速犁垄;只能用人工刨挖,还要割去叶秧;奶牛场不收叶;胡萝卜叶猪羊牲畜也不吃,只能晒干了当柴火烧。
大姐三姐,姐夫,甚至二姐也在周末带着七八个男女同学过来帮忙。忙碌了几天,总算把六七千斤的胡萝卜收完、净泥。等着奶牛场或者镇政府的人上门高价回收。
去镇里开会的村长,回来告诉村民,要自己拉去市郊的奶牛场去卖。
先期开着四轮车去卖的村民,骂着娘把胡萝卜拉回来了。据说奶牛场送胡萝卜的车,排了几天几夜的队了。
就像杨籽家最好品相的胡萝卜只能给两分钱一斤。一四轮车的胡萝卜还卖不够油费。
现在奶牛场的胡萝卜没地方堆放了,停止了收购。
镇政府也寻求不到销路,所有的胡萝卜,都滞存在村民的家里。浪费了土地人工、肥料钱不说,存放都成为难题。只能胡乱堆积在门前屋后。
猪羊、牲口吃的有限,人就不用说了。又不能像红薯一样,切片晒干作为杂粮,打粉挂粉条;也不能像红萝卜那样窖存起来作主菜。
除了送给工人村的亲友、同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堆积如山的硕大的胡萝卜烂掉。
村里到处充斥着胡萝卜的味道,甚至人畜放屁,都是胡萝卜味。
……
立秋以后,天气相对干旱;农村盖新房的多了。哥哥和叔叔的建筑队,分散几个工地同时开工。杨籽成了一个地道的、黑不溜秋的小瓦匠。
一天中午,村长突然悄悄通知塌陷坑旁边有地的村民:明天矿里来人,丈量登记那片“西湖”的地块,征收采煤。
傍晚时分,行政村委会给予了杨籽庄上大力资助。拉来几卡车苹果、桃子、葡萄的枝条,还有很多大水泥缸。
夜晚,在“西湖”有地的村民就把果树枝插在长出麦芽的田地里,充当果林田。以便能高额获赔“青苗费”。
有果林就当然需要水井。那些水泥缸, 被在田地里挖坑埋下,灌上水充当机井。挖出来的土,培在树枝周围。
据说一棵果树苗可以多赔偿200块钱;一口机井可赔一千。
在那片“西湖”没有地的村民,夜里也自发给有地的村民帮忙插果树枝,埋“机井”。
杨籽、叔叔家和哥哥的各自几亩地也在其中。前村的大姐夫也带着三个弟弟赶过来帮忙;还有其它村的建筑队的人都来了。
原本一马平川的秋后麦田,一夜之间变成了混杂的果林地。
第二天早上,矿上征地登记的工作组,如期而至。
在村长和村民代表小组的陪同下,丈量征用的“果林”。开始时很认真的分片记录“果树”的棵数、品种,“机井”的数量。
一个征收组的成员,无意中踩倒了一颗“红富士”苹果树苗。扶正的时候,发现果苗没有根系。抽拔了很多其它的“果木”,都是树枝插上去的。
征收组的人也感觉“机井”的水位过高。用棍子测试“机井”,发现水泥“机井”有底,水位只有二三十公分深。挖出来一看,才知道是水泥缸。
“狸猫换太子”式的作假行为被揭底。征收组的人停止了丈量登记。把情况通报了镇政府。
经过镇政府的多次协商;念于老百姓连夜加班的辛苦,矿里做了让步:那片地块按正常庄稼地征收;每亩一次性多补贴500块钱的“青苗费”。
多补的500块钱,被镇里和行政村扣留了100;说是买水泥缸和果树枝的钱。
……
杨籽家和哥哥分下来的钱,勉强够了还债。
开春以后,大家各自拔掉树枝,刨出了水缸拉回家里。挖烂的小麦田,注定要减产。
镇里又通知村里,把那片麦田改种大蒜。说是可以由镇里统一卖给山东的一家企业。镇里免费拉来了蒜头种瓣进村。
大家不再相信镇政府的话了。除了栽种在平整好的缸坑上,余下的蒜种,都拿回家做菜吃了。
父亲担心受罚,想让杨籽栽种半亩大蒜。杨籽嗤之以鼻、发牢骚说:
“爱罚不罚!要死屌朝上!管他娘的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