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竹队

文/老鹿

斫竹队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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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斫竹声远远传来,间夹着竹子倾倒的“哗哗”声,看不清山上的人影,只看见竹影摇动,碎乱的老竹叶飘坠而下。

竹子倒下处就是临时工场。

一人从缚在腰背后的刀壳里抽出钩刀,按生长的逆向将竹枝“鎯”去;一人手持钩刀劈着竹篾,手下跳动着细柔修长的蔑片,像阳光下闪烁的鱼鳞,脚下都是破开到不同程度的毛竹段、白片;另一高大汉子,正双手绕着竹篾,将十多支毛竹尾梢捆扎一起,一脚用力抵住竹捆,两手下死劲将竹篾抽紧……这道最后的工序马虎不得,村民习惯叫“打钻”,竹梢(特别留几个枝丫便于捆扎)处必须扎紧三、四道竹篾,倘若山势陡峭,还要再加一道,以保证竹稍在前、竹蔀头殿后的大捆毛竹“哗啦啦”打响雷似地飞下山去时,不致散架在半路。

冬日的太阳有些懒洋洋,但一爬上山顶就金光灿烂,浓浓的晨雾逃也似地四散开去,山下小村落紧闭的大门次第打开,一家老小相继从甜梦中醒来,享受温暖早餐,迎来新的一天。

这个叫做“石磊盘”的深山坞早已是热腾腾的战场,几件一早穿来的挡风寒衣胡乱脱于一边,连羊毛衫也穿不住,只穿一件内衣,汗水还是一个劲地冒,在脸上滚成一颗颗饱满圆润的雨滴,“啪嗒”掉在脚下厚厚的竹梢堆上,倏忽不见踪影。

习惯早睡早醒的五汉子“斫竹队”,凌晨5点多就脚踩风霜,骑着电瓶车来到山坞。堂兄洪富,已在山里砍了几十年的毛竹。毛竹的行情起起落落,从最高时的每百斤37元,到现在的最低价21元,山里的毛竹越砍越多,好些人家都已不去山上,任其野蛮生长,自生自灭。有的人家将一大片毛竹判给“斫竹队”,收成多少不论,只要将老竹砍出,不影响下一年的新竹生长就成。

山上柴草也日益茂密,树木高大,像煞原始老林,除了逢年过节还偶尔烧烧灶头用点柴火,家家都已用了一二十年的煤气。

“斫竹队”五汉子是山里的活地图。他们知晓山里的一切,树木、毛竹、笋事,还有野猪、狸猫等飞禽走兽,他们是最后一代愿跟大山同呼吸共命运的农民了吧,不愿进工厂打工,只愿用汗水换来自由。

畅快流汗、大碗喝酒的他们,是新时代大山的真正主人。

“斫竹队”里五汉子,每天要斫下毛竹2万多斤,收入三四百元,毛竹梢头可拿来做扫把柄,每人每天一大捆,也值几十元。

“太吃力了,回来饭都吃不落,夜里只吃了半碗饭,一碗酒……”今年56岁的洪富,精干瘦小,傍晚3点多到家,晚饭后我们在他家院子的披屋烤火,洪富拿一只长柄畚箕,从里间搬出满满一畚箕青竹段,“哗”一下全倒在红红的炭火上,一时火星全无,几个人 “嘘嘘”吹气,洪富说:

“不用吹,烤出烟来,一会儿就旺了。”

果不其然,烟雾起来,青竹表面很快烤出密布的汗滴,火星这里那里冒出,没几分钟就火光熊熊,手、脸、身子依次热了。洪富老婆拨出几个烤得黑黑的小番薯给我们,烫烫的拿手里,掰开来一股白气,虽说刚吃了晚饭,也个个吃得香甜。

人一个个聚拢,竹椅一把把搬出,你一句我一言,讲着村里人绰号的笑话,“割子”、“冬瓜”、“七斤鸭毛”,说的、听的一齐大笑,洪富老婆忽然从里间出来“啊呀洪富,还有两只“木头鸭”没回来……”

“木头”鸭是一种矮脚肥硕鸭子的别称,特别呆笨。满脸笑纹的洪富,二话没说站起来,换上高帮套鞋,出门到小溪边找鸭子。众人都叹,这个洪富,做活够辛苦,还养这么多活口,邻家媳妇扳起手指头:4只鸡、11只木头鸭,12只大白鹅,还有3只狗,两个女儿都已出嫁,算算,夫妻两人,要养30只活口呢。

过了好久洪富才回来,哪里找得到?肯定躲到哪个草垛里去了。不管它,明天自己会出来。

竹椅都烤热了,身上每个角落暖洋洋的。我站起来,看披屋一角整齐堆着的一捆捆青竹扫把柄,与洪富说些闲话,他说自己一年收入大约五六万,前年造房子打院墙,欠下十来万的债,老婆在山庄干些种花拔草的活,也有些收入,再艰苦一两年就能还清了。

“无债一身轻啊,这两年麻将也不去搓了,只要毛竹有人要,我这身体再干几年没问题……”

说到这里,洪富指着一包老婆给他准备的点心:

“诺,饼干、蛋糕,样样式式有,最要紧的是一瓶酒……我去困觉了,你们慢慢坐哦。”

夜色深浓,四围大山的阴影将小村紧裹怀中,红红的火光,是小村寒夜里搏动的心脏。火光渐小渐灭,安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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