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看！”
善鬼师父看见小菊子伸出的中指，很是吃了一惊，随即他看见了那枚戒指，于是立刻把它转移到别的指头上去。
“嘿嘿，因为太大了点，所以···只有那根手指头合适了。”
小菊子在墓碑之间转了好几个圈，她的裙子像小伞一样在修长结实的双腿边展开，裙摆上红蓝白三色的缎带随风飘扬。善鬼师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富有生机的活物了，他在墓地天天与死人打交道，偶尔碰到些活人也是被巨大的悲痛压得毫无热情可言，更不用说供奉在墓前慢慢枯萎腐烂的鲜花和水果。
正在小菊子像兔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穿行在墓碑之间时，霍太太也来祭拜她的儿子了。她拿着一束很华丽的鲜花，可是脸色苍白的像白纸。她在上方的墓地看见了小菊子，那圆圆的，展开的裙摆在她眼中就像是葬礼上纸扎的花圈，而那双艳红的高跟鞋，则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
“唉，我感觉有把刀在刺我的心呢。”她在这场并不漫长的战役中败下阵来。
坚持并一定能胜利，耐心与力气会被耗尽，而人是会被打垮的。故事里那些奇迹和美好的结局不总会出现，一个一心想为儿子复仇的母亲也会失败——母羚羊挑战雌狮也未必成功，即使它们吃掉了它的幼崽。
霍太太永远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对，仅仅是“她的”。如果霍先生再努力一把，或许还会有另外一个儿子或女儿，而她自己的年纪和身心状态，几乎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孩子了。她终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并不断试图对别人重复儿子从小打到的生平履历，即使对方并不感兴趣或者已经听过了起码一百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鬼，那女鬼的长相她很眼熟，也许是小菊子，也许是小春，也许是儿子曾经坑害过的女子之一，也许是好几个人的杂糅体。女鬼追赶她，吓唬她，死死地抓住她不让她动，她很害怕，想从梦里逃脱。可是她最终没有逃脱，她被永远留在了梦里。
蓝玉听说这个消息，替霍太太悲伤了一两秒，这还是本着她的“人道主义精神”。不过，至于霍太太死后能否与儿子相聚，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霍太太是否还会心痛，她也管不着，如果要疼，大概就和她的脸一样疼。
霍大少死后，西仓很是太平了一阵。可是黄泉心里明白，犯人们只是怕他，却永远不会像尊敬阿海那样的尊敬他。他也渴望被敬重，可是，敬畏是给神准备的，对毒蛇猛兽，人们只有恨与怕。
蓝小姐给了他一个成为神的机会，她知道世上还有许多像杨小春一样可怜的女子，而害了她们的人，受到的惩罚比起她们的痛苦微不足道。一旦他们的惩罚结束，难保不会再继续害人。蓝玉的职务让她有机会接触到许多这样的人，她把名单交给黄泉，让他负责好好“修剪”一下那些多余的枝干。每次事成之后，她都从受害的女子手中接过一样首饰，藏在一个木箱里。
“这是什么？”小菊子不明就里。
“是给你准备的嫁妆啊。”
“现在你是她们的守护神了。”蓝玉在信中写道。黄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他的身份不应该担负起这样的称号，不过，观音大士之前不也是个男的吗？所以这可能也没什么要紧。
蚊香的烟雾袅袅升起，似乎真的有神端坐在烟雾缭绕之间，接受着信众的朝拜。
“老西，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你换上试试。”白神满脸堆笑着，捧着一件成衣。
“就我天天这么干活，什么好衣裳都给穿坏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看那花今年败了，明年不是还会开新的吗？”
“说得有理。”
“怎么样，好看吧？”
“嗯。”
但是黄泉还是把衣服脱下来叠好，他只穿着一件白背心，赤着两条胳膊，月亮洒下一些苍白的光，就好像他也是会发光的月亮一样。
白神走上前去，黑黑的影子把白色吞噬掉一半。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淡淡地说。
黄泉什么也没说，即使他再怎么愚钝，也该明白白神的话里隐含着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他不是肉做的，而是一块无知无觉的水泥地。不过，假如水泥地是有生命的话，它就应该也有嘴。假如植物的根系穿透地面时它有感觉，那么必定也会张嘴喊疼。
蓝玉的悲惨遭遇告一段落，虽然她还没收拾胡言，但是至少眼下不用再受韭菜和大蒜味的气。她并不打算从此谨言慎行——好人不应该反过来适应坏人，至少她不想迎合别人。当她的牙感到别扭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天青。
“阿莘，我来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
高莘已经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一个少年了，他依旧像一根草似的，身量又细又高，头顶淡黄的发也像个稻草搭成的鸟窝。他的雀斑也还是那么多，像调皮的星星似的随着表情的变化在他脸上眨着眼。听说蓝玉受伤，他也来看望。
“蓝小姐，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打他！”
“你还真把自己当大侠了。”蓝玉笑了一下，她感到牙还是有些别扭。
“近年来我一直勤学苦练···”他模仿起了武侠小说里的句子。
“行了，我不用你保护，有菊子姐就足够了。对了，你的成绩如何？”
一提成绩，高莘就挠头了，尽管十分刻苦地用功读书，他的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可是他无法对资助过他的蓝小姐说出他并不是读书这块料的话来。
“阿莘，这位天青是你们同校的同学，以后就让他来辅导你的功课好不好。”
“真的吗？这太好了！”
“不许只抄作业，认真向天青学习！”蓝玉郑重地说。
“是！”
天青腼腆地笑着。
“你的成绩一定特别好吧？”高莘问天青。
“哪里哪里。”天青谦虚地回答。
“我真羡慕你。”
“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呢？”
“你那么厉害，没有人敢欺负你呀！”
“原来是这样！那既然你是我的朋友，以后我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高莘的武艺，多半是高斯教给他的，因此他自诩是善鬼师父的半个徒弟（虽然其他的徒弟都不承认）。尽管只是一些皮毛，可是对付那些天青的“仇人”绰绰有余。这样一段时间后，果然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天青，因为他们都被高莘揍得很惨。那些学生的家长虽然也很生气，但是因为阿莘“还是个孩子”，所以也不适用更重的惩罚。
“蓝小姐，我这么做对吗？”
“唔，有侠义精神的人就应该好朋友互相帮助。”
“嘿嘿，这都要感谢蓝小姐，最近天青教了我不少东西呢！”
“这件事就算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好！”
“想当大侠，就一定要保守秘密，你能做到吧？”
“我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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