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民俗俚语,都有自己的歌谣。住在草原上唱牧歌,生在海边唱渔歌,而生长在大山里的我们唱山歌。我们的土话却又把唱山歌叫做唱曲子。听奶奶讲我们这一带,以前曲子很盛行,老一辈人男男女女都会唱。
我的太祖父走过马帮,帮人挑过盐,我的太祖母就是太祖父走过沧源佤寨时唱曲子唱来的,太祖母是佤族人,因此我们家人身上流有三分之一少数民族的血液。
到我父母这一代,在生产劳作过程中,特别是栽秧摘茶时节,还会有人偶尔放开嗓子唱两句。我的家乡是多民族杂居地。我们村子前面就住着拉祜族兄弟。他们以能歌善舞著称,假若我们村子里有什么婚丧之事,就会在院子中央点上一堆篝火,请拉祜族男女来打歌。所以,我父母那一代,有些人还是会唱山歌的,只是日渐式微!
我曾跟着嫂嫂们在田里插过秧,年轻的嫂子们偶尔也会低声唱两句,唱得最多最广的就是一首叫《三月六》的山歌,几乎男女老少都会哼上两句。在当时的收音机上,能收到傣语和佤语的地方台,也能听到这首歌!我不会唱,但我记得歌词。
葫芦抽藤开白花 呢呃三月六
爹娘养我一十八 呢呃三月六
大村大寨来问你不给 呢呃三月六
你要给深山老林独一家 呢呃三月六
半夜睡个鸡眨眼 呢呃三月六
公公婆婆就叫起 呢呃三月六
我拿起扁担去挑水 呢呃三月六
听到山上老虎豹子叫 呢呃三月六
我背起小娃回娘家 呢呃三月六
大嫂听到妹回来 呢呃三月六
赶槽母猪又回来 呢呃三月六
二嫂听到妹回来 呢呃三月六
关门闭户做起来 呢呃三月六
三嫂听到妹回来 呢呃三月六
花花枕头拿出来 呢呃三月六
爹妈听到儿回来 呢呃三月六
拄杖相伴迎出来 呢呃三月六
我是买把镰刀割青草 呢呃三月六
买把锄头铲青苔 呢呃三月六
爹妈在时山成路 呢呃三月六
爹妈不在路成山 呢呃三月六
当时少不更事,缠着嫂嫂们唱《三月六》,只是图个热闹,并不懂其中味。随着年岁增长,《三月六》的旋律总在耳畔回响,渐渐也就明白了曲中之意!
仿佛看到一个年芳十八的妙龄女子,正在自家的庭院里玩耍。虽然有那些大村大寨里的人家来提亲。但是父母却硬把她嫁进了偏远的深山老林里。为人媳妇的女子并不是受公婆待见。天还未亮就被喊起来做活计。当她担着空水桶,走在天还未亮的弯弯山路上时。林中传来一声声豹鸣虎啸!
可怜的女子把娘家当做唯一的依靠。希望这靠山能给她一个喘息之机、立锥之地,于是,她拖儿带女的回娘家去。但是,俗语言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又道是出门门高低,进门门槛高。娘家的门又岂是那么好进的!
大嫂听到姑妹回来了,因姑妹家贫且又不受公婆待见。把拖儿带女的姑妹比做赶槽的母猪,意思是到别的食槽里抢食吃。到娘家赖吃赖喝来了!二嫂干脆关上了门窗,根本不相见。只有三嫂热情相迎,给这身心倍受摧残的女子,一个栖身之地,那花花枕头便是人间的温暖。但是那拄杖相迎的年老双亲,又让女子又喜又悲。
女子是聪慧明智的,她把嫂子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但是残酷的现实又让她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含污忍垢。为了年迈的爹娘,就算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隔不断回家的路。就算再大的羞辱也得默默承受。"爹妈在时山成路,爹妈不在路成山"道出千古出嫁女人的心声。这也许就是《三月六》能久盛不衰的原由!
这首山歌还让我们看到当时的婚姻状态,以及人情世故。它忠实的记录了一个婚姻不幸女子的精神面貌。让生活在今天的我们,为婚姻不能自主的不幸的女子,掬一杯同情之泪。
现在山歌基本在我们村子里绝迹了,年经人不屑也不会去唱山歌,那么多优美的曲子,永远遗失在逝去的时间长河里了,再也找不回!田里没人再栽秧,栽秧歌只能在老一辈人的回忆里。随着老一辈人一个个的谢世,山歌也随他们埋进了厚重的泥土,永远消失在曾经被深情歌颂过的青山绿水间。
对门对户对石崖
对门阿姐起床来
不绣花来不赶街(街读该)
细雨蒙蒙把秧栽
记得小时候奶奶给我们讲古。说一个县官到乡下考查民情,看到一农妇一边栽秧一边哭。县官问她为何哭泣。那农妇抹去泪唱了一首曲子:
清明撒秧夏至栽
不曾过门就怀胎
一棵头上结三籽
皇粮咋个交得起
意思是因为天旱,清明时节播种的稻秧直到夏至才能栽。秧苗还没移栽就拨节了,错过了最佳移栽时间,肯定会影响产量,一棵稻杆上结那么三五个稻子,拿什么去交那沉重的皇粮啊!
那县官听了,就免去了她家一年的皇粮。故事的真伪我们无法考证。但从这故事一代代的流传,说明我们都希望它是真的。因为我们都喜欢那聪明的农妇,都希望有清廉的县官。
现在还有少数民族的男女在唱山歌,山歌的内容多为娱乐和情歌类。很少有那么凝重的记事与叙述。昔日的山歌,淹没在起伏的群山之中,与崇山峻岭一道静寂无言!
想你想你真想你
打把阳伞来接你
阳伞又被风吹去
又挂阳伞又挂你
那个挑着水桶走在山间小道上的女子。唱着永远的《三月六》一步步走进荒莽的深山。那怨婉之音,注定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