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魔者 上篇》,仙界的孤独者

魔幻现实主义 22,000字
这一篇思想非常深奥复杂。也许是因为创作时还在抑郁中,会思考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而且异常固执、叛逆、孤独。

“我确实曾有一段时间也认为存在,那是受你误导。别傻了。她么?魔界么?就像仙斯所说的一切梦话,只是宅男稀里糊涂的YY而已。青春无非一场梦,认真你就输了。”

我以为的仙界是一个云雾袅绕的世界,里面的每一种东西都散发着鸟毛一样的光。一位位神仙用念头操纵着云,拂袖飘来飘去,任何一种嗓音说出来都会有回声。他们不用吃饭,不用刷牙,追寻着尧舜禹以来所有贤者和诗人都不能猜透的理念。他们的语言就是风,喝醉了就变成雷电,两眼一睁就创造了一座山,或夷平另一座山。而我永远也去不了那样一个地方。
“顽劣,”吴道长最后给我的评价是,“顽劣得很。拿那么多银子来这里修道,就是不好好干。说了你多少次,屡教不改。再这么下去,别说考上仙界,不走火入魔都难。”
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顽劣,只是总想做自己的事。
“不用再解释了。早点下山,找个手艺活干去吧。”道长对老妈说,“这次渡劫,就别让他参加了。”

转眼间,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三个月。我又一次站在绿衫白胡子、下巴贴着膏药的吴道长眼前。他先是困惑,认出我后又变得尴尬,没想到会在仙界和我这逆徒重逢。我则震惊地看着他,久久地。
原来我还真参加渡劫,还通过了。
原来道长也偷偷渡劫去了,花了这么多年终于通过。还分到了和我一个仙舍。
对仙界来说,长相这么老成的仙还真不多见啊。
“你……我……”我们面面相觑。那一刻时间几乎停止。

我们还没考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转眼间这次重逢也过去许久了。他还是承认,我依靠一把特殊的剑渡劫成功,虽然不合情不合理,但毕竟是事实。我不情愿地把那把剑从床下拿出来,吹去灰尘,解开包裹着的布条。他鉴定了半天,只是说我瞎猫碰上死耗子。
剑中的魔性,他居然品不出来。
他全名叫“吴羊瘫”,住在我上铺了。听别人叫他他总是主动解释:没办法,我在家是羊字辈的。到了仙界,也就成了“仙羊瘫”。另外两个舍友,仙磊和仙斯特沃克,对名字奇葩、年纪一大把还升入仙界的道长十分崇拜。道长不再是道长,成了仙舍里的大佬。
“叫我羊瘫就行了。”道长说。
“好的,羊瘫。”我说。
道长有点不悦地皱着眉:“咳咳,旁边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道长吧。”

有次喝酒,羊瘫哭着往我袖子上抹鼻涕:“来思啊,能来到仙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修到这个年纪,成仙的徒弟徒孙数不清,自己却年年落榜。你以为我想当道长?能成仙,谁还那么傻留在人界?工资又低。”
他说青春都白白耗费了。“十六岁那年,我暗恋一个道姑,天啊,那个道姑只能用花容月貌来形容。道观里的规定你也知道,十六岁才准看异性,二十五才准对异性说话,三十六才能产生好感。我等她到二十四岁那年初夏,她飞升了……我操!第二年,我又暗恋一个道姑。我暗恋了五年,正要表示……她又飞升了!之后又有一个道姑出现……”讲完他笑了,“六十年了,六十年了!我他妈的终于来到好地方了!”
他的右手张牙舞爪,说周围经过的仙女们真好看。又颠三倒四地给我讲了几个道姑。仙酒馆把我们赶了出去,我只好扶着他回仙舍。
“那天,我又暗恋了一个女道士,长得真是,真是……”
“道长,到仙洞外面了,我找找钥匙。”我受不了他的酒味。
“真是可惜。”他望着星空。
“长得很可惜?”
“可惜呀,可惜。可惜她最后走火入魔,进了魔界。本以为到了这里还能再续前缘……”
“你是指虞霏霏?我们班的道花?”我惊讶不已。
“嘻嘻,”道长笑得春光灿烂,“你以为我怎么让她当班长?”
我把道长打了一顿,拖回了仙舍。第二天他完全不记得了,精神很好,黑着一个眼圈,一节课都没翘。我则开始习惯于窝在仙舍里,躺在床上看着洞穴顶部出神。

渡劫那天。
“道友,道友!”我听到一个女道士的哭腔,回头一看是虞霏霏;眼泪把她的脸弄得白一块红一块,“能帮我看看我的仙剑吗?呜呜,突然失灵了。我该怎么办?”
“你先用我的吧!”我说。
“那你怎么办?”她哭着。
我说:“我会修好它的。而且我的考场近。你快去吧,别晚了听力!”
虞霏霏抹着眼泪走了。我低头修理着剑,看到她投在泥土地上的影子回过了头。抬起脸时,早晨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眨了眨,她已经走远了。
就是这件事,让我每每痛恨自己,恨得睡不着。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旁门左道感到羞愧。是这样的,我从小就不务正业,讨厌在道观修行,喜欢拿黑铁打造剑,对剑的构架还是很了解的。但长辈们认为我这不是正路。“作为一个道士,修行就是你的天职。成不了仙,拿什么养活你父母。铸剑能当饭吃吗?”“而且,哪有正派人士用黑铁剑的?真是闻所未闻。”我觉得他们太蠢了,不相信铁器的优越性。直到渡劫结束,我才知道虞霏霏因为我的那把剑,出了差错,修成了魔。多少道士暗中倾慕的道花,多少像道长一样好色的正经师长眼中的渡劫状元,就这样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虞霏霏的剑是把好剑。我修好它,一不小心就成了仙。来到了这个从没想来的地方。
“这不怪你。”道友聚会时我们换回了剑,她说。然后默默离去。

我还没来的及多想,有一天,在仙池刷牙时看见道长提着裤子晃悠悠地从仙厕出来了,对我说:“来思,来思啊,贫道决定继续喜欢虞霏霏。”
“哦,”我咕噜噜地说,“她在哪?”
“废话,魔界。”
“……”
“咳咳,”道长语重心长地说,“年龄不是问题,距离又算个屁啊。刷好牙给为师进屋!”
西床上铺的仙斯特沃克就是个异地恋的重度患者。他说他是从罗马来的。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仙斯领着我们三个翻遍地图,也没能找到罗马在哪。反正是西边的一个小岛,比咸阳还靠西。他每天写一封短信,用仙鸽发出去。然而,仙鸽里也没有内置罗马的航线,总是“发送失败”,有时鸽子甚至还没飞到就死在了人界。“I gone,I have a gone!(我去,我勒个去!)”仙斯从一个开朗的少数民族少年变得忧郁,他的金发像叫花子一样披散着,坐在床上,一日日望着西天的群鸟发呆。
道长给我打开一卷空白的竹简,塞给我一支笔,吟唱起来。而仙斯露出一只眼迷茫地看着我们。
“你就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上来就用歌词?”我咬着笔杆。道长正义凛然地瞪着我,抚摸长长的胡须。我赶紧写了下去。
之后道长自白的语言还是暴露了他是个很烂俗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提醒这些流行的歌曲在上一代人那里就过时了。写完后我指着仙斯,又提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仙鸽穿越三界靠谱吗?”
“靠谱,靠谱得很。魔界不像罗马,穷乡僻壤的,绝对好找。”
我的意思是,没人知道魔界在哪啊!

道长的飞蛾扑火让我看开了许多事,开始了背起包裹上课的健康生活,也背起了帮仙斯答到的重任。“古代矿石”课的仙师是个迂腐的老头子,开口闭口“先王”如何如何,“太公”如何如何,而且每节上课、下课都要点一次名,中间还会抽查。我们仙剑系的都对这课恨之入骨。
为了避免剑的魔性被发觉,我在仙市场买了把新剑,天天背着去上课。
“剑怎么还是新的?”仙师老头每节课都忘了上一节已经批评过我了,“一看就知道没来上过课!”
“仙剑史略”、“当代矿石”、“铸剑学概论”、“干将莫邪研究”,这些课都比较宽松,仙人们都带上仙鸽,听诗歌、发短信、玩游戏,或者睡大觉。
最头疼的是“小篆”课。由于前不久晋国解体,秦国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小篆突然成了通行文字。我是土生土长的齐国青年,对这种蚯蚓般的汉字十分头疼。仙师提问总是支支吾吾,作业完不成,考试及格都难,将来的小篆四六级是没希望了。
另一个舍友仙磊,姥爷家是秦国的,不仅总考第一名,而且还能帮仙师做课件呢!不过他的仙剑史不好。我说:“你已经很幸运了。想想一百年后的人,那时的历史该多难背!”
“是啊!要是生在那个时代,我就找本史书撞死算啦!”

帮道长答到的次数也多起来。秋初,天降一场大雨,桃树叶子一夜之间掉光了。我回仙舍拿仙伞时,仙斯跌跌撞撞打开门:“SOS!SOS!”
“What happened?”
“道长he,道长he……he cheat father!”
虽然没听懂,但我手里的伞啪地掉在地上。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道长已经死了。
轻轻走进去,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道长躺在床上,盖满蜘蛛网。
“你死得好惨啊!”我忘了怎么哭。
“尼玛!”道长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想咒死老子?还早呢!”
我吓了一跳。仙斯拉着我,另一只手指着高处的道长:“他就是那个人,谁遗失了我的仙鸽!赔给我的仙鸽!”
“你干了什么?”我很诧异。
“我不是故意放他鸽子,”道长说,“我觉得他的仙鸽能找罗马,就能找到魔界。结果……结果……嗟呼!”他趴在床上痛哭,边哭边说什么初恋就这么没了。

我取出床下的那把剑,再度拭去上面的灰尘,想起哭泣的虞霏霏。如果是她住在我上铺就好了……我收回了这个想法,撑起伞,背着带有魔性的仙剑,走向修炼室。烟雨让仙界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有了一点仙的味道。宏伟的仙阁坐落在一块快悬浮的倒锥形岛屿上,不知已有多少年历史。庄子的题词还在南天门上夺人眼球: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仙人们成群结对地在伞下走着。穿着光鲜的长袍,啃着油炸鸡腿。
仙侣们打着伞,坐在湖边。经过时我不好意思偷听他们说话,却不不小心听见他们在吵架。
走过广场、花园,到了修炼区,随便进了一栋修炼阁。只有少数修炼室正在上课,用唾液在窗纸上掏一个洞,能看到仙师正在讲授、仙人正在睡觉,或一群人昏昏欲睡地打怪升级。大多修炼室空着,门上写着:有会,谢谢合作。我提着伞和剑,找一间,有会,谢谢,又找一间,又有会,谢谢……终于找到没会的,可一对仙侣正在里面约会。
谁能告诉我应该去哪里?
真正的修炼室还是被我找到了,里面已有二十几名仙人在自修。我端详着自己的剑,望着窗外的雨,昏暗下去的天,直到前面一兄台抖腿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开始预习《仙剑史略》。本来走马观花地翻着,突然看到一条重要知识:
有的同学说古代的仙剑能御剑飞行,对吗?
专家解读:这位同学的想法很好,但是是不现实的。古人曾幻想凭虚御风,那是人类还处在幼年时期的一种想象。我们要提高辨别能力,分清什么是仙道,什么是迷信……

我们学铸剑干什么,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第二天下了古代矿石课,我第一次找仙师问问题。仙师老头瞥我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来上过课吗?”
我求他回答我的疑问。
“当然,”他说,“御剑飞行?除非是碰见了魔鬼!”
仙舍里。
“没错,绝对没错,”道长精神好多了,“铸了剑,当然是用来卖的。这你都不懂?”
“我们铸剑就是为了卖钱?”我指着剑问。
“不卖钱,难道用来写诗?”道长拿出一贯子钱。
我很困惑地打量着窗外的仙界:“怎么一点也找不到当初修道时的感觉?道长,你常常教育我们什么来着?”
“‘好好修炼,飞升以后你就轻松了’?”
“还有一句。”
“唉,来思啊,”道长语重心长地翻着《扶桑女优列传》,“当年我修道时,我的道长也整天告诉我们什么仙剑啊,飞天啊,凤凰啊,法术啊。送你一句新的:刚来到仙界大概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个班主任已经说过了,羊瘫。”
“嗯,”道长听见“羊瘫”二字,很不悦,“没有善意的谎言,就没有明日的收获。年少多情的为师也曾经以为仙人都是用飞的,以为仙女各个美如天仙,以为仙术系是教法术的而非仙界的算术系的简称。”
“那仙法系呢?”
“就是仙界的法律系。”
“骗子,根本没有法术。”我后悔没留在人界开店,说不定现在已经淘宝五星皇冠了。
“你不关心仙女,关心法术干嘛?”道长不耐烦了,点了根烟。
“没法术也算仙人?”
“不是说非得有法术才算仙人的。只要心中有法术,处处都有法术……不一定非要学法术。而且,并非真的没有这个系。有个系名曰‘艺术系’,就是学法术的。法术穷三代,法术毁一生,这个系是那些烂到不可救药的道士,实在没法飞升才修的。他们将来连工作都找不到。肚子填不饱,还艺术个屁啊。”

这老头满腹经纶,无论以前当道长的时候还是现在。但自从仙斯的仙鸽失事后,他对仙界的失望与日俱增,翻着《女优》一天天消瘦了下去。为了让道长走出“失恋”的阴霾,我们把他抬到仙界活动中心,是希望他加个社团,比如仙缘会什么的。道长回来时真的满面春风,说他加了仙琴会。
“仙缘会?就知道你们嫩,”道长老奸巨猾地笑着,弹去烟蒂,“什么样的仙女才去仙缘会?肯定是那些走投无路又不甘寂寞的剩女。去那里有什么搞头?而仙琴会就不一样,是那些超凡脱俗、气质清新的仙女才会去的。”
道长翘着二郎腿玩仙鸽上的“斗奴隶主”,坐等艳遇发生。次日,他内牛满面地回来了。原来,仙男们都和道长想到一块儿去了,都飙着口水往仙琴会报名;仙女们听上一届的仙姐传授经验,知道了这种局面,一个都不敢去了。
“他妈的,最可怕的是,我们周末要去雾海吃烧烤,开浪漫派对!”道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苍老。
道长、仙斯,都长了毛、生了蛛网,终日迷离地在仙舍区里徘徊。有时他们相视一眼,沉默。
另一室友仙磊,已经考过了小篆六级,但专业课搞得他有点精神失常。就像古书上的伟大先哲,混乱的心绪给了他一种锐利的眼光,他已经怀疑过自己冒然选择铸剑系是不是正确,正在怀疑修仙对一个人来多到底有多大分量,并开始怀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至于我,仍在回味儿时的一个梦:我穿着淡蓝色绣有月季花的仙袍,驾着一柄仙剑,以200kmh的速度穿梭在云里;我还在剑柄上加了个椅子,上面坐着未来的娘子。娘子又在上面加了一张茶桌、一个书橱、两个画板、七八件琵琶……她的身影本来是空空的框架,渐渐填充成了雨打的桃花一样泪痕斑斑的模样。
我们寄信给家里,让爸妈在清明节再烧点钱,买台学习、查资料用的仙脑。在仙舍最颓靡的时候,是XOTA拯救了我们。我们四个和隔壁的老兄五人连坐开黑,仙梯分从0分打到600。道长喜欢用裂魂仙这个仙雄,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开疯狂,开大,紧接着开绿杖。人称“绿杖白仙”。
人们都说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从此以后,日子变得很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快乐。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仙脑,听见了xindows 7的开机声;然后听见几声笑骂,就差不多该睡觉了。
躺下去,眼前浮起一团月亮,借着这种光从心灵的窗户照照心灵,看看越来越模糊的虞霏霏的样子。这种无望的幻象让我痛苦不堪。
一次小仙劫,我们蝉联了系里的倒数前四。如果期末仙劫还是这个成绩,就会“留阶”。一共有四阶,都修完才能算“真仙”,从而下凡找工作。
“羊瘫,”我和道长站在仙界边缘,望着滚滚雾海,“雾海那边是什么?”
“还是雾海。”道长抠着鼻孔,有点不悦。
于是我独自去修炼了,道长回去继续XOTA。上课只是听老师带上语气词和口头禅念课本,加上呼噜声四面楚歌十分勾魂,还不如自修。我背起那带有魔性的仙剑,带了一包袱书简,把仙鸽关了机,在自修室奋战了半个上午。累了,就端详自己的剑。它此时被厚厚的灰尘包着,像一块腐朽的宽木板。我把它往地上一丢,希望它破尘而出。本以为会“咣当”,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一看,立即目瞪口呆……
旁边座位上,一位正摊着书本啃苹果玩仙鸽的兄台也目睹了这一幕。他吃惊地看向我,眨眨眼,又看看剑,手里的苹果掉落在地。
“鬼啊~~~~”他尖叫着跑出了自修室。
这情景意味了什么?
周末的年终联欢会,我也顾不得参加了,连续几天泡在仙书馆,寻找关于“御剑飞行”的任何一丝记载。资料显示,的的确确只有神话传说里才有。可为什么,我的剑——尽管只有一尺高——可以凌空悬浮呢?
每当仙书馆外的红日渐渐沉去,我倚在窗台前,便感到全世界的光彩都已经消失了,自己的生命力也随最后几分钟的逝去渐渐流失殆尽。黑夜仿佛笼罩在仙界头顶的巨大铅球,压抑将伴着我直到太阳重新升起。
它又像无穷的毒药。我对它恐惧,又同感狂热。
在里面,我想到了平时不可能想起的东西,比如破坏欲,比如死。有时心底的一种幻境活生生地在视网膜上上演:楼下的人群里突然发出骚乱,一只只魔从地底杀了上来,尸横遍野,分不清落日和血腥,仙界支离破碎,眨眼间变成了沙漠。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收好包裹回仙舍了。
仙舍里和往常的晚上一样:XOTA已经玩累了,道长正抽着烟浏览不良网站,还抠脚。仙磊在玩“从众网”: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从众网的,转的人多了,人也就从了众。我在上面看过最火的一个转发是:你身边有没有一个姓李的人?有就赶紧转吧!仙斯正盘腿坐在上铺发呆。后者看见我,连忙说:“仙来思,我,我忘了my name have wood have!”
“他说什么?”我问另外两人。
“哦,纯粹是个蛋疼笑话,”道长说,“他说他把自己名字忘了,有木有。”
仙斯恳求地看着我:“What is my name?”
我说:“Your name is 仙斯。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s,”仙斯很流利地说,“but,这不是我的意思!全名字,全名字!”
“仙斯特沃克。”
“不,它不是。”
“道长?”我求助。
“他要的是全名字,”道长哈哈大笑,“比如你,来思,你不是叫堇来思么。在仙界按规定把姓改成仙字。比如我,不是姓吴么,仙磊原来不是姓赵么?”
“仙斯特沃克原来姓什么?”我自言自语,又看向加倍可怜的仙斯,“罗马人,不姓罗吗?”
仙斯哭起来。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在仙界又用不到。大家各做各的事了,仙斯很快又开始发呆了。
“你相信御剑飞行吗,羊瘫?”我说,然而道长没反应,“羊瘫?”我踢着上铺的床板。
“什么?”道长吓一跳,“什么羊瘫?”
“你呀!我在喊你羊瘫。”我本以为他会不悦。
“什么?”道长又吓一跳,“我叫羊瘫?”
……

初夏,异常温柔的初夏。天空还是那个天空,桃花没有谢尽。
“道友,道友!”虞霏霏出现在我身后的方向,“能帮我看看我的仙剑吗?呜呜,突然失灵了。我该怎么办?”
我让她先用我的。她问你怎么办,我说我现在还不渡,会赶在那之前修好的。
抬起脸时,她已经走远了。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空荡荡的。
不对!我对着那个身影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回来,虞霏霏,那是一把魔剑!回来啊!我想站起来追,却再也拿不出一丝力气……
突然,虞霏霏从天上掉了下来,我没有接到。她摔死了吗?
“尼玛!”她说,“泥马戈壁!”
我眼前一黑,又眼前一亮,发现了事实是道长从床裹着被子掉到了地板上,又眼前一黑。
“尼玛,扶老夫起来!”道长像蛇一样鞭挞着地面,“我的老腰哦……”
我以为这梦至少有一半吉利的征兆:我可能快见到虞霏霏了,至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然而,吉利的一半估计也是道长托梦给我的。他因为老腰而进了仙医院若干天,从而缠上了一个叫仙仙仙的仙女。(她原本姓牛,据说。)焕发了第N春的道长再也很少憋在仙舍里了。有人免费伺候这老头子,我们都很高兴。
买了一些生铁和麒麟土,我又开始了混在修炼室的日子,研究和改造我那见鬼的仙剑。剑由漆黑变得暗红,泛着微弱的红光,很神奇。
由于不上课,也没什么朋友,我的眼珠和语言都变得迟钝。头发没有剪过,像草垛一样堆在脑袋上,倒真像个整天见鬼的人。
日落以后,我习惯性地感到痛苦。有时会彻夜不眠。那个魔女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想她的次数却增长起来。也许是怕那最后一丝痕迹被抹去,以后的夜里该怎么活。
“找个仙女吧,”情场得意的道长听说我失眠,“仙就像人一样,人就像狗一样,特定季节或特定时间就会发情。亲爱的朋友,你还在等什么?”
我没有等啊。
“虽然没有广告中的那么好,但仙界之大,总有一款适合你的。嘻嘻。”
我到底在干嘛呢?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我在球球空间看到一位仙兄说:说不定,整个仙界都是一场梦。我们其实还在临近初夏的春末,在道观里修道,备战渡劫。是同桌的胳膊肘戳醒了你,他压着嗓子说:“道长来了,道长来了!”
我的道长又忙于约会了,而我继续白天铸剑,晚上发疯、难受。为了使自己睡着并忘却痛苦,我常常去仙酒馆喝酒,经常因为呕吐走不动路,也被好心人送回仙舍许多次。
几天后,我半晌醒来,发现他们三个都不在。而地上丢着一块竹简,上面写着:代我对他说声对不起。
道长刚好闯进门,嚷嚷着有女人真好。
我问仙斯怎么也不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道长说他终于开窍,决定好好修行,毕业后再和那什么“妈了呀”团聚。
“那就好,”我拿起竹简,“这是怎么回事?”
道长慌忙夺取:“这……”
“写给谁的?而‘他’是谁?又没有署名。”
“是啊,绝对的,”道长抚摸着胡子,镇定下来,“可见未来人的短信一定会有自动署名功能!哦呵呵呵,老子果然是个天才啊天才……”
我夺回信,眯眼看着他。
“这个,其实,其实吧,”道长焕发的容光刹那间洗尽,变得痛苦不堪,“肯定是仙仙仙!今天一起吃早饭,我就发现她很狠心;而,她又是那么温柔,一定要让你或者仙斯转达,怕伤害老夫……不过正好,其实,老夫早就移情别恋了,老夫喜欢上了她嫂子。唉,难以启齿呀。”
“嫂子?”我晕头转向的。
“对,她就是仙体系的仙仙仙仙……斯。”
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但很快真相大白。道长是在开玩笑而已。因为仙斯刚好进来,哭丧着脸:“Cheat father,cheat her sister’s,cheat cheat cheat……”简而言之,就是玛利亚要和他分手。看来,不是“距离不是问题”,而是“距离是不是问题”不是问题。他爬上床,从此开始了更加丧尸的生活。
“还有一件事,”仙斯又拿出一卷疑似遗书的竹简,“这里有一封信to羊瘫,看门大爷给的。”
我们一起打开:谢谢你了,也谢谢来思的好意。
我和道长大眼瞪小眼。一下子,又乱成一锅粥。道长只好交待,他擅自帮我物色了一个仙女,可是刚知道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也就不打算告诉我。
“谢谢,谢谢她名花有主,”我没好气,“别再多管闲事了,道长。”

来仙界第三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在仙书馆四楼的古籍区,发现半张用来垫橱子的前朝竹简,上面记载了我梦寐以求的答案。原来:可以御剑飞行的正是魔剑。有关邪魔的东西早就被仙界销毁了,没有人知道魔剑是怎样铸造出来的,甚至不知道魔界在哪、魔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但对我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房梁上悬着的油灯照着这份竹简。我捧着它,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心,而是疯狂地笑了,眼睛像火焰一样灼热起来。背上的那把带有魔性的剑,往我的背部透着滚滚热气,仿佛要从束带里挣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可以逃离仙界了!
翌日早晨,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洗具,走到仙池前刷牙,过了好久才想起这件事。我怎么会那样想?真的要走吗?
可一到晚上我又变得狂热起来。黑夜给了我恶魔的眼睛,心中的痛苦和叛逆相伴而生,背上的魔剑也像复活了似的灼烫:是的,要走,无疑肯定必须离开!我要去人界,然后去魔界!我一定要找到虞霏霏!
白天,我边看书边想:以后的人生会怎样呢?
晚上我想:再也没有人管着我了!
日与夜的思想斗争还在进行,而我已经决定把魔剑彻底造出来,先给它取名为“沃血”。我把阵地从修炼室转移到了后山的人烟稀少的树林,借了大量参考书简,买了半吨黑铁和增加热量的材质。早晨回到这里,系上护额和围裙,拿起铁锤,晚上再洗个澡回仙舍,告诉大家我去仙书馆了。
一些在这里约会的仙侣,都认为我是SB。
半个月过去,“沃血”的悬浮高度从一尺增长到一尺一,只能缓慢前移。我丢弃了所有工具,失望地回了仙舍,像之前一样闲暇起来。这段时间,道长已经和仙仙仙真的分手了,他说她和她真的不是一类人;并且又找了一个叫仙阡陌的,比仙仙仙成熟、温柔,才……四十五岁。
我才知道素未谋面也将再无谋面的前师母仙仙仙也快四十了。“唉,还以为是个美少女。”我笑了。
“为师是那种老牛吃嫩草的人吗?”
“哼。那个、那个虞霏霏,”虽然是开玩笑地说出这个名字,我心里猛地一痛,好像少了某种东西,“你忘了?”
道长真的思考半天:“好像是有那么个小妮子。唉,这种小女孩,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只是一闪而逝的流星雨中的一粒罢了。”
我心里真的佩服道长的潇洒,也告诉自己这样做。一个关系都不怎么熟的道友,有什么放不下?半个理由也没有。
可是夜幕的降临,压碎了一切的自我劝导。我比之前更痛苦,以玩轮滑为借口到后山舞剑。厚重的魔剑覆着暗红剑气一道道劈在桃树干上,我好像力气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下的意识。最后向前一掷,直接把一棵老树斩成了两截。而剑,仍然倾斜着悬浮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有人觉醒了?……”听到这个声音时,我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我还在断树旁边躺着,朝阳照在眼皮上。
和前一个早上不同:眼球和剑的热度都没有消散。虽然清醒了许多,心中仍有强烈的破坏欲。我克制着自己,低头跑回仙舍,发现自己眼球略红,舌苔发紫,头发也少许泛红。那把剑正稳稳贴在我的背后,但没有系束带!

魔剑已成,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又过两天便真的不辞而别。看了一天一夜的滚滚云海,稀薄的云层下方隐现着久别的人界的山脉河流。又过十几分钟,我精疲力尽地降落在一小镇附近,沃血也筋疲力尽地飞不起半尺了。几经周折,我回到了家乡无棣桃花镇。最大的周折来自两个巡逻兵。他们认定我是乔装打扮的乱党贼人。我说:“我是地地道道的好青年。”并让他们搜身。一个巡逻兵拿着我的身份证:“齐或、齐或无隶……”
另一个大惊,把长矛架上我的脖子:“你是齐国人!想造反?”
我贿赂了他们,告诉他们我是个云游四海的道士,这才被放走。奇怪的是过了半天就到无棣了,而且没有过关隘。
下了马车,眼前的桃花镇驿站已经改名“桃花县驿站”了。我含着热望着这片土地,感到有些陌生。随后发现这种陌生并不是身在异乡所导致的——短短一百多天,真的变化好大:蹴鞠场变成了养猪场,林园成了陵园,剧院变成了妓院,连道友聚会常去的“情义庄饭馆”,也成了聚义庄。人们带着疲倦和苍老,许多打补丁的人挑着担子或包裹低头走过,乞丐在街角奄奄一息。秋风在大街小巷逗弄着残叶,四处笼罩着灰色的氛围,凄寒感挥之不去。顾不上惊愕,我跑向了家的方向。
之后的所见,让我觉得人生之旅真是可笑至极。
擦干眼泪,我去了最后一个想到的地方:北山道观。台阶已经被山腰上的杂草盖住了,当初观主题字的石碑只剩一半了。然后看到了道观的门;只不过,门没了,只剩两边的木柱。毫无疑问,里面也已经废弃了。
天黑了,我蹲在门外的大石头上,火焰一样的泪又流淌了。三个月前还是鸟语花香,五个月前我曾和虞班长霏霏道友在这旁边邂逅,一百五十个月前我被塞进这里当道童。现在,人界到底怎么了?
“咚咚咚!”树丛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透过眼泪看向那里。
“咚咚咚”越来越近了,忽然有一刹那,我看到一条三条腿的生物,然后金光一闪,就睁不开眼睛了。
等我睁开眼,眼前恢复了黑暗,三五米之外还站着那个怪物。我下意识地摸剑柄。
“来思?”一个沙哑的声音。
“谁?”我深呼吸,聚精会神地看去:是个拄拐的老人,一只手握着手电筒。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快跑!是保卫科!第二反应是:我早就毕业了,怕什么。
张勺子,北山道观保卫科科长。
“进屋,进屋,”他走着;我连忙过去扶,不忍心看着他一分钟挪动一米,“进屋吧,孩子。这次,你、你跑不了了。”
保卫科的屋里已经被他改造成自己家了,而道观的前院用来种庄稼。其他房子,他说还留着钥匙,说不定会用上。“虽然我个人认为,人类完蛋算了。”他一向是个暴脾气。
单单通过他棉花一样的胡须和树皮一样的脸,我就明白了许多事。我们长谈到半夜。原来真的有这个道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们飞升没几年,齐国就被灭了,数百年的战国时代以秦帝国的一统天下而告终。现在的齐国,改名临淄郡,好像是什么郡县制。看到我愤慨的表情,勺子说:“现在,秦朝,也不行了,天天都有革命,今天出来个刘邦,明天又来个项羽。韩非子主义眼看就要完蛋了。哼,秦国鬼子……”
桃花县有相当一部分毁于战乱。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都是老弱孤残,苦苦求生。
我想起歌舞升平、逍遥快活的仙界。我们还在埋怨无聊,埋怨网速慢。那其实是多么完美的象牙塔!
“几号回去?”他两手撑在拐杖顶上。
“呃,这个嘛,”我苦笑,“你懂的。”
“行啊你,到了仙界还是逃学,别再骗我说回家练功,”他笑了,突然厉声喝道,“滚回去!好不容易进仙界,就好好呆着!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别回来遭罪!”
“早晚要回的。”我想象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如果那时世界还没毁灭的话。
他平静下来:“少遭罪一天,就是你们仙人的福气。”
我消沉地在保卫科打了几天地铺,吃着老勺子做的饭。本来我以为仙食堂的饭够难吃了,这次还是忍不住说勺子手艺差。老勺子嗤笑一声,说我吃不下就打包,去镇里施舍穷人。
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了,只是随着打转的落叶到处游荡。顺便帮勺子打点水。
井旁几个乞丐嘀嘀咕咕半天,突然有一个爬到树上,言简意赅地宣布:“起义!”三五个乞丐抄起砖头就和秦兵战斗去了。
我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什么也做不了,连祈祷都没得祈——以前还曾对上天保佑一丝希望,现在已经知道神仙就是我们这帮傻蛋。我决定和勺子吃最后的晚餐,晚上偷偷跑出来自杀。家没了,我已经了无牵挂,稍微舍不得的也就道长那个傻蛋。不过,只要女人还没灭绝,他还是会过得很开心吧。
晚饭过后,我又痛苦不堪,用来自杀刚刚好。
站在道观门口的大石头前,我准备抹脖子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到莫名的遗憾,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不是没什么社会责任感,缺乏道德心,开店大业也没希望了,血本应该洒得痛痛快快,然后冷熄在地板上。
我把剑放在半空,坐在上面。
“终于决定回去了?”老勺子蹒跚地走出大门。
我摇摇头:“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就是想不起来。”
老勺子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周围只剩萧瑟的风声。他突然慌张地扔掉拐棍,拔腿跑进屋,又带着个竹简出来了。“妈妈的,你不回去也不行了,”他说,“你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件大事。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我想起这件事的概率又非常的低。要不是你,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什么大事?”
“吴道长也在仙界吧?这封信是一个道姑给我的。叫啥名字我忘了,一百多年了吧……让我有时间给吴道长。”
“你等了一百多年才有时间?”我无语。
老勺子尴尬地说:“当时一忙就忘了……而且,后来想起来时,你们这一届都飞升了。”
我接过它,心想:这会是道长暗恋的第几个女道士呢?不管是谁,内容一定是:
道长,你一直是一个优秀的男生,很善良,很单纯,学习好,爱劳动,总是对别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还记得那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人搭理,是你……
你真的很优秀,但……
我们还是朋友。
“洗洗睡吧,”老勺子咳嗽着回屋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去驿站。”
我久久环视着残破的道观、光秃秃的桃树林。真的要继续活下去吗?在一束微弱的星光下,我竟然在枝头看见一瓣正在风中挣扎、却死活不肯落败的桃花……
“再会,”次日上午,老勺子挥着手帕,“至少得拿个真仙证书,最好再领回来一位给老子瞧瞧。”
“再会,老勺子。”我站在剑上,心里哀伤不已,知道如果真能再见,就说明老勺子是头千年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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