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二 一言难尽
1.
素碧身上的寒湿委实太重，从寺庙里回来之后，走路的时候左腿老是一响一响的，有时候很不听使唤，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自己的病在身上，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又称为痹症，主要表现就是腰酸胀痛，行动迟缓。这个病确实是个富贵病，只要工作压力一大，坐的时间越长，坐骨神经和腿部神经就被压迫到，就不可避免地难受。难不成上次这个病还没治好，又要到医院去吗？她一想到这里就头皮发麻，心中紧张万分。
上次在住院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没好彻底呢？想起去年底那损失的年终奖，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这个病，让她提心吊胆夜不成寐。银行的工作总是那么忙，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连头都抬不起来。坐着时对腰椎的压迫最大了，这怎么得了呢？
她当着杰生的面又不好说，他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严肃样，出一点点小插曲恨不得都要上纲上线，如临大敌。上次竟然对她说：＂老婆，你快点把病治好吧！我再怎么爱你，身体不好也是不行的呀！＂这句话说得让她非常有压力。
2.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杰生的承受能力好像没有他的外表那样孔武有力，让人有安全感；相反地，他有的时候显得风声鹤唳和大惊小怪，非常的浮躁。有一丁点事儿根本就藏不住，神色凝重。所以她的真实感受并不想让他知道。
她哪里知道，在他那看似轻松的表面，心里却像向好多个猫儿在抓心。杰生本打算着在部队再好好地干一番事业，然后和师里面的领导搞好关系，争取能够当上副团以上的职级干部。谁知道越往上面位置越难，并不是他说想象的那么容易的事情。部队里也有各种各样盘根错节的关系，谁站错了队，未来的前途也是不好说。再加上他那刻薄寡人的性格，硬是睚眦必报地把李雄海政委个彻底得罪了。
如果要留下来，就要一天到晚看他那张老脸的脸色，这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可是不留下来拍屁股走人的话，未来却充满了变数。他在这两者之间，举棋不定踌躇犹豫了许久。多少个不眠之夜，他躺在床上，就像炕烧饼一样的翻来覆去地两边来去煎熬，最后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走了算了。
转业就像一块大石头，恨不得要压死他了！
一个为自己的病而着急，忧心忡忡；一个为转业的事情而着急，心急如焚。他们都渴望对方的背后有一个庞大而坚强的后盾。素碧是柔弱的女人，本性还是希望能够依赖杰生的，可是她却在心底有一点隐隐的担忧，但不知为什么，总无法用言语表露出来。她甚至有的时候会自己说服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选的，应该不会看走眼吧?
3.
她总期望着，杰生在关键时刻能够给她惊喜，能够给她抵腰，为她作主。这个正月，就在这充满了未来的期望和现实的失落之间，匆匆忙忙地掠走了。直到有一天，素碧实在是憋不住了，赶到了娘家，对母亲又一次说出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她嫁的这个男人，满脑子的浆糊，根本就不能给她一些什么中肯的建议和意见。
＂妈，我这腰还是痛啊！我好害怕啊！我担心我又上不了班了，这怎么办呢？＂她心事重重地喃喃低语。
＂去看看吧！＂母亲到底见多识广，在她那过去五十多年的沧桑岁月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突如其来的事情，她曾经经历过多少危急的情况，抢救过多少大出血的产妇，身经百战的母亲毅然决然地给素碧拍了板。
母女俩一起赶到中医院去再次检查，她们轻车熟路地来到当初住院的楼层。这天不是何大夫值班，而是他的一个徒弟，小陈医生。陈医生真的个子不高，吊儿郎当地正在温暖的空调房里打瞌睡呢！一看见老熟人过来了，还半开玩笑地对素碧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还是觉得腰有些不舒服。＂素碧一脸为难的神色。＂我自己有感觉。＂她听见陈医生这么说，涨红了脸，又有点害臊，但确实无计可施，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不置可否。
＂那就先检查吧！＂小陈医生轻车熟路地开着入院单，然后问了一些大概的情况，最后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加了一句：＂你怀孕了没有呢？＂
＂不知道！＂素碧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现在正在为要死不活的腰而心烦意乱呢，哪有时间考虑这方面的事？
＂那还是做一个尿检吧！＂小陈医生确实很负责任，三下五去二地开了一张检查单。上次何大夫专门和他交代的，到现在还有深刻的印象。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素碧又回到了自己的老病房老床位，36床这个位置没有人和她抢。二进宫的感觉真是奇怪。
4.
一到医院素碧就彻底心安了。她一想到，自己的家是的空气是那样的冰冷，杰生又不是那么的体贴呵护她时，就多少怀念母亲温暖的怀抱。世上只有妈妈好啊！出嫁这么长的时间，她深深地懂得了娘家的重要性。在她的徬徨迷茫的时候，母亲就是她无比坚固的大后方和强大后盾。谁也无法代替！
自己当家做主，就是一场人生的试炼。她是一块上好的钢铁，也经不起反反复复的冷水里浸热水里烫。冰火两重天的极致体验，真他妈的刺激！
到了下午，尿检结果出来了，呈阳性。母亲看着这化验单喜出望外。她在医院呆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化验单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素素啊！你有喜啦！＂
＂什么叫有喜啊？＂素碧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你这个傻丫头！就是怀孕了。＂母亲喜气洋洋地说，然后得意地把那张化验单放到她的眼前。
＂啊？＂这下可不打紧，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个化验报告，木头条章清清楚楚地印着＂尿检呈阳性＂字样。就在当下，一个鲜活的受精卵已经在她的肚子里的胎盘上着床了。
＂天哪！＂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就是怀孕的证明吗？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现在可是老天爷遂了你的心愿了！＂母亲大笑起来，她马上都要当外婆了！哈哈哈，怎么能不开心呢？她在一生中，跟别人接生了多少婴儿呀？现在自己的女儿也马上为人母了！母亲别提有多高兴啦！
素碧一听这从天而降的大好消息，根本就没有半点的喜悦，甚至有点啼笑皆非。老天爷这回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如果她没有这腰的毛病，怀孕确实是一个大好喜事，可是她现在已经完全被这腰的毛病弄得焦头烂额，这怎么取舍呢？腰病还没有治好，宝宝却来了！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母亲就奇了怪了：＂你这个丫头真是⋯⋯别人一听说怀孕，都恨不得高兴坏了！只有你一个人愁眉苦脸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妈，我现在是六神无主啊！＂素碧心里一阵烦躁。她在工作上，从来就不甘落后，如果这次住院，了不得又要请很长时间的病假，上次已经折腾过一次了，看这次怎么向行长交代？咳咳咳⋯⋯
两个人正商量着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杰生从病房外面破门而入。有丈母娘在旁边，他笑嘻嘻地问：＂怎么回事啊？＂那口吻，就像部队的领导下基层来视察。
母亲二话不说，满脸堆笑地对他说，＂呵呵！恭喜你要当爸爸啦！＂
杰生一听顿时乐开了花，恨不得要蹦到天上去了！＂好好好！这下子，实在太好了！老天有眼呀！＂他的眉眼间情不自禁地流露着喜不自胜的自豪。他家的香火就是旺盛。如果把这么好的消息告诉他的父母，那不知道有多乐啊！
＂好个鬼！＂素碧横了杰生一眼，随即又开始唉声叹气：＂都是你！＂
5.
傍晚时分医生值班室里，何大夫正在换着白大褂，嘴里还吹着口哨，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今天的病人不多，看来白天还不是很忙。他这会儿来接班了。
小陈医生斜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还记得那个林素碧吗？＂
＂当然记得，那个银行的女孩子吧？＂何大夫一脸满不在乎。
＂她今天又来了！＂陈医生提醒一下。
＂又来了？？?＂何大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像才出院一个多月吧，怎么又来了？＂
＂她说还是不舒服。现在还是36床！最重要的一点，她这回怀孕了⋯⋯＂陈医生的眼睛直直地飘过天花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何大夫的脸上，然后开始翻白眼。
＂真的怀孕啦？＂他一把抢过小陈医生手里的病历夹，三下两下地翻到了化验单的那一页。千真万确啊！
＂怀孕多少天了?＂何大夫惊愕道。
＂差不多45天！＂陈医生十分的笃定。
＂那完了！那完了！我们可以洗了睡了！＂何大夫惊讶得差点儿掉下了下巴。36床总是给他出难题。既然怀孕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能着手任何治疗，无论是中药还是西药。一切以宝宝为主啊！骨科大夫向妇科大夫理所当然地让了步。
第二天大夫们查房的时候，步调一致地做出了决定，就是让素碧一家人考虑清楚，到底是要治腰，还是为了保孩子。这两种结果，必须要作出选择。否则，这不是为难医生么？
可是固执的素碧竟然萌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考虑清楚了，现在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要一条心地要把腰治疗好，然后去上班！＂一言既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母亲的脸色更是难看。
等到一群查房的白大褂们走出病房，母亲默默地坐在床边，长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护理部主任的女儿，竟然要流产，这这这，怎么说得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