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蝶恋花

                                      【北宋】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句诗很洗脑,任谁听了一遍必定都会记得。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落,柳树浓密,遍植花草,春意正浓。她坐在秋千上,一个人,荡来荡去。因着秋千荡不高,她的鞋子在秋千下的花丛中留下了长长的痕迹——花残草折。

有泪滴落在残花间,无端生出一种凄美。

她低头看了脚下的一片残败,丝毫没有怜惜之意,用力踩着那些凋零的花瓣,鞋子在地上摩挲着,左转一圈,右转一圈,一遍又一遍,仿佛能把这样无聊的事做出新意来。

她在发泄。

发泄有几种形态,有人疯狂吼叫,有人暴饮暴食,有人倾诉殆尽,有人肆意狂奔,有人闷声不语……以上几种,最可怕的不是疯狂,而是不语。

她在无声的发泄。

她抬头,只有一层一层的屏障,视线无法到达这府邸的尽头,她一直都知道。她苦笑,自己竟然还期望着能看到想要的东西,真是可笑!

爹爹建造的这座府邸,本就存了隐秘的心思,屏风一个接着一个,帘幕数不胜数,高楼筑起,深藏庭院。外人怎会知这里的别样风情?就像她一样,她又怎能想象得出外面的市井小民?

庭院深深深几许?哎,不过一只囚鸟罢了。

失明的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先天失明,另一种是后天失明。后天失明的人往往更痛苦,因为他们见过过去的太阳,得到了再失去,永远比从未得到更令人痛苦——她想。

她就是那个得到了再失去的人。

幼时有佳人,“玉勒雕鞍游冶处”,他一身锦绣,他鲜衣怒马,他玉树临风,他壮志凌云,他是她的全世界。

他们也有过承诺,颂过《上邪》,说不完的情话,约定了一辈子的情意绵绵。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他们曾如此相信命运,相信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分开,他们也曾沉浸在甜蜜中无法自拔,可是终究不过是饮鸩止渴。

喝下自己亲手藏下的毒,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肠肚烂。

她的视线刹那间变得透亮,好似真的穿透了这几十层厚障壁一样,穿透时间的沧桑,她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的儿时。

少女拉着少年的手撒娇,“哎呀!蝶哥哥你不要走嘛!留下来陪我玩嘛!”

少年有些无奈:“阿花,我没说要走啊!那边花开得好,我想给你摘几朵。”

“真的吗?”少女的眼睛亮了,仿佛黑夜中的星辰。

少年有些眷恋地看着那双眼睛,突然笑道:“哈哈,骗你的。那边哪儿有花?”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些,挥舞着拳头打他,“你这个大骗子!我不要和你玩了!我要告诉爹爹去!”说罢,她转身作势要跑。

少年突然惊呼:“别动!你背上有虫!”

少女瞬间僵住,犹如一尊雕像,带着哭腔问:“什么虫?什么虫?”

少年拍拍她的肩,绕到她面前,故作严肃地说:“大概这么长、这么宽,绿色的,有很多脚。”边说边用手比划。

少女吓得呆了,颤抖着声音说:“蝶哥哥,好哥哥,求你帮我把它弄走吧!求你了!”

少年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实在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阿花,你怎么那么好骗呐!”

阿花气得不想说话了,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会少年。

少年哄了半天,认定了阿花是不打算理他了,拿出藏在手心许久的草编的戒指,不顾阿花挣扎给她戴上,举起右手,四指朝天,大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让阿花难过,我也不许任何人让阿花难过!”

她突然笑出声来,如同当年那个破涕为笑的少女。

真希望一切都还没变。

她盯着眼前的屏风,良久,拔起地上长得最长最好的一根草,绕出一个草戒指。

她还是她。

她抚摸着那个戒指,听闻耳畔风声呼啸,风乍起,没曾想,是这样大的风,大到能将往事湮灭。

她把戒指掐断了。

再大的风,也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再痴情的爱,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不是吗?

泪滴落花田,无人回应,花亦不语。

风停了,静极无声。

他不会回来了。

他们之间,恐怕是真的结束了。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来去匆匆,不留一丝痕迹。

庭院深深,乱红依旧,我希望少女的名字是花,少年的名字是蝶,因为它叫《蝶恋花》。

旋即有小雨,淅沥沥从天而降。




这是一篇微小说,是如斯的一次尝试。如斯根据自己读诗的感觉经常会脑补出各种神奇的故事,也就尝试着去写了。

但是,这不代表诗文的全貌。这阕词作为一首闺怨词其实未必是如斯脑补出来的这个样子,它可能只是女子思念离家丈夫的感情,或是小儿女之间分别之态,等等等等。

如斯的这次创新,只是想打破古板的赏析技巧,用我自己的方式告诉大家这阕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我眼中和在你眼中有什么不同,我想,这才是以诗会友的奥义吧。

关于这阕词,还有个有趣的番外。李清照读了欧阳修这首《蝶恋花》,沉迷于洗脑神句“庭院深深深几许”无法自拔,写下了另一首词。


              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

                                        【宋】李清照

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jiōng,关门)。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词不同,人不同,但是情感却是相似的。从李清照的生平事迹来看,此词当是李清照对青春岁月的追忆,跟如斯的大相径庭。

所以,我现在写的东西,跟李清照写这首词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用的是我自己的理解,用的是我自己的表达方式。

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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