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第三章15推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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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和涔元从小就跟冯小芙的爸爸冯医生练站桩，套路学得不多，断断续续地学完了陈氏太极拳一路。冯医生的祖父本是一名内家高手，祖传有一些治跌打损伤的秘方，后来有一个宫廷御医跟他学太极拳，两人互相切磋，渐渐地有不少人请冯老拳师开方子，到冯医生父亲这一辈，重心已经转移到看病抓药，并且有了不小的名气，尤其精于骨科和痨伤，太极内功仅限于教教自家子弟，不再开班授徒了。冯医生从小跟着父亲学看病抓药，也学太极内功，只不过外人不知道他有功夫罢了。解放后，冯医生被政府安排到医学院传授中医中药课程，文革期间被定性为反动学术权威，被赶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冯医生夫人不愿意跟着冯医生到农村去，与冯医生离婚，冯医生带着只有五岁的老大冯小芙下乡，小芙的妈妈带着三岁的弟弟投奔小芙外公外婆去了。
冯医生和女儿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东方他们大队，东方的爸爸朱德乾时任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事先派人把大队装农具的仓库腾一间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用竹夹壁把通间隔成两部分，里间铺了一张架子床，外面是做饭的地方。
听说冯医生来了，谢圣秀牵着儿子东方去冯医生的住房处看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时值冬季，北风扑打着门窗，呼呼作响，冯医生把薄薄的棉被铺在床上，老鼠在墙根跑来跑去，对自己的地盘被人侵扰表示严重关注。小芙抱着冯医生的腿，好奇地打量着东方。谢圣秀看到这一凄凉情景，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吩咐东方把小芙领回家去，又搬来一捆稻草，厚厚地在床上垫了一层，把自己家里扎的棉梗把子搬了一捆，放在屋前面，拿了几个碗筷，一只铁锅，一个暖水瓶，几蔸白菜，这么一张罗，冷清的室内多少有了点烟火气。
谢圣秀对冯医生说：“冯医生，你的丫头和俺家的二丫头南方差不多大，就让她和南方两个睡。你刚来，什么都不方便，这两天就在俺家吃饭。”
冯医生嗫嚅道：“我是被赶来劳动改造的，到你家吃饭，恐怕让人家说闲话，影响不好。你帮我管了女儿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你就不要管我了。”
谢圣秀说：“没事的，俺们家世代贫农，俺当家的当过兵，没人敢说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吃晚饭时，包队干部龚伦帅龚书记对冯医生说：“冯医生，你到这里来，要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和改造，积极参与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当然，改造的方式多种多样，你是反动学术权威，把‘反动’两个字拿掉，就是学术权威嘛，权威不是坏事，你要把你的医术，用来好好为革命群众服务，把这里的赤脚医生李大广带上路，这就是你目前的主要革命工作。”冯医生木讷地点头。
小芙早已和南方混熟，成了东方家的一员。冯医生在大队医务室坐诊，大队社员有什么病，都往医务室跑，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甚至镇里卫生院的医生，都到冯医生这里来求医，一时风头甚至于盖过了公社卫生院。李大广倒也恭谨，虚心学习，时常带些自家菜园里摘来的各种菜给冯医生。岁月静静流淌，冯医生虽然远近闻名，但他除了看病开药方之外，基本不说话。
刘涔元的大爷爷叫刘玉亭，爷爷叫刘玉堂，解放时被划为地主成份。刘玉亭曾担任过国民党政府的高官，解放前夕随蒋介石逃到台湾。刘玉堂继承家业，经营家里的田地，自认为没有在国民党政府做过事，就留了下来，刘玉堂解放后没多久就死去了，没挨到整，可他的儿子刘后乐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被整得死去活来。刘涔元的妈妈不堪批斗，投水自尽，刘涔元和妹妹刘涔静跟着爸爸，日子过得无比凄惨。刘涔元严重营养不良，五六岁时个头还没比他小一岁的东方高，肚子大，腿细，头发稀疏，两只眼睛深陷进去。时常一个人在医务室周围呆坐，只有东方有时陪他玩。
医务室也有安静的时候，冯医生不说话，小涔元也不说话，一老一小，都安安静静的，或站或坐。冯医生观察了一段时间，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孩子很有好感。有一天他告诉小涔元，让涔元爸爸有空到医务室来一趟。
第二天，刘后乐带着涔元来了，冯医生告诉刘后乐道：“你是地主，我是右派，我们俩的成份都不好，长话短说，你儿子营养不良，得抓紧治，不然将影响发育。”
刘后乐说：“冯医生，求你帮帮涔元。”
冯医生告诉刘后乐，有钱有有钱的治法，没钱有没钱的治法。让刘后乐每隔两天，到街上卖蟮鱼的地方，那里有剔下来的蟮鱼骨，都是没人要的东西，你把它收回来，不要洗，连血带骨放在砂锅里小火熬，我跟你开点便宜的中药放在里面，先吃一段时间再说。
刘后乐回去后，照冯医生教的方法，给涔元熬蟮鱼骨吃；冯医生有时也教小涔元站桩，东方看见了，也要跟着站。涔元体弱，站不了一会儿，就站不了了，东方身体好，能站，也站不了多久，就被空中飞过的蝴蝶，地上爬过的昆虫分散注意力了。好在冯医生也没给他们任务，两人站一会儿桩之后，又打闹一会儿。
涔元的面色渐渐红润，精力也旺了好多。
涔元问东方：“你记不记得，当年熊老二抢我们俩半夏的事？”
“怎么不记得？我们俩和熊老二他们狠狠地干了一架，我们打输了，被压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一天涔元和东方相邀去外洲上挖半夏，半夏晒干后可以到镇上卖，赚一点零花钱。秋季的阳光和煦，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已经被翻耕，准备撒萝卜籽了，金黄的沙土在阳光里裸露着，散发出泥土的芳香。挖半夏的主要是老人和小孩，两人提的小竹篮里，已经较为沉手了。这时，熊老二带着两个人朝他们走过来。东方推一推涔元，说：“熊老二过来了，我们快走吧。”两人提起竹篮，起身要走，却被熊老二拦住了。
“你们两人想走？走到哪里去？”熊老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熊老二比东方高一个年级，是学校一霸，打架以凶狠著称，他有四兄弟，他哥叫熊显勇，他叫熊显猛，两个弟弟，一个叫熊显刚，一个叫熊显强。熊老二打输了，熊老大会过来帮忙，因此孩子们一看到熊氏几兄弟，立即躲得远远的。
涔元愤愤地说：“上次我和东方寻的知了壳，寻了半个月，才寻到一大包，都给你抢去了，今天又想抢？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知了壳也是可以卖钱的，常用工具是一根长竹竿，竹竿顶端绑一小网兜，看到树干上隐藏的知了壳，要用竹竿上的网兜轻轻地拨，重了知了壳就会破，不值钱了。为找寻知了壳，涔元小腿被狗咬了一口，东方的脸让马蜂蜇了，肿得老高。想起知了壳被抢的事，一直到今天，两人还是愤愤不平。
熊老二说：“刘涔元，你他妈的狗地主，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每人留下一半的半夏，就放你们走。”
东方和涔元挖了这半天，哪里肯让熊老二抢去？双方自然打起来了。
涔元说：“我们两个鼻青脸肿，嘴里都是土，你流鼻血，糊了一满脸，把熊老二吓跑了，我们的半夏才保住了。”
“小芙的爸爸看到我们俩的惨状，教了我们一招，后来我们用这一招，把熊老二打败了。”东方忆起当年学拳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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