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热“厨“：从一张卡牌说起

说起《冷战热斗》这款游戏中，玩家印象最深刻的一张卡牌莫过于这张厨房辩论了。这张牌以其独特的互（liao）动（mei）特性，在玩家中保持着相当的关注程度。

虽说该事件名为“厨房辩论”，但实际辩论的地点并非某户人家的厨房内。在游戏的规则书内，关于该事件的说明也提到了，这次辩论发生地点是在1959年7月24日莫斯科索科尔尼基公园内的美国国家展览会。就在这样一次看似民间经济交流会的展览上，时任美国副总统的尼克松与时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赫鲁晓夫在一间厨房样板间前展开了一场面对面针锋相对的关于意识形态的激烈辩论。这次辩论让当时的人们充分感受到了冷战的阴云不再只是政治宣传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是如空气一般已经实实在在的渗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该照片作者为William Safire，摄于1959年7月24日的美国国家展览会。2009年7月23日《纽约时报》刊出作者50年后关于厨房辩论的文章《The Cold War’s Hot Kitchen》，本篇文章题目也取自此处。

根据《冷战热斗》为我们表现出来的冷战历史来看，苏联在冷战的前中期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1957年8月，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枚洲际弹道导弹，1957年10月4日，苏联又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送上了太空。这一些系列的举措，令山姆大叔在激烈的核军备竞赛中略显被动。它不仅迫使美国人将大把的钞票投入远程导弹的研究，更是切实的改变了美国在土耳其及意大利的短程导弹部署。此外，仅在1958年至1960年期间，美国的核导弹储备数量也翻了三倍。而这些对于当时的美国经济来说可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要知道的是，随着日本以及西德制造业的崛起，在20世纪50年代的10年间，美国经济已经经历了三次显著的下滑。更令美国人感到忧心的则是他们的对手的经济情况。1950年至1958年期间苏联的GDP平均增幅为7.1%。尽管这个数字在我们今天看来也就是将将及格的水平，但实际上，这个数字却比同时期的美国人高出了50%。虽然生活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苏联民众可能并不快乐，但他们的国家却有能力摧毁世界上任何与之作对的敌人。也难怪赫鲁晓夫在厨房辩论中，对于苏联经济在10年后赶超美国一事充满乐观了。

冷战期间美苏核弹头数量对比图

美国人对于苏联人真正的实力也是将信将疑，1960年发生的U-2侦察机事件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但目空一切的苏联人凭借着导弹优势，已经开始了另外一项危险的游戏——争取西德的控制权。随着1958年戴高乐重掌法国政权，欲建立一个独立于美苏的欧洲体系的声音逐渐喧嚣尘上。1958年末，法国、西德、意大利以及荷比卢三国开始筹划欧洲共同经济体，意图脱离北约，从而减少对美国经济的依赖。

尽管如此，一个经济强大，拥有核能力的西德也不是苏联人愿意看到的。1958年11月苏联单方面要求西方国家从西德撤军，如期的，美国人予以了果断的回击，自此双方关于柏林危机的辞令一再升级。直至最后，赫鲁晓夫对美国人发出了最后通牒（尽管赫鲁晓夫对此事予以否认）， 要求美国人在6个月内从西德撤军，否则苏方将采取必要的军事手段。而这也是冷战历史中最为紧张的时期之一。

此牌正是戴高乐对冷战局势影响的一个缩影，尽管戴高乐初次执掌法国政权是在1945年（因此该牌为冷战早期牌），但其影响基本是在其二次掌权后发生。1958年戴高乐重新执掌法国，1959年法国开始筹划欧洲经济共同体，1964年法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以表其独立政策之态度，1966年法国脱离北约军事组织。

就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1959年6月28日，苏联副总统科兹洛夫带领的代表团访问纽约，为苏联科技与文化展览揭幕。作为礼节性的回敬，当时的美国副总统尼克松于1959年7月23日前往莫斯科为美国国家展览会揭幕。而我们今天要说的“厨房辩论”就是发生在展览会的会场——索科尔尼基公园内。

也许是性格使然，命运注定要让尼克松与赫鲁晓夫二人在某一场合刚一次正面。只不过对于尼克松来说，仿佛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一些。一来，尼克松本身就是共和党内反对共产主义的的积极代表，这次出访须要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上风，以免让国内的民主党人看自己的笑话。二来，尼克松有着自己的政治目的——来年1960年的美国大选，而这次出访无疑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树立公众形象的机会。

尽管西方社会一致认为赫鲁晓夫是粗鲁有余而文雅不足之士，但尼克松依旧坚信这位能从斯大林大清洗中存活并爬上顶点的对手，绝非观察家眼中那样容易对付，而展会上二人的辩论也证明确实如此。就像大多数人一样，谁都不愿拿自己的政治前途赌明天，因此尼克松在出发前可谓做了周全而细密的准备工作。这一点，我们从他在辩论中的从容应对便可窥一二。

尽管这看似是一次经济交流展会，正值于冷战期间的双方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展示的舞台，而作为舞台搭建者的美国人来说更是没有理由错过这个价值观输出的机会。在展会上，美国人煞费心机的向因为大搞军工业及航天业而牺牲掉一部分民生的苏联人展出了一系列当时美国最为先进的民用电器及民居的样板间。美国人认为这无疑会挑动苏联人敏感的神经，引苏联人率先发难，而作为他们的应战者——尼克松来说，却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尼克松为美国国家展览会剪彩

不出所料的，在一处厨房的样板间旁，赫鲁晓夫展开了第一波的攻势（以下内容摘自《The Glory and the Dream: A Narrative History of America, 1932-1972》）：

Khrushchev: You think the Russians will be dumbfounded by this exhibit. But the fact is that all newly built Russian homes will have this equipment. You need dollars in the United States to get this house, but here all you need is to be born a citizen. If an American citizen does not have dollars he has the right to sleep on the pavement. And you say we are slaves of Communism!

赫鲁晓夫：你们认为苏联人民会为这个展览大吃一惊。然而实际上，所有新建的苏联住房内都有这样的设备。在美国要花钱才能买到这样的房子，可在苏联，只要你是这里的公民就可以拥有这样的房子。如果一位美国公民没有钱买房子，他就只有谁在大街上的权利。你们却说我们是共产主义的奴隶！

Nixon: We don't think this fair will astound the Russian people, but it will interest them just as yours interested us. To us diversity, the right to choose, the fact that we have a thousand different builders, that's the spice of life. We don't want to have a decision made at the top by one government official saying that we will have one type of house. That's the difference-

尼克松：我们并不认为这个展览会使苏联人民为之一怔，但这会激起他们的兴趣，正如你们的展览激起我们的兴趣一样。对我们而言，多样化、选择权以及我们拥有一千个不不同建筑师的事实，就是生活的趣味。我们不想要政府的一名官员做出决定，宣布我们将只有一种样式的房子。这就是差异。

Khrushchev (cutting in): On political differences, we will never agree. If I follow you, I will be led astray by Mikoyan. He likes spicy soups and I don't. But that doesn't mean we differ.

赫鲁晓夫（打断）：就政治差别而言，我们永远不会有达成一致的一天。如果我跟随你的意见，那么我就会被米高扬引入歧途。他喜欢辣味汤，而我不喜欢。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意见相左。

Nixon: Isn't it better to be talking about the relative merits of our washing machines than the relative strength of our rockets? Isn't this the kind of competition you want?

尼克松：我们来谈谈各自洗衣机的优点，而非双方火箭的威力岂不更好？这种竞争不也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Khrushchev (pushing his thumb against Nixon's chest): Yes, that's the kind of competition we want, but your generals say they are so powerful they can destroy us. We can also show you something so you will know the Russian spirit. We are strong, we can beat you. But in this respect we can also show you something.

赫鲁晓夫（把大拇指顶在尼克松的胸前）：是的，这种竞争正是我们想要的。但是你们的将军说他们十分强大，足以将我们毁灭。我们也能给你们展示一样的东西，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俄罗斯精神。我们十分强大，完全能够将你们打倒。在这点上，我们也能给你们看点东西。

Nixon (wagging his finger at Khrushchev): To me, you are strong and we are strong. In some ways, you are stronger than we are. In others, we are stronger.

尼克松（用手指在赫鲁晓夫面前晃动）：我认为，双方都十分强大。在某些方面你们比我们强大。而在另外一些方面，我们却强过你们。

厨房辩论全文http://teachingamericanhistory.org/library/document/the-kitchen-debate/

从上文的内容我们不难看出，双方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上可谓是针锋相对的。虽然赫鲁晓夫的话锋犀利，但早有准备的尼克松太极打的也不赖，轻松的将对方的攻势化解。但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上文中加下划线的部分。赫鲁晓夫在谈及“俄罗斯精神”时，是用大拇指抵着尼克松说的（pushing his thumb against Nixon's chest），而尼克松作为反击的言论，用的肢体语言则是wagging his finger。在英文中，wag一词有摆动晃动之意，所以，如果说是尼克松戳了赫鲁晓夫的胸的话，那还真是有些牵强了。

再回到我们《冷战热斗》的这幅照片上来。这幅照片几乎成了整个“厨房辩论”的名片。而它之所以受到西方社会青睐，估计也和照片所反映出来尼克松的强势凌人以及赫鲁晓夫的愤懑消沉有关。但实际上，如我们上文所述，就在十几秒前赫鲁晓夫还在用大拇指抵制美国人的胸膛大谈苏联的强盛云云。所以说，摄影之难就在于用几十毫米的镜头去捕捉几十分之一秒的光影。

尽管游戏中对于“厨房辩论”辩论的记录定格在了那一张卡牌上。但实际上二人的辩论仍在继续。随着尼克松与赫鲁晓夫步入电视转播厅，双方的第二回合较量又开始了。因此段内容较多，笔者就不在文中引述了，具体文本可参考上文链接。得益于当时最先进的电视录像及转播技术，二人的这一回合较量被摄像机完整的捕捉了下来，并在几个小时后的7月25日被全球几亿人观看。掌握科学上网方法的同学可以移步以下链接回放当时的情景。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7HqOrAakc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6RLCw1OZFw

虽然双方在辩论中寸步不让，不断挑动着对方敏感的神经。但双方都表现的泰然而从容，不曾有半丝的窘迫之感，谈话的气氛也十分轻松。赫鲁晓夫如往常一样，给人一种爱民如子的老大哥形象。而尼克松则是一副思辨者的神态，严肃而审慎。然而如今的观点普遍认为，尼克松在这次的辩论中略占上风。

但这次辩论并未对整个冷战的全球局势造成直接影响，所以游戏中也是很简单的为美国一方加了vp而已。但论及间接影响的话，最大的要数在辩论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联人默默的撤回了关于柏林危机的最后通牒，同时赫鲁晓夫接受了之前艾森豪威尔7月11日以个人名义的访美邀请（为此某国曾表示过强烈的抗议），为随后中东局势的缓和奠定了基础。

最后再来简单说说1960年竞选的事吧。虽说尼克松通过这次“厨房辩论”赢得了一定的政治影响力，但他的对手肯尼迪也并非庸人之辈，其背后肯尼迪家族的支持是令尼克松难以比拟的。因为这两个人在196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所以《冷战热斗》的设计师之一Jason Matthews以《冷战热斗》为基础设计了这款《1960：美国大选 》（1960: The Making of the President）。

在这次竞选中，第一次用到了电视辩论。而一部分观点认为，正是因为这次电视辩论的引入，让尼克松的白宫梦真的成了黄粱美梦了。最终肯尼迪以得票率49.7%对49.6%，0.1%的优势赢得了这场大选。而这也是美国历史上票数最为接近的一次选举。

虽说冷战随着苏联解体已经过去了20多年，但其余波仍在影响着我们当今的世界局势。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单方面来看，冷战期间花费在军事上的开支约为8兆美元之多，而在越战以及朝鲜战争中丧生的人数也超过了100,000人。再加上代理国之间的战争，保守估计，在冷战期间丧生的人数约为数百万。

也许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我们无法理解当时的事物，但好在有桌面游戏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可以了解历史的窗户，让我们可以亲自用双手触摸那段灰霾的历史。虽是如此，但我仍不希望世界再被战争所笼罩，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也不管它是冷的还是热的。

作者介绍

天津资深桌游玩家、游戏规则译者、桌游播客《9的完美桌游教室》制作人&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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