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独行的猫

“早熟的果子,先落地。”

语文早读课上,我正摇头晃脑的念着李白的长诗时,同桌阿南碰了碰我的胳膊,郑重其事的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每次他在我笔记本上写满充满少年时代的疑问与华丽的台词时,接下来他会半撑着手,一边懒懒的念课文,一边若无其事的瞟着我在笔记本上。我们就是这样顶着班主任严密的视线,将整个笔记本写满的。然而,就算我们如此不好学,依然轮流上台领奖,老师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我和阿南做了两年初中同桌,高中之后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大学之后更是天南海北,再无多少见面的机会可言。可是,这个笔记本我还留在家里的书柜里。这些年来,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可每当某些特别失落的时候,我心中想到的人只有阿南,嘴里也会呢喃起这句带有宿命意识的话来。


夜中独行的猫_第1张图片

早熟的果子,先落地。


一  

初二时候,阿南成了我的同桌。我瞥他的时候,他竟然像个半熟的西红柿一样脸红了起来,我心中一阵狂喜加鄙夷,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才转校没多久的同桌来.....

他皮肤十分白皙,一双手很大,比我爸爸的手还大,眉梢拖延,快要长到了鬓角里。啧啧.....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呢!阿南被我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埋头看起了课文,见面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同桌岁月。

初中的课程并不是很吃力,那时候甚至不用晚自习,直到有一天忘了拿作业回去教室时,推开门傻了眼,安静的教室里,阿南乖乖的坐在灯光下,正一字一句念着英文。数九的寒冬,南方小镇的教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外面是明晃晃的莹白冷月,阿南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像个虔诚的小孩,安静的守护着自己的童话。我走到他身边时,他才察觉。那一刻,我对阿南刮目相看,从此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念书。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读书这么用功。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他的位置不能容许他偷懒。我从小跟着外公长大,老人家教我读《红楼梦》,神话故事,他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自己玩耍。因此比别人更懂得孤独的味道,我在阿南的眼睛里,也看到了那样的颜色。

这世上有的孩子生来幸福,无忧无虑。有的孩子却要自己独自烦恼,甚至连家人都不能成为依靠。我和阿南显然是第二种孩子。

我们在语文课堂上比赛背诗,自己写稚嫩的诗,存钱买海子的诗集看,一起纠正英文发音,背拗口的历史事件。就这样,我们成了无人可挡的战士,那时候全校都知道三班有这样两个人——读书狂魔。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男女纯友谊这样的事,我跟阿南就是最好的证明。

漫长的暑假来临。有一天,我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吹风扇时,阿南打来了电话。他神秘兮兮的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探险,我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我瞅了一眼午睡的家人,蹑手蹑脚的走进卫生间。这才激动的大声叫唤。我跟阿南商定大后天晚上三点出发,在我们镇的桑树桥汇合。我诺诺的答应了,挂了电话心里却想着半晚三点到处乱窜,还是有点心惊胆战的。

有了这个神秘的计划后,我每天都显得特别亢奋。我在家原本就是安静孩子,家人都没注意到我的伟大事业。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亮,给我壮了胆。半夜我起身背起我的书包,拿上手电筒就溜出门了。夏夜的风带来了植物和河水的清香,顿时感觉什么也不怕了。星光摇曳,世界都在沉睡。我的世界从始至终都是无声的哑剧,看懂这动作的人唯有阿南而已。我的心底密密麻麻布满了秘密,那时候,温柔的想,“阿南才是我最好的战友!”

我走到桥头发现阿南早已站在那儿了,河面上吹来的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他像一只温柔而孤独的黑猫,唯有眼睛闪闪发亮。这只黑猫听见了脚步声,侧头向我微笑招手。我的一腔热血顿时化为清寂的月光了,我像是被引诱的灵魂,安静的跟着他划桨,不知要去往哪里。

那一夜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谈天说地,妄想将安静的空间填满。巨大的空洞还是侵蚀着我们,最后都变成了前进的脚步声,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着。

我们翻过高速公路,走进了森林里。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呼呼的喘着热气。夏夜温差大,我的脑袋直冒冷汗,从小听多了奇异故事的我,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幻想起来。阿南回头来看我,伸出了他的大手拉着我前行。

清晨有雾,阳光从雾里溢了出来,鸟儿扇动翅膀飞向阳光里,世界如果是这般安宁,我们就不必再逃避。

我们在山顶并排坐下,我们拿出准备的干粮吃。心满意足后,想起昨夜的境遇仿佛已是前世,直到太阳完全出来时,我们起身原路返回。走到路口时,我向他挥手,我们朝着各自的方向回家了。到家时,妈妈才睡眼惺忪的起床,我忽然觉得,世界变得亲切了一点。

这样的经历,发生了三次,一次是我外公去世的时候,一次是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们从不迟疑,每当对方需要安慰的时候,就会不约而同的说,“走不走?”我们心里都知道要去哪儿。

毕业的那个暑假,阿南给我打过电话,我正在熟睡,之后再打,再也没有打通过,因此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别,没有完成的仪式,说明我们还有牵连,所以我一点也不失落。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南坐在山崖的石头上,风呼啸而过,他又露出微笑时半熟的番茄脸,伸出那双大手来。然而我却匆忙下了山,将阿南丢在了山崖上。我不懂梦的预言,只知道醒来一直很失落。

高中时,我们很少见面,每次名字并排出现在校刊上时,心中满是惊喜与自足。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天南海北,再无交集。

早熟的果子,草草落地。我们一声不吭,走过城市的黄昏与黎明,在微小的尘埃中,我们是气味如此相近的蚂蚁,也许我们最终在曲曲折折的道路上相遇,那时候,请伸出你的触角来问候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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