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HIV病毒
1980年10月至1981年5月期间,美国洛杉矶市陆续有五名男子因患有同样罕见的卡氏肺囊虫肺炎而入院治疗。
这种肺炎是由卡氏肺囊虫真菌引起的,它的孢子无处不在,大多数人在童年的某个时刻都曾把它吸入到呼吸道里。但人的免疫系统会迅速干掉这些真菌,并产生抗体,保护主人一辈子。然而,如果这个人的免疫系统比较弱,卡氏肺囊虫就会失控,病人的肺部会充满液体,伤痕累累。卡氏肺囊虫肺炎患者难以吸入足够的氧气,因此很难维持生存。然而,这五位患者的症状并不典型——他们都是年轻男性,在患上肺炎之前健康状况良好。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几个病例会迅速演变成当代历史上最恐怖的流行。患者们实则都有细胞层面的免疫功能障碍,始作俑者是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也就是艾滋病毒。后来的研究人员才发现,这种病毒已经悄悄感染人类长达50年之久。自20世纪80年代被发现后,它们继续感染了6000万人,并让其中一半失去了生命。
HIV病毒
艾滋病毒声名在外,但传染性并不强,人其实并不会很容易感染艾滋病。哪怕患者在你边上打喷嚏甚至和你握手,你都不会被传染。艾滋病毒只能通过特定种类的体液——比如血液和精液进行传播。所以无保护的性行为会传播病毒,人输了被病毒污染的血也会被感染;准妈妈如果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也可能把它传染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些海洛因成瘾者和他人共用针头,如果其他人是艾滋病患者,那么病毒就很可能通过被污染的针头进入他的体内。
一旦艾滋病毒进入人体,就会大肆攻击人体免疫系统。它的目标是一种名叫CD4的免疫细胞,当病毒的基因和蛋白质操纵并逐渐接管整个宿主细胞,就能利用这些细胞复制出更多的HIV病毒,去感染更多的细胞。起初,人体内HIV病毒数量会迅猛增长,而一旦免疫系统识别了感染细胞,就开始了破釜沉舟的打击,感染细胞会被自身免疫系统摧毁,病毒数量随之下降。这时,病人会觉得自己只是得了一场轻微的流感。免疫系统能成功剿灭大多数HIV病毒,但是,一小部分病毒会低调地存活下来,藏匿在CD4细胞里继续生长、分裂。它们大多数时间平静如常,偶尔重新唤醒,释放出一波病毒,感染更多细胞。虽然这时,免疫系统会忙不迭地把突发的小进攻镇压下去,但多次反复,免疫系统最终会筋疲力尽,全面崩溃。
免疫系统失灵的时间因人而异,可能只需要1年,也可能长达20年。但不管这个过程有多久,这一天还是会到来:病人的免疫系统再也无法胜任本职工作,本来无法伤害健康人的那些疾病都会变成致命的绝症。20世纪80年代初,一大批疑似卡氏肺囊虫肺炎患者涌进医院,其实他们都是HIV病毒感染者。
就这样,在找出病毒之前,医生就先见识了HIV的厉害。他们把疾病命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简称艾滋病(AIDS)。1983年,也就是在人们首次观察到艾滋病患者两年之后,一组法国科学家才从患者体内真正分离出了艾滋病毒,更多的研究也都确认艾滋病的源头就是HIV病毒。但与此同时,在美国和其他国家,艾滋病病例陆续涌现,并在短短几年间成为全球性杀手,也成了流行病领域的谜。
科学家耗费了30年的时间,才大概摸清了艾滋病的根源——
1985年,科学家尝试将HIV抗体加入患类似症状的猴子的血清,结果竟然真的“钓”出了一种新病毒,它们被命名为猴免疫缺陷病毒,简称SIV。科学家由此推断,HIV可能就是从其中某一种SIV病毒演化来的,不过具体是哪一株,当时还是未知。
1991年,有科学家在西非白顶白眉猴体内找到了一种和艾滋病毒极为相似的病毒。后来新的研究显示,艾滋病毒并不是单一起源的,科学家将之分成两种类型,分别命名为HIV-1和HIV-2。其中,HIV-2是由白顶白眉猴携带的SIV病毒独立演化而来,HIV-1的来源还扑朔迷离。
但HIV-1是艾滋病主要的罪魁祸首,搞清楚HIV-1的来源用了更长的时间。相关研究人员把世界上所有的HIV-1病毒分成了四组,其中90%的艾滋病都是由M组病毒导致,其他病毒株分别属于N、O、P组,数量较少。经过长期研究,直到2015年,HIV-1全部四组病毒的身世才尘埃落定,它们来源于主要生存在非洲森林里的喀麦隆大猩猩。
显然,1983年科学家发现艾滋病毒的时候,这种病毒已经成了潜藏的全球性灾难;而当科学家终于着手反击,病毒则早已占据了先发优势。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因艾滋病而死亡的人数不断攀升。一些科学家乐观地认为针对病毒的疫苗能迅速研发出来,但此后一系列失败的实验让他们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人类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才让艾滋病的流行得到了控制。公共卫生工作者尝试了一系列的公共卫生政策,例如控制针头的使用,发放避孕套等,并取得了相应的效果。其后抗艾滋病药物的问世在人类对抗病毒的斗争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今天,数百万艾滋病患者在接受鸡尾酒疗法,此项疗法是利用一系列药物来干扰艾滋病毒感染免疫细胞,目的是避免病毒利用免疫细胞进行复制。在经济实力较强的国家,例如美国,这些药物的确让很多病人重新拥有了相对健康的身体。政府组织和一些民间组织又把这些药物送到较为贫穷的国家,这些地区的艾滋病受害者也得以延长了生命。2005年,艾滋病死亡率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当年有250万人因此失去生命,但其后病毒的威力逐年减弱。到2013年,死于艾滋病的人数降低到了150万。
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让这个数字变成零。艾滋病疫苗仍然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大希望,最近的研究也让人们重新燃起了希望,有效的疫苗可能指日可待。抗HIV药物的广泛使用也能让已经感染的艾滋病患者体内的病毒数量得到有效控制。与此同时,研究人员也在积极探索,希望能找到这些病毒的致命弱点。
现在人类对HIV的了解已经非常深入,我们甚至对一百年来病毒为适应人类而做出的分子层面的改变都了如指掌。我们完全有可能在此基础上逐一去破坏这些适应性状。换句话说,防治艾滋病的未来,答案或许都藏在它的过去之中。
02
西尼罗河病毒
1999年夏天,美国纽约布朗克斯动物园园区各处出现了一些离奇死亡的乌鸦,随后,动物园的三只火烈鸟也突然死去,接下来是一只雉鸡、一只秃鹰和一只鸬鹚。
与此同时,纽约皇后区的医生发现了若干脑炎病例,数量之多令人担忧。通常,这种病在整个纽约市一年也只有9例,但1999年8月,仅仅皇后区一个周末就出现了8例。随着夏季过去,更多的病例出现了。有些病人因严重的发烧而瘫痪,到了9月初,已报告了9例死亡。
一方面,纽约皇后区的医生们还在为人群中爆发的怪病焦头烂额,另一方面,布朗克斯动物园首席病理学家特蕾西·麦克纳马拉先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她怀疑,导致人和鸟类离奇死亡的,也许是同一种病原体。在她的劝说下,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开始着手分析病毒的遗传物质。9月22日,研究人员惊奇地发现,鸟类并非死于圣路易斯脑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一种名为西尼罗河病毒的病原体。这种病毒不仅能感染鸟类,它的威力也波及亚洲、欧洲和非洲部分地区的人。
与此同时,公共卫生工作者对莫名出现的人类脑炎病例仍然深感困惑,决定深入搜索。有两个研究小组成功从感染人类的病毒里分离出遗传物质,并确认了病毒种类——让人丧命的竟然也是感染动物园鸟类的西尼罗河病毒。这个结果同样让科研人员始料未及,在南北美洲,从来没有人感染过这种病毒。
美国是许多种人类致病病毒的发源地,其中有些古已有之,也有些是新的病毒种类。大约1.5万年前,人类足迹抵达西半球,他们随身带去了很多病毒。当欧洲人来到新大陆,他们带来了第二波病毒。包括流感和天花在内的新疾席卷美洲大陆,夺去了数百万美洲原住民的生命。其后,更多新病毒源源不断地涌入。20世纪70年代,艾滋病毒传入美国,20世纪末,西尼罗河病毒也成为美国的新“移民”。
这距离人类首次发现西尼罗河病毒,只有短短60年。1937年,乌干达西尼罗河地区的一名妇女开始离奇发热。她来到医院,医生从她的血液中分离出了一种新病毒,并以发现地区命名。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科学家在地中海东部沿岸、亚洲和澳大利亚的许多病人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病毒。但他们也发现,这种西尼罗河病毒并不主要依靠人类生存,而是感染许多种鸟类,利用它们繁衍生息、大批增殖。
起初,人们并不清楚西尼罗河病毒是如何在人和人,鸟和鸟,或者鸟和人之间传播的。直到科学家在一种完全不同的物种中发现了病毒,才真相大白。这种神秘生物就是蚊子,它几乎给病毒插上了“翅膀”——当一只携带病毒的蚊子叮咬鸟类并吸血时,会把自己的唾液注射到鸟皮肤的创口里,同时就注入了西尼罗河病毒,病毒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在鸟体内迅速繁衍。
对西尼罗河病毒基因的研究表明,它最初是从非洲演化出来的。鸟类从非洲向东半球的其他区域迁徙,也将病毒传播到新的鸟类物种身上,顺便还感染了人类。从鸟到蚊子再到鸟,西尼罗河病毒在短短4年内就在整个美国传播开来。同时,病毒也在数百万人身上“登陆”,其中只有约25%的感染者会出现发热的症状。科学家估计,1999年至2013年,超过78万人感染了西尼罗河病毒,其中16196人发展成脑炎,1549例死亡。
西尼罗河病毒抵达美国之后,就进入了一个稳定的生命循环,而这个循环的节奏是由鸟类和蚊子的生命史来把控的。春天雏鸟降生,携带病毒的蚊子叮咬它们。导致整个夏天,感染病毒的鸟类数量持续攀升;新的蚊子通过吸这些鸟类的血而感染病毒,然后再去咬人;人们在一年中这几个相对温暖的月份往往更多待在户外,更容易遭到蚊子叮咬,从而感染西尼罗河病毒。
如今西尼罗河病毒已经融入了美国的生态环境,可能很难把它们斩尽杀绝。即使医生能研制出疫苗,让人类免于成为病毒的宿主,它们仍然能借助鸟类繁衍壮大。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西尼罗河病毒疫苗获批,而且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因为虽然病毒感染了很多人,但只有其中一小部分会发展出脑炎,因脑炎而死亡的人数就更少了。给美国人广泛接种疫苗的代价是极其昂贵的,远远超过救治那些感染者所需的费用。
抵达美洲后,西尼罗河病毒的发展前景甚为“乐观”。这是一片温暖潮湿的大陆,而在降雨量较大、湿度和温度较高时,疫情更容易爆发。温暖、多雨和闷热的天气让蚊子繁殖得更快,也使其繁殖季节加长。同时,这种天气还能加速蚊子体内病毒的生长。看来,西尼罗河病毒已经在这片新大陆安家,而我们的“努力”也在让这个家变得更为舒适。
03
埃博拉病毒
2013年12月2日,在几内亚东南部的梅里安多村,一名2岁的男孩病倒了。这个名叫埃米尔·瓦穆诺的孩子先是发烧,之后开始剧烈呕吐,伴有喷射状腹泻,便里还有血。整个梅里安多也没人见过类似的症状。他的家人竭尽全力照顾他,但到12月6日,孩子还是死了。杀死这个男孩的是一种病毒,他死去的时候,病毒的后代已经扩散到其他家庭成员身上。很快,埃米尔4岁的姐姐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并死去。之后是男孩的母亲和祖母。她们大概是通过我们能想到的最残酷的途径感染的——照顾那个垂死的男孩。
如果病毒就此止步,这个家庭悲剧很可能在梅里安多村之外不再为人所知。每天几内亚都有很多人死于病毒和其他病原体,但这种病毒完全不同。它极为致命,70%的感染者最后都会丧生。男孩一家已经把病毒传染给了一名护士和村里的助产士,她们染病之后,助产士被带回她的家乡,病毒便继续通过照料她的家人得到了进一步传播。同时,有人从别的村子来参加埃米尔祖母的葬礼,等他们回到各自的村庄时,也跟着病倒了。
很快,疫情开始在全球蔓延。梅里安多村地处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边境,人们经常会穿越国界做生意或看望家人。病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爆发了。但由于病情仍集中在位于热带雨林中的偏远村庄,外界过于掉以轻心。直到2014年3月,几内亚医疗部门才最终宣布他们确认了疫情的罪魁祸首:埃博拉病毒。
有些病毒是人类的宿敌。鼻病毒在几千年前就开始让古埃及人患上感冒,内源性逆转录病毒早在数千万年前就入侵了我们灵长类祖先的基因组。也有年轻的,艾滋病毒大约在距今一百年前才成为一种能感染人类的病毒。更有大量病毒刚刚开始在人和人之间传播,引发一波又一波新的疫情,唤起人类对新的全球流行病的担忧。但在所有这些新发现的病毒中,没有一种比埃博拉病毒更让人恐惧。
1976年,埃博拉病毒登上历史舞台,首次亮相就展示了它恐怖的杀伤力。在扎伊尔(现在的刚果民主共和国)境内一片偏远的地区,人们开始发烧并呕吐,有的病人身上像口鼻等所有开孔都流血不止,甚至双眼也在出血。一位医生在救治一个垂死的修女时从她身上采集了血液样本,放到热水瓶里,后来把这份样本送到了扎伊尔首都金沙萨,一路又搭飞机带回比利时,交给了年轻的病毒学家彼得·皮奥。通过电子显微镜,皮奥观察到了一大群蛇形的病毒。
科学家们高度警觉,赶赴扎伊尔,并最终抵达扬布库村调查疫情最初的爆发情况。在这里有一间宾馆,一些修女和牧师躲在里面,门口拿绳子挡住来访者,绳子上还挂着一块牌子,上写:“请勿入内,进入可能导致死亡。”
不久,皮奥团队查到了这个尚未定名的病毒的传播途径,原来,这种病毒会在人和人之间传播。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病毒能像流感或麻疹病毒一样飘浮在空气中,实际上,它是借助受害者的体液传播的。当地一家医院曾经重复使用注射器,结果将病毒传播给了许多病人。照顾病人和给死者清洗身体的工作人员也都病了。
尽管埃博拉病毒极为致命,但它的传播也是比较容易切断的。皮奥和他的同事们关闭了医院,隔离了有症状的人,三个月后,疫情得到了控制;318人在这场瘟疫中死亡。
同年,埃博拉病毒出现在苏丹,夺走了284人的生命。3年后它在苏丹卷土重来,造成34人死亡。然后它销声匿迹15年,1994年又在加蓬发起了攻击,杀死了52人。每一次疫情爆发,都让皮奥的后继者们对埃博拉病毒的了解更进一步。人们逐渐认识到,只要追踪病人的行踪,并适当隔离,就能阻止新的感染。但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疫苗,也没有研发出相应的抗病毒药物。
很多病毒都能在条件适宜时突然爆发。但像麻疹或水痘这样的病毒,一旦发作,就不会从我们的身体中彻底消失。它只是低调地潜藏起来,不温不火地传播。埃博拉病毒却不一样,一场瘟疫平息下去,似乎埃博拉病毒就此消失,但几年后又会突然出现,重新发起疯狂地进攻。
一些病毒学家很好奇,埃博拉病毒消失的这些年,都藏到哪儿去了?科学家发现大猩猩和黑猩猩也会感染埃博拉病毒,且死亡率很高,而蝙蝠身上有埃博拉病毒的抗体,这种抗体似乎能帮助蝙蝠同病毒和平共处。或许,一般情况下埃博拉病毒会在蝙蝠个体间传播,但不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有些时候病毒则会突然打入人类内部。
关于埃博拉病毒,有一点很清楚:尽管我们对它们完全陌生,但它们的确是一种古老的病毒。数百万年来,埃博拉病毒一直在各种哺乳动物宿主中传播,它们在某些物种中是无害的,但有时会跳到其他物种,并在这些物种身上显示出致命的一面。人类是埃博拉病毒最新的攻击对象,被蝙蝠唾液污染的肉或水果可能携带病毒,人吃了这些被污染的食物就有可能感染。不管通过什么途径,埃博拉病毒一旦进入我们的身体,就能迅速入侵免疫细胞,导致严重的炎性反应。病人会猛烈腹泻、呕吐,有时还会大出血,直到失去生命。
埃博拉病毒从动物进入一个人的身体之后,它的命运取决于受害者周围人的行为。如果人们纷纷接触感染者,就会感染上埃博拉,并继续传播给更多人。在埃博拉病毒进入人类历史的最初37年中,病毒总是在新一轮疫情爆发后的几个月内,就随着宿主死亡或康复而自行消失殆尽。
但在这37年间,人类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变化。过去埃博拉病毒的势力范围一般局限在邻近几个村庄,很难扩散到更大的范围。但如今,越来越多的道路把雨林切割开来,使人们迁移到更多的城镇,这样埃博拉病毒就能找到更多宿主。但在几内亚、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等国,公共卫生事业的发展远远没有跟上快速的城镇化。多年的内战和赤贫使这些国家的医院和医生都寥寥无几。埃博拉患者被送到医院,医护人员首先就会感染和死亡。这些国家抵御疫情所需的专业知识就更匮乏了。
没有人知道2岁的男孩埃米尔是如何染上埃博拉病毒的,但是从他传播到他家人身上的病毒,又继续在更大的范围兴风作浪,引发了史上最大的埃博拉疫情,在这场瘟疫中死去的人,比之前所有在埃博拉疫情爆发中死去的人数还多。
病毒接下来蔓延到了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三个受灾国的首都——科纳克里、弗里敦和蒙罗维亚,几个月后,医院里再也塞不下更多埃博拉患者了,病人被拒之门外,或者被送回家等死。国际卫生机构正忙于应付流感和小儿麻痹症等其他疫情,低估了埃博拉疫情的程度,也没能为西非提供可能减缓疫情的帮助。西非国家的政府试图把受灾的城市和农村地区与其周边整个隔离开,但没起到太大作用。死亡人数飙升,先是1000人,接着2000人,然后数字继续增加。
在非洲以外的地方,人们对埃博拉知之甚少,他们的信息主要来自文学作品,比如《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一书中记录了恐怖的病毒袭击,《极度恐慌》等电影中也虚构了很多关于病毒的情节。恐惧席卷美国,2014年10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2/3的美国人担心埃博拉疫情会波及美国,43%的人担心他们个人有感染埃博拉的风险。谣言甚至说埃博拉病毒能在空气中传播。10月23日,有消息称,一位在几内亚救治埃博拉患者的纽约医生回到美国后,埃博拉病毒检测呈阳性。而在他出现症状之前,他已经去过一家保龄球馆。担心的读者问《纽约时报》,保龄球能否传播病毒。记者小唐纳德·麦克尼尔很快予以回应:“假如有人在保龄球上留下了血迹、呕吐物或者粪便,下一个接触保龄球的人连这些都没有发现,再用手接触自己的眼睛、鼻子或嘴巴,那就有可能传染。”这实际上是在委婉地表达,保龄球不可能传播病毒。
尽管民众如此恐慌,埃博拉病毒并没有在美国大规模爆发。其他地方也没有。尼日利亚使用了皮奥等人此前在其他疫情中使用的公共卫生措施,结果病毒在偃旗息鼓之前,只造成了20例感染和8例死亡。塞内加尔记录到一个病例,没有任何死亡。马里也成功地控制住了本国疫情。这些国家之所以能在同埃博拉的对抗中占据上风,是因为他们都得到了预警。相反,利比里亚、几内亚和塞拉利昂的疫情在大爆发前已经在默默扩散,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还持续遭受病毒的打击。在这三个国家,疫情已经扩大到无法轻易控制。
流行病学家们焦虑地看着感染数量飙升,他们试图预测疫情可能发展到什么程度。2014年9月,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警告说,如果没有额外的干预,到2015年1月,埃博拉病例将多达140万。
幸运的是,包括美国、中国和古巴在内的一些国家开始向非洲国家派遣医生和物资,专门针对埃博拉的医院也陆续兴建起来。公共卫生工作者也鼓励人们用更安全的方式埋葬埃博拉患者,从而避免自己也感染致死。虽然防御行动开展得比较迟,措施也比较温吞,但到2014年11月底,终于出现了转机:利比里亚和几内亚的新病例开始下降。次年,疫情迅速和缓。
埃博拉疫情虽然暂时结束了,但不会永远消失。2014年9月,牛津大学的生态学家和流行病学家联合发表了一份研究结果,对未来埃博拉再次爆发的地点进行了详细的预测。他们考虑了能携带病毒的众多动物种类,以及与这些动物的活动范围重叠的人类聚居区(这样的聚居区在不断增加),在他们的预测中,总共有2200万人生活在埃博拉风险地带。尽管这2200万人中实际有人被动物传染埃博拉病毒的几率很低,但一旦发生传染,危险将是巨大的。
04
SARS、MERS病毒
自从人们首次发现埃博拉病毒以来,其他病毒也纷纷登场,它们从截然不同的地方冒出来,彼此可能相距数千英里。
例如,2002年11月,一位中国农民因发高烧来到医院,不久就去世了。接着,同一地区的人相继出现了同样的病情,但这时候,疫情都没有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直到疾病传染了一位美国人。这个人去中国做生意,在从中国飞回新加坡的飞机上突然开始发热,飞机在河内停了下来,这位商人再也没能活着离开那里。尽管大多数病例仍然集中在中国内地和香港,但世界各地的人都开始生病。这种病的死亡率高达10%,而且夺人性命通常只消几天。这场流行病在医学史上是全新的,它需要一个新的名字。医生称它为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或SARS。
基于过往对艾滋病毒和埃博拉病毒积累的经验,科学家怀疑SARS病毒也是从原先感染其他动物的病毒演变而来的。于是他们着手分析了中国人经常接触的动物身上的病毒。每当发现一种新病毒,他们就在SARS演化树上添加相应分支,几个月后,科学家终于重构了SARS的历史。
这种病毒可能起源于中国的蝙蝠,其中的一株扩散到一种长得酷似猫咪的哺乳动物——果子狸。在中国的动物市场上,果子狸是较为常见的。人类可能在买卖果子狸的过程中成为了宿主。事实证明,这种病毒的生物学特性恰好让它们适于在人和人之间传播,而与埃博拉病毒不同,SARS病毒能附着在细小的气溶胶颗粒上在空气中传播。
尽管SARS疫情已经扩散到亚洲以外,但幸运的是,阻止埃博拉早期流行的公共卫生措施,也成功制服了SARS,这一场肆虐,全球有8000余人被传染,700多人死亡。与之相比,流感每年大概会导致25万人死亡——可以说,我们成功躲过了SARS朝人类射出的一颗子弹。
十年后,沙特阿拉伯又出现了另一种冠状病毒。2012年,沙特的医生注意到,一些病人患上了病因不明的呼吸系统疾病,其中近1/3因病去世。这种疾病被称为MERS,是“中东呼吸综合征”的简称。病毒学家从患者体内分离出致病的病毒,并对MERS病毒的基因进行研究。他们拿这些基因在其他物种中寻找类似的片段,很快人们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非洲的蝙蝠身上。
不过,非洲蝙蝠如何成为中东呼吸综合征疫情的导火索,还让人匪夷所思。直到科学家对中东地区的人赖以生存的一种哺乳动物——骆驼进行了研究,重要的新线索才开始出现。他们发现,骆驼身上普遍携带MERS病毒。病毒又通过骆驼鼻子分泌物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对MERS起源的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是,蝙蝠可能将病毒传染给北非的骆驼。北非到中东的骆驼贸易频繁开展,一只生病的骆驼可能把病毒带到了它的新家。
科学家又重构了MERS的传播史,并有充分理由担心,一旦MERS爆发,疫情可能比SARS还要可怕。每年超过200万穆斯林前往沙特阿拉伯进行一年一度的麦加朝觐活动,不难想象,MERS病毒会在密集的人群中迅速传播,然后和朝圣者一起前往位于世界各地的家园。所幸到目前为止,科学家的担心还没有成为事实。截至2015年2月,1026人被诊断为感染了MERS,其中376人死亡。几乎所有病例都发生在沙特阿拉伯,尤其集中在医院,可能MERS最擅长的还是攻击免疫系统因病削弱的人。除非MERS再发生剧烈的演化,否则它可能永远只是中东医院内部一个危险却罕见的威胁。
如果疫情并不总是来得这么意外(如果我们能对这些紧急情况做出预警),我们就能做好更充足的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然而下次再有某种病毒从野生动物身上转移到人类身体内,很可能还会引发大规模疫情,而我们完全可能对致病病毒一无所知。
为了弥补这些认知的漏洞,科学家正在开展更多的动物研究,从它们体内寻找病毒的遗传物质。但我们生活在一个名副其实的“病毒星球”上,科学家的工作量是巨大的,在他们持续发现的新病毒里,我们不知道哪些会造成瘟疫,甚至有可能这些病毒都不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威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直接无视它们的存在。相反,我们恰恰需要保持警惕,这样才能在它们有机会进入我们这个物种之前就采取措施,阻止它们的脚步。